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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马金戈踏巨浪——开国少将徐国夫回忆横跨琼州海峡解放海南岛

一九五O年四月十五日下午,我们对渡海作战中可能发生的情况,再次作了周详的研究。为了最大限度地做好战备工作,我提议举行一次向登陆点的“实地试航”,把海的“底”再透透地摸一下,这样,解放琼岛的胜利就在握了。提议得到了党委会的通过和军的批准之后,副团长宋宪孔同志,带着几个先头部队的营级干部,于晚八点钟,乘师指挥所的机帆船出发了。

时间在等待的焦虑中移动,夜已深了,小楼上还是不宁静的。我刚到楼下去,从报话机中,得到“顺利前进,没有情况”的报告。一切都很顺利。从前两次友军潜渡成功,和我师解放涠洲岛的实战情况看来,敌人所吹嘘的立体防御的“伯陵防线”,我们已大体上知道了它的一些情况:海南岛的敌人虽有十万人左右,但多是新由地方部队改编或由大陆被我所歼的残部重建而成的,分布在两千里的海岸线和十六个县境的地区上,虽有一定海空军配合,但仍不能改变其兵力不足、防御不强的现状。

所以大举登陆的胜利,看来是没有多大问题的。可是,胜利的经验告诉我们:每一个战斗的胜利都是克服了种种困难取得的,尤其是面对着这神秘的琼州海峡的时候,海里的问题总像锁链一样在我的脑子里转动。一阵楼梯响,接着是参谋长的声音:“好险,遇上了敌军舰,敌人好像是一群瞎子!”原来试航的机帆船在主流里,正遇上了敌人的巡逻艇,可很灵巧地躲过去了。

“首长,机帆船已开始返航了!”通信科长报告情况。政委看看表说:“再过两小时,也许就不会有问题喽!”“真巧,现在风也回头啦!”参谋长从走廊里进来兴冲冲地说。

“我们可真占了天时啰!”黄副师长轻松地笑出了声。“很平静,看来返航也很顺利。”参谋长放下听筒时说。

“师长同志,海里有马达声,发现一只船向我们驶来!”值班参谋的声音也很激动,显然他已判定是试航的船胜利归来了。

两点半,副团长宋宪孔同志带着海水的清新味,笑眯眯地走进来,兴致勃勃地向我们作了报告:“……临高角的滩头是平阔的月牙形……航向东南……顺风,主流里每时可行二十五里……”

“好,告诉同志们,你们每个人对我们明天的渡海都立了功,现在回去好好睡一觉。”我表扬着他,情不自禁地轻轻拍了拍他那壮实的肩膀。

时针已指向三点,政委提议:“为了明天,大家争取时间休息会儿。”我们起床时,东方海面上还只透出一片红霞,太阳还没有爬出海面。

我们胡乱吃了几口饭,就分头到各个支队去,准备工作到了最后一个紧张的上午,各级指挥员都必须进行周密的检查和组织工作,尽可能地去堵塞一切漏洞。

海滩浪花喧嚷,击打着人们的身躯,阵阵清凉,驱逐着夜来的疲倦。海边是一片如林的桅杆,高耸在半空的巨大桅樯,在晨风中吱嘎作响。机枪手和炮手们,还在忙着加固工事,很多人光着臂在来回地向船上运送着沙包和草袋,有的人正在水里试用自己新制成的救生圈,小舢舨频繁往来,自造的橹、桨还在继续上船……

我们重点检查了“炮艇”。一艘打过涠洲岛的“炮艇”上的战士们,一边忙碌着,一边还在谈论着什么,一个战士突然大声喊着:“什么他妈的海狗、海猫,我看都是一鞍子的货一熊包!”原来他们又在谈论涠洲岛战斗中赶走“海头号”的事。

十一时,我们带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愉快心情,回到新的指挥所,我在向兵团副司令员兼军长韩先楚同志报告战备检查情况时,特别谈了战士们的劲头,军长爽朗地笑了笑说:“好哇,那你们就等命令吧!”

十三时,部队上船待命。一架美式蒋机,号叫着飞临上空,刚一打转,空中就爆发出几朵浓烟,于是它慌慌张张地窜下来,在海滩上扔了几个炸弹,连炮也没顾打,就回去报账去了。这也算是我们山炮连里的平射炮手们,创造了驱逐空中敌人的奇迹。每一只船头上,都有一面小旗,它及时向指挥员们报告着风向。

偏西的太阳,暖酥酥地照着波光闪动的海面,小东风真的吹起来了,浪头滚动起来,战士们兴高采烈地谈笑着,指挥员们一个个更是眉飞色舞。

十四时,军指挥所来电话指示:“准备摆队,决心渡海。”我怀着兴奋的心情,急速到指挥船上去,其他同志也分头到各支队去掌握部队。有的战士大声喊着:“毛主席给咱们借来东风啦!”一切都在等待着起航的命令。

十四时五十分,师团的“前三角队形”,在离海三四里的海洋里形成了。

十五时,东南方向升起军指挥船上的四发白色信号弹,各船立刻响起一阵“起渡”的号声,随着一片片白帆升起来,在阳光斜照下,在那蓝缎子一样闪着光的海洋上,被风吹得鼓鼓的船帆,显得格外洁白,整个师的千百只战船,组成了一个整齐雄壮的阵势。船队一帆风顺地驶向广阔的海洋,每小时以二十里的速度疾进着。船工在舵位上,紧盯着罗盘,不时地用绳子试着水深向我报告:“两丈、三丈、三丈五……”

太阳落下海去了,船队进人蒙蒙的海洋雾幕里,各指挥船的尾巴上,都闪亮起带色的联络灯光,现在已经离开了我海岸炮兵的控制区。

我静静地立在船头,注视着东南方向,倾听着从前方、从侧翼,将要传来的声音,每一根心弦,都在为战斗的激动慢慢地拉紧着。

夜光表的时针指向十点,船工告诉我已进入主流,船猛烈地颠簸着,一卷卷的水花,打上船来。风突然停了。“摇橹前进!”作战科长从报话机里下命令。“我们全部跟上来了!”

现在最要紧的要算注意航向了,我命令指挥船向右翼团的标准船靠近,舱内的马达响起来。“向左、向左!”我对着报话机向标准船喊着,机帆船在船队中破浪前进。

我听着战士们在肃静中使劲摇橹,随着水的“哗哗”响声,黑色的船影在急速地驶进着,英雄的战士们,现在一个个摇动着手里的橹和桨,与大海展开了一场紧张的搏斗。

突然,一阵“轰隆”的马达声,从东南海空间传来。“飞机!”一参谋紧张地喊了一声。轰炸机的“隆隆”声临近了,一片防空号音响彻海面,各船上的联络灯熄灭了,高射机枪班的战士们,都从舱内钻出来,枪栓滑响着送上子弹。一串照明弹,相继在上空亮起来,顿时船队的阵容,又清楚地出现在眼前。

“告诉部队,敌机低空飞行时,机枪猛打!”我告诉作战科长。不久,一阵刺耳的啸声从空中压下来,一阵机关炮之后,后边几十米处的海里,掀起了个冲天水柱,巨浪猛掀着附近的船身。

“首长,躲一躲吧!”警卫员小刘在敌机尖叫声中,口气很紧张地叫我并拉动我的衣服。“注意航向,保持队形前进!”我高声喊着,没有理睬警卫员的劝说。后卫部队也遭受了一阵袭击。

可是意外的,敌机并没有做长时间的纠缠,马达声迅速消逝在海空,照明弹的小伞下冒着烟,没劲地掉到海里去了。

“一只船桅被打断了,有些伤亡……”“没有损失。”“我们保持队形前进!”受袭击的部队先后都来了报告。但这并不使我感到侥幸,我们准备承担更大规模的海空袭击!

“东南方向发现三艘敌舰,我们各船已作战斗准备,请掩护……”左翼来了报告,我们也听到了马达声。“命令'炮艇’出击,坚决不让它突人船队!”我命令一科长。“014号……你们向左前方坚决驱逐敌舰!”“我们知道了……”

敌舰向左翼团的上空打出一串照明弹,紧接着猛烈的机关炮射向船队,炮弹交叉着飞过来,我的心猛烈地收缩着:“我们正经历着严峻的考验!”我们战斗着向前划进。师左翼的友邻航线上,也传来“隆隆”的炮声,炸弹的爆炸声在大海里长时间地回旋着,“轰隆隆”、“轰隆隆”,显然,他们在正面承担的是更严重的阻击和牺牲!

他们的后边,军指挥所也在遭受袭击啊,但愿首长们平安!敌舰在我护航炮艇猛烈的炮火攻击下,只得向我侧后移动,探照灯的扇形白光,照亮着海浪,强烈地刺着人的眼睛,机关炮还一个劲地乱喷着火舌,我们机帆船的布棚,也被穿透了几个窟窿。据报告,014号“艇”在这次护航中,始终是全队的前驱。

当它进入敌人火网中时,没经过激战场面的船工老乡着慌了,火炮在舵手的影响下,失去了准确性,这时战士“水手”鲍子寿,呼地跳上舵台,说了声“老乡,下舱休息吧!”就扳紧舵直瞅着喷火的敌舰驶去,一边大声喊着:“同志们,沉着瞄准点干吧,舵在我手里!”

尽管弹片撕破了军衣,船身有时被震动得失去平衡,在英雄战士们驾驶的木船面前,连拂晓时出现的一艘巨大的敌巡洋舰,也不得不狼狈逃窜。

敌机没有再来袭扰,我们全师的航队,始终严整地驶向临高角。天仍被迷雾遮掩着,可是望远镜里的黑影却越来越大了,小东风也刮起来,真叫人高兴!“加油哇同志们,马上就要靠岸了!”我大声鼓励着大家,可心里又紧张起来。

“老徐吗?损失不大吧?”兵团副司令员韩先楚同志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邻船,听起来特别亲切。“一切都很好,天亮前可以争取全部登陆!”我大声喊着回答。“你们这方面……争取时间……猛插……”韩军长的话被浪声冲断了。

风大起来,巨浪在猛烈地颠簸着船身,船头的浪花,飞溅起一阵阵的暴雨,半身透湿了,在船上说话也得大声高喊,军长的船踏着浪花向左前方驶去了。

十七日三时五十分,各先头部队的先头船开始登陆,临高角长长的海滩上,霎时响起阵阵的枪炮声。后边的船,加速前进。十分钟后,左翼滩头升起了四发信号弹,两红两绿。

“占领了,占领了!”船上的人欢呼起来。接着报话机里也传来右翼团的捷报,我感到一阵“两把刀子同时狠狠插入敌胸”的痛快。

据报告:突击班长刘玉,在敌人滩头火网中,首先纵身入水,喊着“跟我来”,接着就迅速冲至第一个地堡附近,敌人见来势凶猛,吓得拖枪逃跑,有三个被俘虏。

紧接着向里发展,战斗组长李卓如跑在前面,扑向敌人一个较大的地堡,并迅速跳上去大喊:“缴枪!”可是敌人还是顽固地向外投手榴弹,全班四人负了伤,这时负伤的战士刘玉德在烟尘弥漫中,大声说:“光喊不顶事,快下来!”接着爬上去拉开了几个手榴弹塞进地堡,随着一阵爆炸,四个敌人死亡,十四个敌人当了俘虏。

在全排只剩十来个人的情况下,刘玉和刘玉德都带着三四处伤痛,和其他同志一起坚守了滩头阵地。独胆英雄万守业,单船突在团的前边,在敌人集中火力射击下,船工不敢直进,他就站起来用身子掩护着船工说:“迎上去,我给你挡子弹!”离岸五十米时,他跳下齐胸的海水中,以五分钟时间,带一个班打下第一个地堡,消灭守敌一个班,自己三处负伤。

战斗正在发展时,突然一个陡坎下的暗堡火力压住了后续登陆的部队,万守业当即组织了几次爆破都没成功,连长急得直喊:“快拿下来!”于是英雄亲自带着两个手榴弹直扑上去,可是在距敌几步远时,他中弹了,但他的身子却顽强地向地堡扑去……敌人被吓蒙了,后边的两个战士扑上去俘虏了敌人。

就这样,密布在滩头的铁丝网、鹿砦、地堡群,迅速地被血与火淹没着、摧毁着,在三四公里的海滩上,都被胜利的记号照明了,当我们的机帆船离岸五十来米时,我没听参谋们的意见,急不可待地跳下了平胸深的水中向滩头奔去,浑身虽然湿透了,可真是轻快。

炮弹还在滩头不断爆炸着,掀起浓厚的硝烟气浪。“命令右翼团迅速搞掉炮阵地!”我停在一个残堡附近下达命令,年轻魁梧的参谋尹成友,带着我的命令,冒着炮弹爆起的烟尘,立即向枪声激烈的地方跑去。

忽然,几个人影急速向这边走来,我仔细一辨认看出是韩军长。轰炸机的马达声,在上空响起来,敌人要来袭击海边的木船了,我和军长一起向纵深走去……

近午,我们已全部摧毁了敌人临高地区之防御阵地,先遣部队和“琼纵”的同志们,有力地接应了我们。可敌人对我们展开了猛烈而频繁的突袭,在那狭小的滩头丛林里,我们很多同志流了血,失去了生命,我亲爱的战友副师长黄长轩同志,也在解放海南胜利的前夕,付出了宝贵的生命!

黄昏时候,我们怀着激愤的心情,向敌人发起了解放海南的连续十余天的追击。

徐国夫(1914.12~2004.08),安徽六安(现六安市裕安区石板冲乡砚瓦池村)人,土地革命时期参加四方面军,为许世友骑兵师的团长,抗战时为129师骑兵团参谋长,解放战争时期为东野韩先楚旋风部队的师长,抗美援朝时经历了五次战役,砥平里战斗他就是前线指挥,战后升为副军长。原沈阳军区装甲兵司令员,原武汉军区副司令员。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获二级八一勋章、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六、七届全国委员会委员。抗大一分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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