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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视角:涠洲岛战斗

前排右起:副团长宋宪孔 政治处主任肖润堂参谋长陶铁英

二排右一政委符必玖 三排右四团长何耀海

1950年3月,中国人民解放军第40军119师356团在北部湾中一个面积不足25平方公里的小岛上打了一仗,史称“涠洲岛战斗”。这场战斗是356团在一座孤岛上独立进行的,无论从规模,级别还是烈度来看都不算高,但却在我军军事斗争的历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

作为海南岛战役的前哨战,涠洲岛战斗的意义在于,它拔掉了海南岛守敌的耳目,为我军提供了宝贵的渡海作战经验和所需的船只,创造了木船打兵舰的范例,为更快解放海南岛创造了条件,为我军广大指战员渡海作战,树立了信心。从战术角度看,这场战斗的胜利在于,作战计划制定的周全精妙和实施计划的果断坚决。70年过去了,涠洲岛战斗在我军事院校战例教程中仍然占有一定的篇幅,作为一个成功的经典范例,为我后代军事作战人员所研习。

我为此骄傲和自豪,因为我的父亲陶铁英,就是当年356团的参谋长,他亲历了这场战斗的全过程,能够从他的视角见证和记录这段历史。

一、受领作战任务

涠洲岛战斗是我军解放海南岛战役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其主要目的是除掉这个海南岛守敌窃取我军事情报的前沿据点,缴获敌人藏匿在涠洲湾的三百多条船只,以解决我军渡海作战运力不足的燃眉之急。据资料显示,早在2月12日15兵团就对此战做出了时间安排和情报准备,并在几天后电令119师师长徐国夫,“以一个团于3月6日黄昏突袭北海以南的涠洲岛”,我356团受领任务时已经是二月下旬,团党委立即召开会议作出工作部署:

①司令部尽快制定作战方案,着眼实战进一步加强作战训练(参谋长陶铁英负责)。

②政治处深入到连排班中,做好思想动员工作,解决个别同志畏海畏战的顾虑(政治处主任肖润堂负责)。

③后勤部做好渡海作战所需船只的筹集和质检维护,计算和备足粮秣军需(副团长宋宪孔负责)。

然后召开了有营连干部参加的扩大会议,层层落实任务。

要打涠洲岛的消息令全团上下群情激昂,紧张有序的备战工作全面展开。

二、制定作战计划

情报来源与搜集

情报对于军事行动的重要性毋须赘言。

战争时期我军遵循的情报工作原则是“上保下”。

当15兵团向119师下达攻打涠洲岛任务时,也将该岛的相关信息提供给了356团,并持续向我提供此后每天北部湾一带的天气和海洋讯息。与此同时,北海市军分区也对此早有准备,曾提前派了当地的同志秘密住岛侦察了近一个月,摸清了岛上敌人兵力、番号、防御前沿配系、火力配系、以及当前敌军的政治情绪等情况,为我掌握敌部署要害、弱点,和我如何部署兵员火力提供了客观参考依据。在团党委扩大会议上,参谋长作了敌情分析,团长决定派副团长宋宪孔带领部分营连干部和侦察参谋对涠洲岛周边再进行一次抵近侦查,旨在定下最后决心。

涠洲岛上的敌情

涠洲岛上有国民党正规军一个营,海军陆战队一个连,退守岛上的原国民党南路挺进总队梁传佳大队残部、合浦军官大队、合浦县政府机关人员和地方反动分子头目等,总数约700多人,其中不乏反共顽固分子,欲凭险死守,顽抗到底。另有两艘炮艇环岛游弋。

登陆点的选择

确定登陆点是制定渡海作战计划的首要问题,登陆点选择的正确与否影响着作战行动的成败。

师首长在向我团下达作战任务的同时也转达了15兵团司令员邓华的两点指示,一是要“突袭涠洲岛”,二是“务必首先包围港口,不让敌人的船只跑掉”。基于上级的第二条指示,团最初拟将敌藏匿船只的涠洲湾(南湾)作为登陆点来考虑作战方案。然而,当分析了所有信息后,陶参谋长对这个选择产生了质疑,涠洲岛位于北海正南方,其北港与北海直线距离最近,不到100华里。从南湾登陆,意味着我船队至少需沿岛东/西某侧多走一个南北贯穿距离,而且为避敌发现,我必须在敌瞭望域之外绕远航行,这不仅会增加航距航时,也会大大增加我被岛敌或海南岛方面敌侦察机发现的风险。从地势上看,该岛北低南高,南湾湾口两侧东拱手到西拱手之间的10里海岸线由几十米高的岩石崖壁构成,坡度大于75º,不适宜登陆。更要命的是,敌兵力重点部署在岛南部,一旦我登陆行动暴露,敌人完全可居高临下对我阻击,这不仅会造成我团重大伤亡,甚至会导致我作战任务的失败。参谋长立即将情况向团党委汇报,建议将登陆点改在北港。北港地势低,沙平水缓,敌兵力薄弱,沿岸只有几处瞭望哨,且航程短,一夜可达。团长,政委认为参谋长的建议理据充分,但仍担心如果不“首先控制港口”,敌人可能会利用我军从北港登陆向南湾穿插的时间摧毁藏在湾内的船只导致我作战目的落空,一时难下决心。于是,三人立即去师部汇报。在我父亲向师长徐国夫和师参谋长夏克陈述了南湾不宜作登陆点的理由后,团长何耀海补充说,南湾内已泊有敌几百条船,我船队即便到港也难以安全靠岸,一旦就地开战,则湾内船只会遭破坏,作战意义不复存在。团政委符必玖也说,虽经两个月的海练,我团渡海作战的技战术能力有很大提升,但我毕竟是陆军团,涠洲岛南北距离约13华里,如果战术得当,在北港登陆后控制住敌火力和南逃路径应不成问题,这样不仅我此战主要意图可达成,且风险大大降低。师领导采纳了我团建议,将登陆点定于北港。

兵力的调配部署

解放战争期间,我军根据毛泽东主席提出的,“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的用兵思想,在战役和战斗中,坚持集中绝对优势兵力,即集中六倍,五倍,四倍,至少也要三倍于敌的兵力与之作战。

当时涠洲岛上有守敌700多人,我356团总兵力约为2400多人,敌我比为1:3强。但考虑到我是从海上打进攻战,是在明处,敌是在暗处凭借岛上制高点、野战工事、明暗火力点、村镇民宅与我打防御战,另有“海硕”、“海狗”两艘炮艇在海上火力支援,我团在兵力上并不占优势。鉴于此,119师决定将师侦察连两个排和357团1连配属于我团,使我总兵力达到了四倍于敌的2800多人,并支援我团三艘机帆船(土炮艇),师参谋长夏克亲自下团任战斗总指挥,大大地增强了我团的战斗力和决策力。

在攻打涠洲岛之前,我军尚无任何海战先例,因而在制定作战计划时毫无经验可资借鉴。据父亲讲,当时他脑子里只有步兵团阵地进攻战的队形阵容和战术要略,这次要搞海战计划还真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

不过,越是新课题就越有挑战性和创造性,也越能激发司令部人员的工作激情。参谋长首先粗略地将总任务分为“两块三步”,所谓“两块”指陆军登岛作战一块,和土炮艇队与敌军舰海战一块;“三步”则包括:海上行军,登陆抢滩一步;陆上掐喉,海上堵口一步;缴获船只,押船回营一步。他命参谋们每人限时出一套方案来讨论。

各路参谋立即开始进行数据分析,情报汇总,逻辑推演,海战想象,写写画画地忙碌起来,从船队的起渡动作、行军队列,到进港靠岸前队形变换所需距离速度时间的计算;从登陆后压制敌火力的兵力配置战术运用,到从北港向南湾穿插所需最大最小时间;从如何控制南湾东西两侧制高点到如何从岸上对我土炮艇队进行火力支援等等,都想出了不少好点子。在观点的碰撞中父亲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很快拿出了第一份作战计划。

团党委对作战计划细节逐一推敲,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师参谋长夏克也给出了很有启发的指导意见。几易其稿后,涠洲岛作战计划终于上报到师里,去接受上级更为严格的审查。

父亲说,这个作战计划凝聚了356团的集体智慧。在这个过程中他学到了很多东西,也打破了一些陆战既定的概念。比如“梯队”这个陆军阵地战最典型的用兵概念,在涠洲岛战斗中其内涵就有所变异:陆地战可以一次冲锋不利撤回,重整旗鼓再次冲锋,可以一梯队战力不支二梯队及时增援,而渡海登陆作战是“背水一战”,没有撤回的可能,同批渡海的梯队靠岸后不应分批次分阶段投送,所有船只必须在第一时间迅速登陆抢滩,并立即自行投入战斗巩固滩头阵地,此阶段各梯队任务界定是不明晰的。只有在部队成功登陆的前提下,才可在后续战斗队形的考虑上有所不同。

各部队的战斗队形

参谋长所说的战斗队形特指为完成上级作战企图与自己任务实施战斗所做的兵力与兵器的部署。

在本战策划中,356团沿用了步兵团战斗队形这个概念,根据团对主要任务、敌情,地形,海况和天气条件等因素的综合分析,将兵力分成两个梯队,一个土炮艇队和一个预备队。

第一梯队由二营三营组成。主要任务是,在登陆时突破并占领敌第一阵地(滩头阵地),并继续执行团后续任务,快速突破敌防御前沿,克服敌组织最严密的防御配系和火力配系的抵抗,阻断敌下海出逃或从岸上火力损毁湾内船只的路径。

第二梯队由一营(欠第二连)组成。主要任务是登陆后与第一梯队共同突破占领敌第一阵地,增加纵深突击力量,发展第一梯队的胜利,击灭敌人可能组织的反冲锋。

土炮艇队由师援助的三艘土炮艇(山炮二,战防炮一)组成,步兵一营二连加强土炮艇队。主要任务是保护主力船队航行安全,护航任务结束后,快速直抵涠洲湾,封堵湾口,保全船只,断敌退路。

预备队由配属我团的师侦察连两个排和357团一连构成。主要任务是,随团基指行动,击退敌可能发动的袭击,应付意外情况,为前方战斗的各梯队提供必要支援。执行团后续任务,押护缴获的船只返回北海。

三、扎实有效的战前作训

除了负责制定作战计划之外,团参谋长还主抓作战训练工作。在受领攻打涠洲岛任务之前,部队已在北海开展了两个多月的海上练兵,356团这支主要由勇猛的“东北虎”组成的“陆战队”经过勤学苦练掌握了基本的海上生存和作战技能,逐渐显示出“南海蛟龙”的气质,兼备了“龙虎精神”,一支水陆两栖的“海军陆战队”已具雏形,尚待实战的检验。

通过作训,指战员们不仅掌握了必要的船上知识,如船只各部的名称、性能、作用、风向与篷帆之间的关系、桨橹的使用等,而且也学习了海上知识,如潮汐规律、风雨雾天气对航行的影响、暗礁浅滩的识别与防避等。眼下,实战在即,作训内容必须更具针对性。于是,增加了迅速上下船的动作次序、兵器在船上的排列、船上故障的预防与排除、划桨靠岸时各船之间的协同,以及判断航海方向和防迷失船间连结法等等。

对于连排干部的训练内容则增加了单船独立作战的指挥能力、突破能力、突发情况的处置能力,以及多船组队打敌兵舰的能力等。

针对全团的训练课目则加强了以连、营、团为单位的多船起渡、远距离航行、航海队形保持和海上联络的保持等等。

参谋长还设法将作训与作战相融合。海训间歇,他会别出心裁地在沙滩上画一个大大的涠洲岛地图,用卵石和贝壳摆示出岛敌的兵员火力部置,营连排干部们围在沙盘旁,边休息边直观地了解岛上敌情,村镇环境,自己部队的进军路线以及与友邻部队协作配合等,在讨论的过程中作战计划的细节也更臻完善。

实战证明,临战前的作战训练卓有成效,为我军后续解放海南岛渡海作战提供了宝贵的经验。

四、战时班子成员的分工

战时指挥员的表现直接影响战士们的作战情绪,而考察一名干部是否才德兼备主要看在完成任务中的表现。356团有一个团结坚强的领导班子,五位成员中有三位红军时期两位抗战时期的干部。远了不说,仅在我父亲任参谋长这一两年里,五名成员都经历了东北战场、平津战役、渡江战役、衡宝战役,两广战役血与火的考验。在他们的带领下,356团在四平保卫战,锦州攻坚战中打得气壮山河;在平津战役,渡江战役中打得可圈可点;在杨家岭战斗和小董圩战斗中打得战绩辉煌。也正因如此,军师首长才会把解放涠洲岛这场首次用木帆船去打敌兵舰的出海作战任务放心地交给我356团。

在平时的工作分工上,团长何耀海与政委符必玖负责团全面工作,其他三名副职除在司政后各司其职以外,还分管各个营的基层队伍建设。参谋长陶铁英主抓一营,副团长宋宪孔负责二营,政治处主任肖润堂深入三营。

在涠洲岛战斗中,除团政委符必玖作为“不渡干部”留守北海团部值班外,其余班子成员全部参战。团长何耀海与师参谋长夏克坐阵团基本指挥所,登陆后靠前指挥岛上战斗;参谋长陶铁英既是带领全团渡海行军的前进总指挥,又是率领团土炮艇队海战的阵前指挥;而宋宪孔副团长和肖润堂主任则在第一梯队分别带领二营三营冲锋陷阵,攻艰克难。

父亲曾深有感触地说,在战场上,指挥员是战士们的主心骨,无论面临怎样的危境,只要指挥员和他们在一起,临危不惧,并肩战斗,战士们就会感到踏实,敢打敢冲。

356团上报的作战计划很快得到了上级的批准。团党委在第一时间召开团直和营连干部作战会议,团长何耀海宣布作战命令,定下最后决心,3月5日开始行动。

五、实施作战计划

佯攻

在部署任务时兵团和军师首长强调,一定要“突袭涠洲岛”。一支数千人的帆船队如何从无遮无挡的海上远航去突袭一个岛屿?356团在制定作战计划时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除了利用夜航之外,还决定对岛上守敌先虚晃一枪,来一个声东击西,以迷惑敌人。

3月5日十七时,356团告别了前来壮行的军师首长们,乘坐87条船在北海高德圩起锚出征。浩浩荡荡的船队鼓着八十七张风帆,景象十分壮观。船队行进了约两个小时,团指接到119师徐国夫师长的命令:岛敌已发现我之行动,并有战斗准备,为隐蔽意图,迷惑敌人,以达突袭目的,命你部转至白虎头,停泊待命。

得令后,我团调转船头驶向白虎头。

父亲说,3月5日是我作战计划中预先设计的一次战术“佯攻”,并非真的“岛敌已发现我之行动”,这是为麻痺敌人,使其误以为我只不过是又一次海上练兵。同时这次“佯攻”也是检验我团夜航能力的一次实战性拉练。

通过夜航拉练,确实发现了一些问题:由于船型参差不齐,航速不一,队伍走着走着就会变形,不得不走走停停照应掉队的船只,这直接影响到行军的速度。这种情况若是在实战中发生则可能导致夜航延时突袭失败。然而,船型不一的问题当时是无法解决的,只能强调慢者拉满蓬摇橹划桨加速赶进,快者略落帆减速,并要求各船加强连结保持队形。拉练暴露出来的另一个问题是,由于天黑,队伍太长,夜航中掉队的船只因找不到前进的参照物而偏离航向,如果不是船队不时减速照应,这些船甚至可能迷失。针对这个问题,参谋长命司令部人员找来一只小马灯挂到领航船一号艇主桅上作航标灯,要求各船在行进时瞄定自己与小马灯的位置随时调整自己的航速与角度,并强调后船盯前船,尽量保持动作一致。

出征

1950年3月6日十九时,随着两颗红色信号弹升空,356加强团2800多名官兵,在师参谋长夏克和团长何耀海的率领下再次扬帆起航,目标——涠洲岛。

父亲乘坐的一号机帆船,又名“庄得利号”土炮艇,走在船队的最前面,一梯队二、三营先锋船护卫左右,三纵列:三营左,二营右,一营(欠第二连)紧随一号艇居中,团指船在二梯队之后,一梯队之间,团预备队在两梯队后,土炮艇队在侧翼,为全团海上行军保驾护航。

领航的一号艇是几天前团党委会决定由参谋长带领土炮艇队海战后,团长何耀海亲自到船坞为我父亲挑选的,当他语气凝重地说:“老陶,我把团里最好的一条船分配给你”时,父亲深知,这不仅是一份深深的战友情义,更是一份重重的使命托付,心中顿生“风潇潇兮易水寒”的悲壮。

这条团里最好的船,是由一艘双桅木帆船加装了从美军十轮重型军用运输卡车上拆下来的发动机改造而成的机帆船,安装了山炮后还可乘坐七八十人。与父亲同船而行的除二连连长石龙生率领的步兵战士和几名参谋外,还有炮兵、船机手和几名当地船工。

119师炮营营长武毅带领师炮营二连山炮班和我356团一营二连机枪班乘坐的二号艇“永祥号”也是一艘由双桅船加装发动机和山炮改成的土炮艇。一营陈营长和二营余部乘坐的三号艇则是一艘加装了战防炮的单桅小型土炮艇,该艇前部可容两名炮手,后部可容一个班和炮弹一部。

父亲说,当时我军海战最先进的武器就是这种装了老山炮和发动机的机帆船,其次就是装了迫击炮或者九二步兵炮的战防炮船。安装时在炮底部垫上木板沙石或干草,用一根粗实的木桩卡在左右船梆上作抵炮架,在抵炮架和炮座上压几个大麻包,以抵御射击时的震动。

三月六日是农历正月十八。当晚,皓月当空,北风猎猎,海面上波光粼粼,能见度很好。经过白天的经验总结和整训,今夜海上行军的队形走得有模有样,船速很快。父亲胸挂望远镜,手握指南针,不时与舵手和船工校准航向。

“月亮在哪里?月亮在哪方?月亮何时送我回故乡……”不知是谁的歌声轻轻地从船尾飘到船头。

“月亮在这里,月亮在这方,战争胜利送你回故乡……”船头的战士轻轻地回应着。

歌声触动了父亲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看着战士们一张张年轻的脸庞,父亲不禁感慨,今夜月朗,风清,海柔,假如没有战争,这会是一次多么轻松祥和的海上徜徉啊;假如没有战争,这些年轻人应该在各自的家乡或娶妻生子,或陪伴爹娘。而此时此刻,他们却家乡北望,在迤逦的航行中奔赴未知的战场。参谋长太了解自已的战士了,虽然他们现在触景生情,可一旦战斗打响,他们就会舍生忘死冲在最危险的地方。

战士们说笑一阵安静了下来,在木船轻轻的摇晃中进入了梦乡。而参谋长却不敢有丝毫的倦怠,他深知自己使命在肩,当前任务是,在茫茫夜海中带领全团开辟一条通向胜利的航道。“军中阵仗居帷幄,执掌图籍事鼓鼙”,说的不正是此情,此境,此人吗?

船队一路南下,顺风顺流。凌晨一点钟左右,船工告诉父亲,按这个速度一小时后就可到达涠洲岛。父亲命参谋们确认方位,叮嘱舵手确保航向不要有偏差,然后将情况向团指报告。

“各船注意,由行军队形向作战队形展开!”团指发出了第一道变换队形的命令。

领航船迅速靠向右侧,小马灯熄灭了。

紧接着三个营的先锋船横向拉开,后面船只向前穿插,三变六,六变九,九变十二……

队形由纵变横向东西两侧延展,87条船按照预先确立的“宽正面,有重点的展开兵力火器,船与船之间距离以不相冲撞,敌一枚炮弹不至伤我多船”的原则,成∵形二线登陆作战队形展开。

涠洲岛的轮廓已经出现在参谋长的望远镜中。

“各船做靠岸准备!”

“注意观察登陆地形,水深变化,防止搁浅!”

“做射击准备!整理装具,准备登陆!”

“保持肃静,争取偷渡成功!”

随着船队离岛岸距离的变化,命令从团指船一道道传达到每一条船。87条船,2800多人的队伍安静得只听到舵把桨橹的摇动声和海浪拍击船舷的水哗声。参谋长望远镜里渐行渐近的涠洲岛好像在沉睡,只有几处敌瞭望塔闪烁着昏黄的灯光,北港沙滩在月光下死一样苍白。

六百米……,四百米……,二百米……船队在加速。

“砰!砰!砰!……”突然岛西侧敌瞭望哨向我开火,突袭计划戛然而止,止我于距海岸只差百米之遥!

“火力掩护!抢滩登陆!”何团长的命令果断坚决。

刹时我火力全开,所有船只极速向岸边冲刺。

解放涠洲岛的战斗正式打响!

时间是1950年3月7日凌晨两点。

大约十分钟后,三个营部分主力在我海上火力掩护下分别从北港西中东段率先登陆抢滩成功,敌哨兵见我攻势凌厉知大势已去,纷纷弃哨南逃。

海战

在团主力抢滩登陆的时候,土炮艇队一面从海上为登陆部队提供火力保护,一面落下篷帆开启发动机,将船只由行军时的风动力转换为机械动力,待命冲锋。

“土炮艇队,目标南湾,出击!”在判断大部队登陆条件基本具备,土炮艇队护航任务可以终止后,团长向土炮艇队发出了命令,三艘土炮艇开足马力沿岛西一路向南疾驶而去。

参谋长这条船果然是“团里最好的船”,凌晨四点左右率先冲到涠洲湾口与龟缩在阴山角处的敌“海硕号”遭遇。好家伙,这“海硕”还真是名符其实的“硕”,个头足足是我一号艇的六七倍!

“给我打!”当海硕号进入我山炮射程后,参谋长用力指向敌舰发出了战斗命令。一号艇上的山炮重机枪齐射,先发制人。

敌舰开始还有点发懵,缓过神后见我不过是一只装了老山炮的木船,嚣张起来开始对我反击,炮弹在我艇四周炸起一束束冲天水柱。敌舰骄狂地以为,凭借自身钢铁造,舰炮射程远的优势,既可远离我方炮火,又可对我恣意轰击。但我“船小好调头”,参谋长瞄了一眼敌炮角度和长度,命船机手迅速靠侧前,进入敌舰射击盲区近敌作战。

二连长石龙生带领战士们趁势用机枪手榴弹战斗。敌舰发疯似地向我船冲撞过来,我快速闪避后予以炮火还击。敌舰数次想避开我正面火力,绕到我后部以炮火击沉我舰,都被我快速避拒,几个回合后我舰再次冲向敌舰侧翼避其锋芒,发挥我短兵器作用与之缠斗。激战中,我船中弹起火,船板被击穿,战士们一边战斗,一边灭火堵漏,连长石龙生头部负伤仍指挥战斗,战士张凤春腹部受伤肠子流了出来,用手捂住伤口坚持不下火线,一些战士倒下了,这更加激起全船官兵与敌人决一死战的斗志。

在瞬息万变的情况下参谋长迅速判断战况,向炮手、船机手发出各种短促而果决的指令。石连长高喊着为牺牲的战友报仇,带领二连战士们前赴后继,保持对敌密集的火力攻势。步兵战队减员严重,炮兵弹药手充实上来,手榴弹、小型炸药包、掷弹筒在敌舰甲板上连连开花,敌舰受伤。而我船更是伤痕累累,舵把被打坏,分水被炸飞。

“嗒嗒嗒……”一棱子重机枪子弹飞来,碗口粗的主桅咔嚓一下在父亲的胸前被击断,小马灯打碎了。多年后,每每回忆这场惊心动魄的海战,父亲都说,“是那条桅杆救了我一命”。

就在一号艇带伤激战的危急关头,另两艘土炮艇赶到了。永祥号在武营长沉着镇定的指挥下,不顾敌双筒机关炮的疯狂扫射,也不顾艇上的桅杆已被炸去了半边,勇敢坚定地向敌舰迫近,再迫近,以求最大威力杀伤敌人;陈营长的三号艇也猛打猛冲,我三舰协同,对敌舰织成了一张密集的火力网,海硕号冒起了黑烟,刺眼的探照灯被打瞎,舰上敌人鬼哭狼嚎,抱头鼠窜,横尸甲板,海硕号见势不妙不敢恋战,开足马力突破我火力封锁向大海深处落荒而逃。

与海硕号单打独斗近一个小时身负重伤的我一号艇退出战斗,在岛西侧停泊上岸。另两只土炮艇在海上巡逻,封堵涠洲湾出海口,断敌退路,守护湾内三百多条被海硕号遗弃的船只。至此,我军战史上首次木帆船大战敌兵舰的涠洲岛海战大获全胜。

父亲说,那天敌“海狗号”刚好被派出去运粮不在涠洲湾,不然海战形势对我将会更为严峻。在当时我军无军舰条件下,涠洲岛战斗采取以多胜少的办法,“以三只土炮艇打敌一艘兵舰即有把握”的“三打一”战法,为我海南岛战役提供了又一条宝贵的经验。

陆战

关于涠洲岛陆战部分,父亲没有亲历,讲得不多。但他说,战斗基本是按预案进行的。

我不懂军事,但从父亲珍藏了70年的《解放涠洲岛消灭敌两个营之战例图》中似乎可以追溯到先辈们当时战斗的足迹:

成功登陆后,一营(欠第二连)、二营和三营形成了一支锋利的“三叉戟”(又像一把大扫帚),从岛中、西、东迅速向岛南穿插。途中三路军均有遇敌克敌之战:西路军二营,经西角直扑梓桐木,再克上石螺山;中路军一营(欠第二连),在城仔和蚊子岭留下战迹;东路军三营先取公山,横扫天主堂守敌之后,沿上牛栏、痳疯寮、龟崴至涠洲圩,与二营一部、一营(欠第二连)共同形成了对敌海军陆战队总部三箭齐发之势。从这张战例图上,我仿佛还看到,二营一部与一营(欠第二连)合铸成一把“利剑”,由下石螺横刀刺向蚊子岭,对涠洲湾北岸一剑封喉。而三营与二营一部则如同一副“铁钳”,从东拱手和西拱手两侧死死扼住了涠洲湾咽喉。至此,我团主力从东、西、北三面完成了对涠洲湾陆岸的封锁,与我巡逻出海口的土炮艇队共同形成了一个对涠洲湾的海陆环形包围圈。

尾声

1950年3月7日上午十时许,涠洲岛战斗结束。

此战围歼了岛上守敌。除海硕号带伤逃遁,余三百多条木帆船被我悉数缴获,毙敌16名,俘敌436名,缴获各类枪支591支,火炮5门,电台6部,弹药11万发。

在对战俘审讯甄别过程中,我军终于查明致我军突袭计划险些功亏一篑的原因,竟然是两个敌哨兵当时恰巧起夜,其中一个迷迷糊糊撒尿时不经意间抬头看到我船队开过来,吓得魂飞魄散,大叫着跑回哨所,抓起枪一通乱放,一场流血的登陆战瞬间被触发。

没有侥幸的胜利,也没有轻易的成功。在解放涠洲岛战斗中,356团付出了鲜血和生命,32位年轻的战士和一位地方船工牺牲在共和国旭日初升的早晨。

70年过去了,当今天的人们谈论涠洲岛战斗,评价兵团和军师首长们亲自指挥的功绩时,我却时常怀念为解放涠洲岛扎实具体工作和英勇机智战斗的356团的铁血英雄。

以上文章来源于军旅警营 、四野子弟,作者陶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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