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中，我们讲了乌克兰国家构建的几个历史前体，但是这几个历史前体，对于乌克兰的独立来讲，他的说服力都不是特别强。
因为之前所谓的乌克兰独立政权，哥萨克乌克兰也好，还是盖特曼乌克兰也好，都是莫斯科或者波兰立陶宛的藩属，没有做到完全的独立自主。
只有占乌克兰人口的一小部分的哥萨克人，才有一定的政治自由。
而真正让乌克兰确定其独立地位的，建立起乌克兰法统的，就是在十月革命之后的一系列事情。
十月革命之后，由于乌克兰哥萨克在红军与白军之间，仍坚持自己的自治权，以至于最后在红军胜利后彻底被消灭了。
红军在与白军斗争的过程中，感觉到乌克兰哥萨克的战斗力不可轻视，而且顽固地坚持自治权，为了斩草除根，做出了之前沙皇俄国和白军过去没做过也不敢做的事，就是对乌克兰哥萨克实行种族灭绝。
这个种族灭绝的命令一直留在苏维埃俄罗斯共和国的历史当中。（《俄共（布）中央对哥萨克的处理意见》）
包括后来的乌克兰大饥荒。
乌克兰的国土面积三分之二为黑土地，占世界黑土总量的1/4，不需要化肥，就能让庄稼地野蛮生长。
而在大饥荒时期，至少夺去700万乌克兰人的生命。
苏维埃俄罗斯共和国，他是把乌克兰哥萨克整个作为阶级敌人来消灭的，就像之前消灭俄罗斯贵族和富农一样。
不是说像之前王朝更替，无非就是换一个统治者，征服你后，你们还继续做我的臣民，而是看出，你已经无法做我的臣民，那就把你作为剥削阶级，把你斩草除根。
那要从严格的血统来讲，乌克兰哥萨克幸存的那一部分，逃到了土耳其、或是欧洲，还有一部分逃到了阿根廷等这些地方。
留在苏联的那些哥萨克，只有极少部分隐瞒身份才侥幸活下来，没有隐瞒的，基本上是从肉体上被消灭了。
除此之外，从1932年到1933年，苏联还对抱有民族主义观点的乌克兰知识分子、作家等民族文化精英进行了清洗，目的是从精神上消灭乌克兰人。
后来苏联解体后那些自称乌克兰哥萨克的，实际上在苏联成立以前并不是哥萨克人，多半是冒充的。
这些哥萨克人通常是反俄罗斯的，但也有一部分是亲俄的，但是只占一小部分。
不过这对哥萨克的法统来讲也不算是离谱，因为哥萨克在最初就不是按照血统继承的。
什么是哥萨克人呢？
我们上一篇讲过，就是那些不愿意再为波兰立陶宛贵族种地的，然后跑到荒地自己开荒种地，做自由自在的人，就可以叫做哥萨克人，不是看你出身的。
即便你原来是俄罗斯人，甚至是穆斯林，只要你对原来的生活不满意，你愿意加入哥萨克团体，都可以自称是哥萨克人。
于是，这些人一起并肩作战，逐渐形成了一个血统上没有联系，但是法统上有联系的哥萨克政权。
包括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实际上就是这种哥萨克或者其他各种团体成立的政权。
而且从组织角度来看也是非常像的。
因为当初白军在与红军打仗的时候，他们就非常依赖哥萨克骑兵的支持。
他们胜败的关键就在于此，白军胜利，就是因为哥萨克人希望维持自己的自治权，不愿意接受布尔什维克的统治。
所以当布尔什维克企图接管乌克兰土地的时候，就像肖洛霍夫写的长篇小说《静静地顿河》描述的，哥萨克发动了大暴动。
红军在与哥萨克作战中连遭失败，先后放弃了顿河地区、顿巴斯、哈尔科夫、别尔哥罗德、巴拉绍夫和察里津。
这个时候白军显得势不可挡。
而白军最后失败的原因，则是因为乌克兰哥萨克的目的就是要自治权，自己管理自己，而且他们只要大顿河区，离开了顿河流域，他们是不想管的。
白军希望借助哥萨克的力量打回莫斯科，而哥萨克不愿意到莫斯科打仗，他们只想保卫自己的家园。
所以白军在有哥萨克支持的时候显得非常强大，迅速地歼灭了红军主力。
但到了俄罗斯境内又变得非常脆弱，被托洛茨基的部队轻松击败。
其实也不是因为托洛茨基强大，而是白军失去了哥萨克的支持。
那么哥萨克这种短视的做法，实际上是为布尔什维克奠定了胜利的基础。
如果他们继续支持白军，一路打到莫斯科的话，布尔什维克多半是撑不住的。
但哥萨克不愿意到莫斯科打仗，结果白军也就垮台了，白军垮台后，红军再来的时候，又一次征服了乌克兰，并实行中央集权。
于是乌克兰哥萨克不仅没有保住自治权，自身也遭到了毁灭。
红军与白军作战的期间，克里米亚是白军掌控的地区。
红军控制的是乌克兰东部，哈尔科夫一带的地方，白军控制的是克里米亚半岛，乌克兰哥萨克控制的是顿河中间的地区。
哥萨克虽然建在中间，但他的作用是决定性的，它支持白军，白军就会占领整个乌克兰，它支持红军，红军就会占领乌克兰。
不过克里米亚一直都不是乌克兰哥萨克掌握的势力范围。
最后红军把白军和乌克兰哥萨克都消灭之后，把克里米亚并入了苏维埃俄罗斯共和国，把乌克兰哥萨克，就是顿河中部并入了苏维埃乌克兰共和国。
另外，顿河以西，靠近波兰边境的一个地方，还有一个西乌克兰人民共和国。
这个西乌克兰人民共和国才算是我们现如今看到的这个乌克兰共和国的法律意义上的历史前体。
这个西乌克兰人民共和国是怎样产生的呢？
它是来自于奥匈帝国的加利西亚民族主义者。
乌克兰西部，我们之前讲过，蒙古撤退后归属了波兰-立陶宛联合王国。
然后在俄罗斯、普鲁士和奥地利瓜分波兰的时候，其中一大部分归了俄罗斯。
还有一小部分归了奥匈帝国。
因为奥匈帝国来就是一个联邦结构，而且他们的欧洲封建主义色彩还比较浓厚，并没有把领土上的自治权全部取消。
所以奥匈帝国分得的这一部分领土，比较完整地保留了波兰贵族的自治权。
于是奥匈帝国拥有的这一片领土形成了复杂的结构。
在国际法这一层面上看，这片领土属于奥地利皇帝，但是在地方上，是波兰贵族统治的自治政权。
而从人口主体角度看，大部分是信奉东正教的乌克兰人。
奥地利人称他们为罗塞尼亚人，波兰贵族称他们为乌克兰人，其实就是无产者或农民。
俄罗斯人把他们称为“小俄罗斯人”。
同样的一群人，却有三个不同的称呼，就是因为他们是被统治者。
在奥匈帝国这一部分，因为奥匈帝国的经济相比俄罗斯更为发达，同时也为他们保留了更多的自治权，因此在其内部产生了一场乌克兰的“文艺复兴”。
乌克兰文化凝结核就是产生于奥匈帝国这一小部分乌克兰人的，德语地区所谓的罗塞尼亚人、波兰人口中的乌克兰人，他们在十九世纪末期开始了乌克兰的“文艺复兴”。
像是比较著名的乌克兰民族诗人谢甫琴科，包括乌克兰的文字，都是在这次文艺复兴时期诞生的。
不过，所谓乌克兰的文艺复兴，规模是比较小的，小到什么程度呢？
也就几百人。
就这几百个乌克兰的知识分子使用我们今天所谓的乌克兰文。
乌克兰文字不但德国人和俄国人不懂，就连大多数乌克兰人的祖先，就是那些东正教乌克兰农民都是不懂的。
乌克兰东正教农民说的都是方言土语，方言是什么，就像江淮官话的如皋话，就是沟通没问题，但是只有声音，而没有文字和高级文学的。
乌克兰之所以能够存在，也是因为有这几百个乌克兰知识分子，把这本来是一门方言土语，创造出了诗歌和高级文学。
这些高级文学最初创造出来的时候，他们的这种语言，就几百个读者，也就是说，作者就是读者。有多少作者，就是有多少读者。
他们用乌克兰方言创造出了乌克兰文字语言，尽管在最初使用的范围比较小。后来普及了，也是因为后来的政治构建。
但是如果没有这些人首先创造出乌克兰的文学语言，然后围绕这些文字语言构建出一套乌克兰的历史，那么乌克兰也是不会存在的。
这些知识分子是奥匈帝国的臣民，因为奥匈帝国的封建主义色彩还比较浓厚，他是不会干涉你的言论自由和文化创作自由的。
他们在奥匈帝国构建出了乌克兰的历史、文字和文学。
也就是从1880年到1914年这几十年，乌克兰语就从只有语言没有文字的方言，变成了既有语言又有文字的高级文字语言了。
然后以此为凝结核，产生了渴望复国的政治家。
从当时俄罗斯和奥匈帝国看，“复国”是完全荒谬的，因为无论是乌克兰哥萨克还是其他政权，都是俄罗斯的、奥匈帝国和波兰的藩属，他就不是国际法上完全独立的主体。
他有部分的自治权，也能进行自我治理，但是并没有国际上签署条约、派出大使与国际社会交涉，或是参与联合国的那种权利。
但这对于乌克兰来说，这些已经足够了，现在只是时机的问题了。
果然，第一次世界大战，给了乌克兰一个绝佳的机会。
德国和俄国同时投入战争，德国在战争初期占优势，占据了乌克兰西部的大片土地。
而布尔什维克夺取权力之后，认为白军才是主要敌人。
因为如果白军胜利了，那就是什么也得不到，肯定会成为镇压对象。
那如果能和德国达成协议，借助德国的力量打败白军，虽然可能会损失土地，但也比一无所有好一点。
如果优先考虑国家利益，应该是和白军联合赶走德国人。
但如果自己被白军打败，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布尔什维克借助德国的支持打败了白军，然后签署了《布列斯特条约》，接受了德国的要求，把波罗的海国家、白俄罗斯和乌克兰全部割让出去了。
德国也是怕白军重新掌权，和英法联合继续与德国作战。
只有布尔什维克才愿意割地赔款，所以德国支持布尔什维克打败了白军。
德国人在得到了这些土地后，并没有划为德国领土，因为德国也很忌惮美国，希望不要让美国插进手来。
美国的威尔逊总统主张民族自决，也就是各民族都有权选择自己的命运和政府统治形式。
所以德国就抢先把民族自决的口号按到自己头上来。
他就想表明，不仅是英国、美国支持民族自决，德国也愿意解放那些在沙皇俄国奴役下弱小民族的。
所以波罗的海三国、白俄罗斯和乌克兰最先独立，也是因为德国的干涉。
在德国进行干涉之前，也就是布列斯特条约签署之前，苏维埃俄国已经打败了乌克兰建立的拉达政府。
拉达就是乌克兰语的议会的意思，其实就是为了与俄罗斯那个“杜马”（俄罗斯联邦会议的下议院）区别开。
乌克兰就是想表明，虽然同为基辅罗斯后裔，而且长期受大俄罗斯的统治，但乌克兰与俄罗斯自古以来就不是一家，所以有充分的依据根据威尔逊主义建立自己的民族国家。
但是初期这个拉达政府，就是我们刚才说的，都是知识分子搞出来的，手里没有枪杆子。
布尔什维克当时虽然没有沙皇俄国这么强，但收拾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之所以没有把他们全收拾了，也是因为德国的干涉。
虽然托洛茨基拒绝和乌克兰人进行谈判，他们认为乌克兰拉达的统治范围，就是德国人保护下的这一间会议室，出了会议室他们什么都不是。
但是当时布尔什维克打不过德国人，而且他们要与白军作战离不开德国的支持，红军与白军作战的时候，德国支持谁，谁就能赢，这是很现实的，所以他们最后承认了乌克兰的独立。
至此，乌克兰的国家构建就已经成型了。
就是因为他有了哪怕名义上的独立统治机构存在，那么他的凝结核就已经形成了。
这个凝结核一旦发育成熟，自然会走向独立的道路。
那么乌克兰走向独立的道路是否顺利呢，我们才次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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