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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醉回忆录战犯改造所见闻(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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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7.24 甘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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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要他放下架子去种田,放弃回家享福的思想,是一万个也不能答应的。最后,只好随大流,把多年积累别人的血汗钱换来的这些东西都让出来了。他为此而日夜不安,而且越想越不是滋味,便决定采取报复办法,让分到他的田地、山林的人也不能好好过下去。

据他说,他采用的办法是这样的。有一天,他到原属于他的山林去走动,突然大叫狂奔向山下跑,许多人问他为什么惊慌?他说看见一个全身长着红色毛发的怪人追他,幸亏他发现得早,跑得快,才没有被追上。

他在家乡说话,一向有些人相信的。经他这么闹了一下,许多人便不敢再上山去打柴挖猪草了,害怕碰上那个毛人。这一计得逞之后,他又造谣,说他家那口大水塘,夜晚有水鬼爬上岸来拖人下水,这样弄得许多人再也不敢起早贪黑去田里工作了。他却自以为这一下算是出了一口气,只等机会再狠狠整一下分到他田地、山林的农民。

共产党的干部是不信神信鬼的,很快便证实了山上既没有毛人,塘里也没有水鬼,并且查出这些谣言是他放出来的,便找他去谈话,想劝他不要再这样做。他一听就火,新恨旧仇一齐涌上心头,便向劝他的干部拍桌子大骂。干部指出他这种行为是错误的,还批评了他几句。他更不服,差点要动手打人,这样便被捉了起来。

因为考虑到他毕竟是起义有功,这时还不便给他判刑。所以送他到战犯管理所学习改造,因为这里既不像监狱,而且生活待遇都很好。可是在他心里还是一直愤愤不平,而认为是'人到矮檐下,不好不低头',只能逆来顺受。

他的这种思想,终于在一篇墙报上表达出来了。有一天,他看到院子里的几株虞美人,在雨中被淋得抬不起头来,于是写了一首七绝贴了出去:'往来篱下托终身,徒负人间最艳名。今日西风萧瑟甚,满怀清泪暗中倾!'

由于他平日和我还能谈得来,加上我又是一个出了名的'不坚持原则,爱和稀泥的人',一向斗争性不强,所以当他把这首诗给我看时,我知道他是借花来发泄自己,我不但没有劝他,更没有指出他的错误,还答应和他一首。

我的诗也是用《咏虞美人花》作题的:我没有用'今日篱边沾雨露,明朝阶下沐恩光'一类感恩戴德的话去启示他,而是用了'项羽当年发浩歌,虞兮虞兮奈若何?美人死后名花在,不似当年健壮!'这四句话的含义不过是想说明国民党已完蛋了,我们也是等于昨死今生,而这一次活下来,却再不能和过去一样跃马横戈、耀武扬威,就这样无声无息、病病奄奄地过下去,用不着留恋过去而流泪了。

他的诗刚一贴到'新生园地'墙报上,立刻引起了不少会看问题、立场坚定的先进同学们的注意。我本来可以不再贴出去自找麻烦,但因为有言在先,我要和他一首,而且没有劝他不贴,所以我明知会挨批,也随后把我的也贴了出去。

当时在管理所'新生园地'壁报上贴东西,可以说是相当民主的。谁想写什么,都可以贴出去,错的东西,自然会有人来写东西纠正,打笔墨官司的事是常有的。

第二天,批评他那首诗的文章,一下便有十来篇,大都是指出他借咏虞美人花来发牢骚,把接受改造说成是寄人篱下,他过去是有本领有名的人物,现在被埋没了。当时很流行的一句话是'东风压倒西风',今天他是感到了被东风压倒的西风萧萧瑟瑟,难过异常。但又不能反抗,只好暗中满怀热泪偷偷地流。当然,这是不认识过去的错误和不愿意接受改造的具体表现。

我呢?可能是一些先进同学不愿分散精力和转移目标,放过主要矛盾;或者是我一贯温情主义,不愿得罪人,所以都笔下留情,没有指名道姓地批评我。只是在批评他的时候带上一两句,如'这种借题发挥是别有用心'、'随意去随声附和等于鼓励别人犯错误',等等。所以我就不用作检讨了。

这位军长真可说是'祸不单行'。他的检讨会还正在他的小组内进行时,他为了寻找东西,不慎把一个布包掉在地上。当他那组的学习组长好心去帮他捡起来时,可能是由于做贼心虚的缘故,他急忙去接,对方还没松手,两人一拉,布包被打开了,掉到满地的竟是几十颗衣扣、几卷棉线和大大小小的布片。这些东西都是他在缝纫组劳动时,自己背着人拿回来的。特别是那些补衣服时的新布片,比较完整点的他都拿走了。

这一意外发现,立即引起了管理员的重视。因为平日我们的东西,甚至日记本等,都没有人检查。这回却不能不对那些大大小小的布包、纸盒来一次检查,结果竟发现了出人意料的大量公物。有些是洗衣组洗晒的床单,被套,较新的衬衣裤等,清出了一大堆。管理所的负责人决定把这许多东西陈列出来,开一次别开生面的'展览会'。让大家看后,结合正在开他的批评会扩大一下,由别的组也派人参加对他进行帮助。我便是派到他那组去参加他的批判会的。

我清楚地记得,当有人指出他拿公物是什么'贼骨头'等一类名词时,管理员忙出来纠正,说这只能是'小偷小摸'或'私拿公物'。

大家的批评,我就不讲了,因为太多太长。我只讲他接受批评后,对私拿公物所做的一些检讨,而且是大家勉强通过了的。

他一开始就承认,由于他过去一直是个贪官,从他当连长起就吃缺。他带的一连兵,从来没有满员,这一方面是因常有开小差和病故的;另一方面是他有意不让满额,存心吃缺。由当连长吃几个到当营长是十几二十个,当团长、师长便越吃越多。当了军长,更可以大吃特吃了。

据他检讨中承认,吃缺弄的钱并不太多,而使他发了大财的是抗日战争时期。他允许奸商把禁止运往日军占领的沦陷区去的东西都运过去。当时日本最缺乏的钢铁一类物品,被列为资敌的原材料,是严禁运往沦陷区的。他因为可以得到很高的贿赂,便允许一些奸商通过他的防地运出去。这种'外快',是为数可观的。抗战胜利后他又发了不少的接收财,因此,成为富甲全乡的财主。

由于过去一向贪财,新中国成立后,用这些贪污来的钱买下的田地、山林被分给农民了,他再也没有发横财的机会,所以,在管理所改造时,凡是能拿的东西便拿些,准备将来出去时能够变卖一点钱。按照他的原话说是:'牛虽丢了,也得把牵牛的绳子捡回来,总比空着手好一些。'所以看到什么都手痒。

我过去没有带过兵,听到他讲当连长就吃缺,我不懂怎样吃法。他曾告诉我:每到发饷时,如上面派人来点名,他就向别的连长那里去借几个口齿伶俐的兵来代替,当然得给这些人一点好处,不机灵的是不能用的。如他本名叫张三,让他顶李四,点到李四就得由他答应'有'!否则会露马脚出问题。而连长与连长之间都是'互通有无',就不用酬谢了。

在战犯管理所中,像这样'江山已改,本性未移'的人为数还是不少,在下一回中我再举出另一种典型人物。我自从在香港《百姓》半月刊上发表《战犯改造所见闻》以来,曾接到和海外一些亲友们的来信,除了说好说坏的外,多数是劝我笔下留情,不要太些人的亲属感到过分难堪。我为此曾考虑再三,所以,这次两位军长在我的笔有指名道姓,而只把他们过去带过的部队番号写出来,使知道他们的人或记得番号的人一看,就能一读此文,即知其人,不认识他们的人,也不会认为我在编造。看了之后,也有'此中有人,呼之可出'之感。

以下说的是一位属于非国民党嫡系的'杂牌子'五十一军军长。我刚一京,就有人善意地告诉我,这里有四个'大恶霸',也有人说是四个'惹不起'同意后一种称呼,因为我知道,旧社会遗留下来的什么'南霸天'、'北霸天'」不存在了。在战犯管理所内,自然更不可能也不会允许还有这种人存在,顶多不讲理、别人不愿或不敢惹他,给他取个绰号'惹不起',这比较恰当些。

开始,我还是有点不理解,也不完全相信,成了战犯,还会有这种使人的生畏的'雅号',什么原因能让他们长期存在下去?这个问题,一直到我得到后,于1964年秋天,我和杜聿明、宋希濂三个人应北京战犯管理所领导的邀去那里向仍在学习改造的同学们,介绍我们去东南和西北几个省参观学习的心行会时,我才弄清楚,原来如此!

过去我是这里的阶下囚,这次是这里的座上客,身份不同,自然可随便问东问西了。当我把这件事提出来,管理所的负责人便很直率地告诉我:战犯所在成立之前,上级领导便早估计到,这些过去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横行霸道惯了的人,要下把这种多年养成的习惯改掉,是不大可能的,必须一步步来。而且主要是靠他们自动自觉接受改造,其次是别人的帮助和适当的一点压力,这就是管理干部按政策给予教育。如果一开始就用强制于段和高压办法来改变他们那根深蒂固的个性,后果只有两种:一是反抗不接受;二是伪装起来,造成一种骗人的假象,一旦遇上机会,又故态复萌。所以,管理所的干部们既要对这些人加速改造,又要有耐心,务必要使之能自动自觉甘愿接受教育,这样才能巩固采用强制手段所不能达到的目的。

当然,他们估计,经过了几年改造的人,再集中来加速改造,仍会有一些恶习未除的,但为数不会太多,不怕他们。因为少数几个人,只能充当一下反面教员而不致影响绝大多数人的学习。

听了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否则真不易理解这种苦心。我过去只是片面地想,在社会主义社会的监狱中,特别是在战犯改造过程中,这种人还能不受到严厉惩罚?原来是希望他们能自己认识这种错误,好彻底改变。因为特赦应主要具备的条件是'确已改恶从善'。这个'确'字是说明彻底、根本和实实在在,不是一时或一事改了就通过了的。我知道,有些人如果不是在1975年最后一次特赦全部在押战犯而给赦了出来,可能再加上若干年,也不容易达到这个条件。

现在,让我来谈这位五十一军军长吧!他在四个'惹不起'的战犯中,如果论资排辈的话,他得屈居第三位。因为还有两个比他更要横蛮一些,连他也不能轻易去惹,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

我亲自看到在分菜时,他先去数一数自己菜碗内分到的肉有多少或看鱼的大小,再去和分菜的同学比较,如果他少分一片肉或鱼比较小,那就得遭到他一顿批评,什么帽子都给人扣上,直到别人认错给他添足或调换之后,他才肯罢休。其恶习难除,战犯依然'惹不起',当时我们是按中灶标准,每餐饭都有荤菜,许多人吃得肥头大耳,大腹便便,而他却是每次都得计较,而且非比别人多一点不可。

北京战犯所的寝室和学习室外面有一片很大的空地,四周都准备了几条粗铅丝,给战犯们晾晒衣服、被褥用的。有一条向着正南,冬天几乎大半天都得到太阳照射,许多人都喜欢在这条铅丝上晒被子。有一天早饭后,这位第三号'惹不起'懒洋洋地抱着被子去晒,一看这条铅丝中间日照最长的那一段,已有两条被子先晒在上面。他走过去,把两条被子向左右一推,将自己的搭在中间,很得意地看了一看,正要转身走时,在附近散步的'同学'中,有两人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一边一个把他拉了回去,指着他的鼻子又叫又骂。他一向不示弱的,当然得回敬几句。那两个毫不客气把他的被子从铅丝上拖下来向地上一摔,又去把自己的被子拖回原处。有一个抬头一看,因为他的被子被推动时,将铅丝上的灰尘擦在上面,有一道黑色的痕迹。另一个也同样发现,两人便不约而同地走过去。三号'惹不起'正在把摔在地上的被子拾起来用手拍去沾在上面的泥沙,口中还在小声嘀咕时,那两位便揪住他让他看两条被子上擦的东西。我赶忙跑去想劝开他们不要吵了,那两个理也不理我,却从三号'惹不起'手上把他抱着的被子抢过来,再次摔到地上。这还不算,每人还在他被子上踩了一脚。

我以为这样一来非大闹一场不可,没想到这位'惹不起'竟不再作声,而是赶紧抱着被子走到西边的铅丝上去打拍灰土和脚印。我开始还弄不清楚,以为是他自知理亏,不敢再和人吵闹。后来旁边有人告诉我,今天算他倒霉,他正遇上比他更加厉害的第一号和第二号'惹不起',否则他是不会让步的。

三号'惹不起'还有一个特点,是处处想显示出他比别人思想进步,态度积极。有次在批判第三兵团司令张淦的会上,他又叫又骂,和别人摆事实、讲道理完全不同。

张淦一向爱搞迷信活动,过去只是在小组会上帮助他,他不接受时,也没有准备开大会批判。这次是他在学习发言时,强调他和共产党一样是反蒋的,蒋的下台还是桂系逼下去的,他与共产党是同盟战友,不应当把他当成敌人对待。虽然有人帮助过他,说桂系反蒋是国民党内一派一系的利益,与共产党反蒋本质上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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