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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帅张学良口述回忆(75-76):妙高呐喊、过客黄山

1937.7

幽禁在雪窦山中的张学良,从迟到的报纸上得知卢沟桥事变爆发,全面抗战开始了,突然像注射了兴奋剂,神情激动地在房间内外来回奔走,逢人便举着手中的报纸高喊着。

“刘秘书,你去通知伙房,今天做些好吃的,我们大家庆贺庆贺!张学良兴奋地说,平日常有的那种忧郁和颓丧顿时一扫而光。

卢沟桥事变在全国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和强烈反响。中共中央发出了《中国共产党为日军进攻芦沟桥通电》;国民党的对日态度也发生了变化。

七月十七日,蒋介石在庐山谈话中说:“我们希望和平而不求苟安,准备应战而决不求战。如果战端一开,就地不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日本进攻上海的第二天,国民党政府又发表了《国民政府自卫抗战声明书》,指出:“中国决不放弃领士之任何部分,遇有侵略,惟有实行天赋之自卫权以应付之。”

听说抗战爆发,众人都有些兴奋,加之好久没见张学良这么高兴过了,所以晚餐席上是一片激动的喧嚷。

“弟兄们,大家陪了我这么久,我的心思你们也都明白。

我张学良的所作所为,目的只有一个,打败日寇,收复家园!

谢天谢地,苍天有眼,这一天终于让我等到了!我敬大家一杯,祝贺抗战开始!”张学良叫人从房中搬出宋子文赠送的外国名酒,高举酒杯大声说道,言毕,仰首一饮而尽。

“难得副座今天这么高兴,我代表诸位弟兄敬副座一杯,感谢副座平日对我们的关照!”刘乙光也站起来举杯说道,“不是你们谢我,而是该我谢你们,平日多有麻烦。现在抗战既已开始,我张学良的愿望就已实现,即使一死,也可以含笑瞑目了!”张学良声音哽咽,眼中泪光闪闪。略为一顿,他突然提高嗓门,像喊口令似地大呼一声,“日后大家抗日战场再见!”说完,又一饮而尽。

平日不大喝酒的张学良,这次竞一连干了五六杯,脸庞面红似血,额上青筋突暴。到席终时,他已是步履踉跄。刘乙光忙叫人将他扶住,送回房中歇息。

静静地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又喝过两杯茶,张学良醉意渐消,思维也明晰起来。他抓过报纸,将有关抗战的消息又读了一遍,然后坐在桌前,提笔写下了“介公委座钧鉴”几个字,然后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地挥洒了自己的一腔抗日热望。

当这封请求杀敌报国、参加抗战的请缨书托人送走之后,张学良便处于苦苦等待之中。每日的报纸一到,他必仔仔细细从头到尾读上一遍,对着一幅中国地图,研究敌我两军的位置和战略态势,并密切注视着东北军将士们的动静。

有一天,张学良来到图书室,见有几名警卫正在那里看报,并对抗战的事议论纷纷,便激昂地对众人说:“日本亡我之心早已有之,多年前我就有所预言。可是,'九一八’时我误信国际联盟及其和平机构,错认公理可以制裁强权,所以步步退让,总希望得到外来的帮助,现在这一切迷梦都可以醒了。我们惟一的道路,就是靠自已死中求活,政府应当发动整个民众与日寇拼命!”

“国人早先骂我不抵抗,”见人们不吭声,张学良又继续说,“我现在很希望领袖能给我机会。前年'何梅协定’的消息传来后,我就说过这样的话:'不要让我去剿什么匪,应当叫我去抗日。我觉得剿匪牺牲,不如抗日牺牲更有价值。’现在也是,让我在这儿闲死,不如让我上战场去同日本人拼死!”

然而,望眼欲穿的满意答复终于没有来,倒是宋美龄回了一信,说是代表蒋介石的意见,认为现在让张学良去领兵打仗尚欠适宜,嘱他要“好好读书”。

数语,将张学良的一腔抗日热望击得粉碎,他顿时像变了个人,重又回到郁闷、萎顿的状态之中。

没过几天,戴笠到了溪口,名为看望张学良,实则来观察他的动静。

“其实,副司令的一片心思委员长是明白的,只是他现在忙于组织抗战,难得抽出时间同您好好谈谈。据我所知,委员长不止一次地暗示过,国家早晚会倚重于副司令的。”戴笠不阴不阳地说道。

我就说,我同委员长之间并无个人怨怒。相反,这么些年,我张学良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在维护他的领袖尊严和权威。一九三0年的事自不必说了,就拿西安的事来说,我为什么会送他回南京,难道我就不知南京有刀丛箭雨?我还不是为了他领袖的面子,为了他的尊严?可是,现在他却这样对待我,连抗战的机会也不给,让人怎么思想得过嘛。

现在时机什么不成熟?日本人杀了我的父亲,占了我的故土,现在已占了平津、上海,中国眼看就要被他们全部占完了,难道真要等成了亡国奴,时机才会成熟?

戴笠无言以对,尴尬地沉默了好一阵,才吞吞吐吐地说:“副司令,南京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做事都是遵照委员长的意思。”

张学良抬手止住戴笠,说道:“雨农,这些事哪能怪你。

你来看我,我很感谢.只望你回去之后,见着委员长,一是代我向他问好,二是向他表明我抗战的一片决心真意。”

殊料,戴笠走后不久,蒋介石却派了一个中过前清进士的浙江籍步老先生来溪口教张学良读书。步老进士讲课分外卖力,他摇头晃脑,唾沫四溅,讲《论语》、讲《中庸》、讲《四书》,但张学良却始终打不起精神来,他的心思完全飘向远方的抗日战场。

这时,汪精卫在全国广播电台上大谈“焦土抗战”,一个特务听了后,感到这个演说太动人了,但张学良却告诉他:“你太年轻,你别以为老汪的演说动人,其实,这个人的言行极不一致。我可以断言,恐怕第一个不和蒋先生合作抗日的,就是汪精卫哩!”

果然,没多久,汪精卫终于做了大汉奸,可见张学良对汪知之甚深。

抗战爆发后,九月初,被调往豫南、皖北、苏北地区的东北军各部都派出了代表,前往溪口探望张学良,听候他对东北军抗战的指示。

眼前的少帅已明显消瘦、憔悴,精神也显得有些萎顿,众人一见,难免心酸,叫一声“副司令”,眼泪便扑簌扑簌地往下淌。

“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回去告诉大家,请大家放心。”张学良沉稳地安慰部下说。

“副司令,”一位少将师长向张学良说道,“我们东北军现在有两大心愿:一是早日打回老家,收复失地;二是盼望副司令早日归来,指挥我们上前线杀敌。”

“我们都盼着副司令回来主持东北军。”另位将领说,

“西安兵谏之后,东北军被分散调度,驻地各异,相互间没有军令上的统属关系,打起仗来,互相没有协调。而现在,又无人能担此重任。副司令,东北军没有你,就要这么散了啊!”

张学良听大家说完,叹了一口气,说:“大家的心情我都知道。可是现在,我们的愿望恐怕还难以实现。现在还不是我回去的时候。何时回去,中央和委员长自有安排。抗战之事,是我们东北军盼望了几年的事,西安兵谏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请回去转告全军,一定要服从中央,努力杀敌,收复国土。”

“没有副司令。东北军首尾难顾啊!要打胜仗谈何容易?”一名将领哭诉道。

“我们要求的是全民族的利益,全抗日战场的利益。”张学良忽然提高了嗓门,“就是把东北军一个连一个连地调着用,大家也要服从!东北集团和我个人,都不足多虑!”

张学良的席话,让部下们再次看到了他那颗火热的赤子之心,领略到他那宽博的胸襟。

中秋节到了。

张学良在一次游妙高台时,见这里山崖险峻,古树参天,下可观绿湖碧波,上可触浮云天光,便说,中秋之夜,若能到这里摆酒赏月,倒不失为人生的一桩乐事。刘乙光记下了这番话,回来便吩咐熊仲青置办一下,别忘了中秋到妙高台赏月。

夜色降临,玉兔东升,月光乍起。张学良、赵四小姐和刘乙光、熊仲青等二十多个警卫分三桌坐定,一边赏月,一边进餐,气氛相当热烈。

“中秋是个好日子,大家都应该干杯!”张学良站起身来,端着酒杯,遥向明月说道。

熊仲青向前凑凑身,建议赵一荻小姐唱支曲儿来为赏月的酒助兴。

“她别来,还是我来吧。”张学良手一摆,说着放下酒杯,遥望圆月,诵起韩愈那首《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当诵到“幽居默默如藏逃”一句时,触景生情,他抑扬顿挫的声调突然颤抖起来了。

眼望如盘圆月,想起故土沦丧、山河破碎、白山黑水遭受蹂躏之惨状,而自己却被幽闭深山,虎躯难伸,胸中的愤懑难以抑制。

多喝了几杯之后,张学良情不自禁慷慨激昂地挥着手对众人说:“如果讲到钱,有多少我自己也不知道;讲名,除了蒋先生就是我了。唉,今天还说这个干什么?现在,日本鬼子大举侵略我们祖国了,我要带你们打日本鬼子去!”

一阵山风拂来,将这妙高呐喊带向蜂峦沟壑深处,它回荡在松林山岳之间,永存于在场众人的鲜活记忆之中。

中秋节后,张学良未出门。第三天,赵四小姐才陪着他到附近散了散步。警卫们发现,张学良似乎比往日略瘦了些,但精神却很亢奋。

“仗打起来了,他该回去领兵抗战了吧?”门口两名卫兵望着张学良的背影,悄声说。

“难说,”另一名警卫回应道,“蒋委员长会轻易放过绑过他的人吗?”

“这倒也是。”

此刻,张学良常常望着窗外青山发呆,或在书房内焦躁不安地踱步。他为自己远离抗日战场、远离东北军弟兄、孤独地在这幽山静谷中过着无聊的生活而悲愤。在义愤填膺中,集国难与家仇,他低沉而亢奋地吟诵起岳飞的《满江红》。

中秋节后第三天,“张学良招待所”的厨房突然失火。由于气候干燥,加之有风,火势越来越猛,整个招待所都被吞没在浓烟烈火之中。附近的乡民和雪窦寺的僧众见到火光,纷纷跑来救助。

赵一荻望着呼呼作响的大火,急得连连跺脚:“快,快叫人去救书房哪,千万别把书画烧掉了!”她大声疾呼,指点着几名警卫抢险。

张学良则站在一旁,看着赵一荻和众人急煞的模样,感到有些好笑。

“你们慢着,等我拍下这个镜头再说。”众人困惑地望着这个神色泰然、安若无事的“副座”,看着他“啪、啪、啪”地按动照相机快门。

由于附近无水,扑救困难,不到一个小时,招待所便被烧成一片废墟。所幸的是,后来修建的书房因位于另一边,所以没有一本书报被烧掉。

张学良对其他所焚之物毫不介意,惟庆幸书画保留下来了,他说:“书而是花钱也买不到的。”

招待所被毁,张学良便无安身之地了。刘乙光急得团团转,他赶去雪窦寺同住持商量,在寺中借了几间房舍,让张学良、赵四小姐和一些陪伴人员暂时栖身。

那天晚上,赵四小姐发现:张学良睡得格外安稳!

整个招待所焚毁后,外间对起火原因纷纷揣测。有人说因张学良不愿久留山居,故意放火;亦有人说,他蒙辱软禁,不愿留下这个历史污点、故意放火灭迹。其实这种种说法,都是毫无根据的猜测之词。

那未,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

原来,奉化山民传统习惯,遇时逢节都要做些土制点心。

是年农历八月十七日,张学良出外闲逛,看到农民在吃米制的发酵馒头,打听一下,才知道这是当地人过节的习俗。他一时好奇,回到招待所后,就出钱叫厨师大量仿制,预备分赠给全体警卫人员。到了第二天,因蒸烧时间过久,烟囱旁的天花板炙热烧焦,不幸引起火灾。时值深夜,警卫人员已多数入睡,待发觉后进行抢救,已措手不及了。

这时,抗日烽火已起、举国沸腾,特别是震动京泸的“八一三”上海抗战已如火如荼,溪口亦不是一个安全的后方。所以、张学良在雪窦寺只住了九天,便被迁往黄山。

雪窦风雨之旅,是张学良漫漫幽禁岁月中的第一站,是惟一的一段颇为宽松、颇为惬意,略具生机和多彩多姿的囚禁时光。而告别雪窦后,艰难困惑、颠沛流离的日子,从此便接踵而至!

过客黄山

1937.11

招待所被焚毁的当晚,张学良在寺里的油灯下对赵一荻说道。

雪窦寺是佛门之地,僧众们每日晨钟暮鼓,青灯黄卷,作息雷打不动。游山的旅客到了雪窦山,难免要进到寺里烧几柱香,许几个愿;附近也有些固定的香客,隔三差五便要到寺里来。这就使刘乙光在安全保卫上有诸多不便,他急电南京,请示下步如何安排。

此时此刻,正值日本侵略军企图大举进犯南京,宁波、溪口已危在旦夕,蒋介石见势不妙,特命戴笠务必马上着手转移张学良。

两天后,军统局派宁波警察局长、蒋介石的外甥俞济民前来溪口料理此事。

招待所失火之后,张学良发了封电报给在上海的于凤至,告诉她雪窦山的近况和即将移往黄山。于凤至很快回电,说她即刻启程前来溪口,陪伴丈夫迁往安徽。由于蒋介石早有明令,只能有一人陪伴张学良,于是,赵一荻很识大体地向张学良提出:“大姐好久没见到你了,我也想去看看闾琳。这一路上,就只有麻烦大姐照顾你了。”

“小妹,现在的情形你都了解,大家都吃了不少苦。今天迁往黄山,以后还不知道再迁往哪里去呢。闾琳还小,需要有人照顾,你不在他身边,孩子会有很多苦头。所以……”张学良说到这里,已是声音抖,泪光闪闪。

“我明白,汉卿,”赵四小姐一把抓住张学良的手,啜泣着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喜暮,无论你到哪里,我的心都随着你。孩子的事,你放心。他姓张,是我们俩的骨血,我一定会照料好的。”

赵四小姐以其温柔娴淑、活泼多才的性情以及对张学良无微不至的关怀、对爱情的忠贞不二,赢得了大家的尊敬。她临走时,许多警卫都依依不舍。

“什么时候回来,我再去接您。”一个曾求赵四小姐帮忙写过家信的小兵,帮她把皮箱拎上汽车后,红着眼圈说道。

赵四走后不几天,于凤至抵达溪口。随之而至的是南京派来的七辆小轿车、十四辆大卡车,新的转移行动开始了。

装车之后,发现东西尚有余留,于是,刘乙光又给浙江保安处打电话,让其再增派两辆大卡车。一切装置停当,刘乙光请张学良前来检查一下。

张学良用作战眼光对车辆又进行了调配,建议开道的为一辆小车,紧接着是四辆大车,然后是轿车和其余的大卡车。他对刘乙光说:“有一辆小车在前,窄道能过,便于熟悉道路地形;四辆大车若能通过,后面的车也不再会有问题。警卫人员主要在前头四辆车上,后面也要留一些,使首尾都能照顾到。”

“坚决按副座指示办。”刘乙光立正说。

“为了防止路上遭遇敌机空装,戴局长让布置了十四挺高射机关枪。我拿不准,是稍微集中一下火力呢,还是每辆大卡车上都放上一挺?”刘乙光又征询张学良的意见。

“当然是每辆车装一挺!”张学良肯定地说,“这样散布面大,对敌机威胁大;再者,就是挨了炸,火力也不会全都完蛋呀!”

“副座不愧是将才。”刘乙光奉承道。

临行之际,张学良走进屋内,舒展笔砚,给经理钱君藏留下一信,感谢他数月来在生活上的多方照顾,同时,请他将在水涧岩所修的那几间书房代为赠送雪窦寺的住持。

此时,雪窦山“中旅社”钱经理正在上海向总社汇报旅社被烧之疑案。当他返回雪窦山时,张学良已踪影杳然。他看完信后,禁不住连声叹道:“将军自是仁义之人,奈何今世多坎坷!”

虽是深秋,但雪窦山中仍是一派林木丰盛、嫣红姹紫的景象。出发之际,东方呈现鱼肚白,淡淡的薄雾组成一片帷幕,罩住了雪窦山挺拔的山峰。

车队浩浩荡荡地开拔了。张学良和夫人乘坐宋子文赠送的那辆高级防弹轿车,行进在车队的中间。不一会儿,车队开进一个窄窄的山口,张学良知道,这就要出入山亭了。

“停一下,我再看看。”张学良从车座上挺直身,对司机说道。

司机连忙踩定煞车。停车后,只见身着玄青衣袍马褂的张学良从车中走出,走入“御书亭”中,久久地凝视着亭内巨碑上宋理宗所写的四个大字:“应梦名山”。末了,又抬眼望望后面叠樟生灵的山峰,寻觅着自已曾留下无数足迹的山间小径和林中古亭。他默默地停立了约摸两分钟,才又返回车内。

后面车上的两名警卫一直注视着张学良的举动。待车又开动后,一名警卫说:“副同令这人恋旧,舍不得离开这里呢。”

“屁!”另一名警卫反驳道,“他张学良是个敢拆天裂地的人物,这小小的雪窦山禁了他那么久,现在离开了,哪有不庆幸之理?刚才他是在向这片山水道别呢。“

此刻,于凤至仿佛猜到了丈大的心境,伸手整理了一下盖在他膝上的毛毯,亲切地唤了一声:“汉卿。”张学良回头看了看凤至,又扭头回望窗外,从溪口到黄山脚下的县,沿途交通状况不甚好,车队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有时一天只能行一百来公里:每到一处,熊仲青便带着两名警卫,探看镇上村里是否有青砖红瓦的大户人家,或铺面整洁的旅店,中意了,便进去同主人商谈借宿。

但即便是选中的最好的住处,走进屋来,仍会闻到浓重的潮气和霉味。若抬眼一望,四处灰尘遍布,顶上屋角皆可见到一圈一圈的蜘蛛网。

张学良过惯了军人生活,风餐露宿的日子也多有体验,所以对路途上的艰苦还能适应。于凤至就不同了,她从小锦衣玉食,嫁给张学良后更是生活优裕,婢仆成群。居留英国时,她的生活方式也有了些洋化,很难容忍恶劣的卫生条件和颠簸不止的旅行。虽然一路上鲜有遂意的时候,但于凤至却没讲半句埋怨的话。

两天后,车队进入安徽境内。第三天中午,车队在屯溪停下。刘乙光安排大家午餐。正巧,从黄山下来的国民党中央委员张澜在屯溪午餐休息。张学良与张澜双手相牵,对视良久,互致问候。两人似有许多话要说,但见有武装士兵在旁警戒,不便多说。分手时,张澜紧紧握着张学良的手说:“汉卿兄,要多加保重啊!”

车到县时,正是薄暮时分。夕阳隐去,险峻雄伟的黄山在暮霭中显得幽暗苍凉。眼见颠簸的旅途终告结束,众人的心情豁然开朗。

当地县政府获悉张学良要来的消息,早已派人在通往黄山的路口处等候。当车队抵达时,县长立即迎上前,引导车队上山,直奔已选定好的住处。

汽车沿盘山公路缓缓而行,到半山腰时忽见一块平坦的旷地,再往前拐进一个岔道、一幢覆掩在苍松翠柏之间的大别墅顿时映人眼帘。

“这是当过总理的北洋军阀段棋瑞的别墅,叫'居士林’。”

县长一边下车一边介绍说,“这是他晚年修建的,本准备用来拜佛念经,可是,他却没来住过一天。现在房间是空荡荡的。

前些日子,一些受伤的空军军官来疗养时住在这里。接到上头指示后,他们都搬走了。这边上的温泉区也封了,专等着留给你们用。”

张学良对“居士林”的匾额很感兴趣、他站在慎前,连看了几遍,久久不愿离去。

“居士林”的租金由南京方面以高出几倍的标准支付。这所别墅房间很多、很大,熊仲青为张学良夫妇挑选了一间干净而宽敞的房间做卧室。从张学良夫妇的住处,到便衣队队员和宪兵们居住的空军俱乐部,附近的风景区都布下岗哨,划为禁区,严禁任何人入内。

第二天,吃罢早点,刘乙光来请示,问是在家歇息还是登山游览。张学良不假思素地说:“当然是游览。在车中颠了好几天,闷死人了,到了山上,也该好好地透口气。”说罢扭头去看于凤至。

“夫人这些天过于劳累,安排她好好地再休息半天,上午游山就不要去了”见夫人仍是一副慵倦的模样,张学良便对刘乙光说。

于凤至感激地望了丈夫一眼,说:“下午我再陪你游山。”

为方便张学良在山上游览,县政府专门派了一位熟悉黄山名胜古迹的人住在山上,随时进行讲解或充当导游。张学良叫他来和自己走在一起,一同前往太白楼和长庆寺塔游览。

导游向张学良解说道,太白楼建于唐代,相传是李白当年饮酒赋诗的地方;长庆寺塔是北宋时建造的。张学良对这两处古迹观赏得很认真,不断向导游问这问那。当走到堂中柱前.张学良还停下脚步,朗读上面的楹联和诗句、兴味盎然。

抵达黄山的第二天下午,有一个身穿长袍、年约六十岁左右、看上去颇不起眼的老头来看望张学良,对张学良毕恭毕敬,谈了一个多小时就下山了。此人便是原奉天省省长、时任安徽省主席的刘尚清。他曾是张老帅和少帅的部下。临离去时,他紧紧握着张学良的手,眼圈都红了。

离别墅不远,有一远近闻名的温泉。在张学良到达的前两天,这里便接到命令:温泉区将划为专用,外界任何人不得入内。

抵达黄山之初,张学良除了每天到风景区游览外,便是在温泉里浸泡洗浴。偌大的温泉顷刻间竟变成只有一人可以进出之禁地,这引起往日常来洗浴的空军军官们的不满,背地里议论纷纷。可是没过几天,他们便注意到,这位曾经纵横捭阖、气吞万里的少帅,此时已身陷囹圄,处于严密的看管之下。于是,军官们便转而对这位独享温泉的将军同情起来。

一天,趁着张学良上山游览之际,五六名空军军官靠近想同他接触一下,攀谈几句,但跟在张学良身边的警卫不由分说,将众人同张学良远远地分开。

有一次,几位空军军官黄昏漫步,正好走到段祺瑞别墅前,远远地看到张学良正在花园中独坐,军官们便向门口的警卫提出,想进去同张学良闲聊几句,哪怕是请个安、间候一声也好。刘乙光闻讯,急冲冲地从屋内赶出来,厉声将众军官喝退,并声言若以后再来纠缠,将通报他们的部队,给予最严厉的处分。

到达黄山的第三天,张学良游山归来,欲去温泉洗个淋浴,却见一辆吉普车飞也似的奔来,警卫们一边掏枪,一边大喊:“站住,大家快散开!”

张学良、于凤至和站在一旁的刘乙光见状,都大吃一惊,想要躲避已经没有可能了、汽车“嘎”地刹在众人面前。刘乙光抢上一步,挡住张学良,惊恐地望向车内、见车门“砰“地一声打开,急冲冲地跳下一个面皮白净、身者长衫的年轻人,亮着嗓子大贼:“我是县政府的人,要找刘秘书,找刘秘书!”

“我就是刘秘书,什么事?”刘乙光嘘了口气,上前一步,打量着年轻人,扬手让警卫们把他放开。

“哎呀,快!快!”年轻人边说边用手抹额上的汗珠,“南京官邸来电话,说蒋委员长要和你讲话,电话还放在那儿等着呢。县长要我马上赶来,刚才多有冒犯,”

“快,快开车!接电话!”听说是蒋委员长要找他,刘乙光眼睛一亮,顾不得听来人道歉啰索了,急匆匆跳上尚未熄火的吉普车。

“你们在路上走了几天?为什么一直没有消息?”蒋介石的声音明显流露出不高兴。

“报告委座,路上交通不好,一共走了三天。我们沿途都在想同南京联络,但一直找不到通讯的地方。”

蒋介石“噢”了一声,又问道:“汉卿在路上好吗?”

“副司令很安全,精神也好。请委员长放心。”

“你们在黄山住的地方怎么样?”

“很好。住的是段棋瑞以前的房子,条件很好,很安静,安全上也没问题。”刘乙光大声说。

“那就好。”蒋介石似乎松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你们一定要照顾好汉卿,免得我挂心。”

“是,是。请委员长放心!”

“黄山并不是一个适宜的地方,你们要随时待命。”蒋介石又说道。

“是,是!”刘乙光连声答道。

蒋介石对黄山空军军官要求面见少帅的情况很担心,他告诉刘乙光说:“要严密注视情况的进展。”

“以后的行动由戴局长布置给你们,要随时向我报告!”最后,将介石叮嘱说。然后“啪”地一声挂上了电话,听筒中只有“鸣、鸣”的电流声。

过了许久,刘乙光才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放下电话。

回到段祺瑞别墅,刘乙光径直走进了张学良的房间,告诉他说,刚才是委员长亲自打来的电话。

“有什么新的指示吗?”张学良问道。“委员长问了副座在路上的情况,要我们好好地照顾你。还说以后的行动要随时向他报告,以免他在南京挂心。”

“委员长倒是很关心我呀。”张学良冷冷地说道。

“是啊,”刘乙光接口道,“现在全国正忙于抗战,委员长日理万机,可还专把电话打到了歙县,足见副座在委员长眼里不一般哩。”

“是吗?”张学良淡淡地应了一声,既像是在问刘乙光,又像是在问自己。

黄山虽然风景秀丽,古迹遍山,但日日登临,难免有些疲乏;而歇息下来,闭门不出,张学良又颇觉无聊。他总想找点事做,消遣一番,遗憾的是,附近没有他所喜欢的运动场;赵一荻走后,下棋又找不到对手;加之上海沦陷成为“孤岛”之后,赵四又从上海避居香港,一想到这些,他心中倍感烦躁。

此时,黄山已是初冬季节,寒气渐渐袭来,服侍张学良夫妇的王奶奶怕他们身体受凉,赶紧忙着织毛衣,于凤至怕王奶奶累着,就劝说道:“王奶奶你休息休息吧!我们又不等着穿,你老忙什么?“

王奶奶却关切地说:“没关系,我闲着也是闲着,天冷,你们年轻人早晚不穿毛衣,受了寒怎么办?”

这位心地善良的王奶奶,总是像爱护亲人一样,无微不至地体贴着少帅夫妇。

一天,张学良在山脚下见到几个黄山老农正兴冲冲地在河中抓鳗鱼,那种奇特的方式引起他极大的兴趣。回来之后,他便告诉熊仲青,说第二天他要下河去,让熊队副给他挑两个年轻手快的警卫,一同去捉鱼。

第二天一早,几个人便提着用油浸过的白米,来到山脚下的小河边,先用石头在河边堆起一个圆圈,在顺流的一头留下一个大缺口,然后掏出米来,撒到圆圈中间,静候鱼儿上圈套。两个小时后,他们将缺口堵上,跃入圈中,七手八脚地摸鱼。不一会儿,二十几条鳗鱼便被捉拿进桶,另外还有许多肥大的黄鳝。张学良像打了胜仗一般,高兴得手舞足蹈,吩附将鱼送进厨房,摆一桌香喷喷的鱼宴。

吃饭时,张学良不停地给于凤至夹鱼,口中不住地说:“多吃点儿,多吃点儿,这鱼是我捉来的呢。”其欣喜之态宛若孩童一般。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南京陷落,日寇攻入这座古城,实施了灭绝人性的大屠杀。沿苏、皖一线,国民党败军不断,散兵游勇随时可见。黄山附近的情况也渐趋混乱,有的国民党士兵擅离部队,携枪躲进黄山为匪,山上开始出现抢劫、杀人的案件。

一连几天,刘乙光都心情紧张,坐立不安,不停地到县城打电话、探消息。十二月十七日,戴笠终于发来指令:立即离开黄山,移往江西萍乡暂住。

“现在一没有交通工具,二也没有钱了,怎么办?”刘乙光在电话里哭诉道。

“没有交通工具,就在屯溪封车!没有钱,可以先向歙县县长借用!”戴笠在电话中厉声命令说。

刘乙光找到县长,县长一听说是军委会军统局要“借钱”,不敢怠慢,马上拿出了三千大洋。

这天,张学良和于凤至从山上游览返回住处,刘乙光前来告诉他们夫妇:“整理行装,准备转移。”

此刻,屯溪市面秩序混乱,人心惶惶,哪里有汽车可封呢?特务们急得团团乱转,毫无办法。最后,他们拿出“军事委员会”的大封条,贴封了江苏省公路局的四辆客车,但还嫌不够,又封了安徽省公路局的三辆卡车和一辆客车。这一下子共封了八辆汽车,司机、助手共十五人。

本来,封车人家就很不愿意,可现在还要“封人”,这就更令他们恼火。但一看特务们拿的是“军事委员会”的封条,又带有武装宪兵,再恼怒也得跟着去

县长这时也在屯溪,他帮助特务们封了车,又立即派了十名保安兵押车,他本人也随车一同上黄山。被抓来的司机、助手见此情况,只好哭丧着脸把车子开到黄山,待命出发。

张学良车队的下一个目标:江西萍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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