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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维:我在功德林的改造生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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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12 甘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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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四年的治疗,我的结核病基本稳定以后,恢复了在功德林战犯管理所的正常活动。

那个时候,我们在改造过程中,都有一定的劳动时间,不过我们和一般犯人的劳改不一样,是半天学习,半天劳动,而且是力所能及的。

至于像我这样的病号,健康情况不好的,那只不过是象征性的劳动而已,只做一些轻微的、辅助性的劳动。

比如,其他战犯种菜,我就带着收拾一下菜种呀什么的。种西红柿,我就帮着锄锄草,盖草帘子,以及打打尖、绑一绑架子,都是很有限度的,累了就休息,干不了就不干,并不是非干不可。

杜建时(右)、娄福生在果园为苹果树包扎稻草,通过劳动,改造思想。

我干的最重的活儿是打草垫子。另外,我还养过兔子,对养兔子,我还觉得蛮有意思的哩。

那个时候,功德林战犯管理所组织大家成立了许多劳动专业小组,除喂猪、养鸡、种菜以外,还磨豆腐、卷烟什么的。

杜聿明在国民党军队里带过机械化部队,会修理机器,又曾经组织军队眷属办过缝纫车间,懂得裁剪缝纫技术,于是,就由他领头,成立了一个缝纫小组,有十来个成员,四五部缝纫机。从此,功德林里一百多名战犯春夏秋冬,里里外外的衣物,都由这个缝纫小组生产。

我也参加过缝纫小组,在做棉衣、棉褥的时候,我负责铺棉花的工作。总之,都是干些最轻微的活儿。

后来,大多数战犯都到离北京城四十公里的秦城农场劳动去了,而我和其他少数几个身体有病的战犯没有让去,继续留在功德林养病。

至于历次政治运动,战犯管理所也有,但无非是大家讨论讨论,提提意见。

1958年大炼钢铁,战犯管理所没搞这个。三年困难时期,我们还不困难,我们照样吃,感觉是感觉到了,那时猪肉吃得少了,我们自己还喂猪喂鸡,生活没受到什么影响。粮食虽然也定量,每月四十五斤,但是亏空了另外可以报销,等于不定量。有些年轻的很能吃,我那时也能吃,大馒头一顿要吃四个。

在战犯管理所里,促使我思想发生变化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组织我们参观学习,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在旧中国,我做了对不起老百姓的错事,这是无可讳言的。可是,到了功德林以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并没认识这一点。总认为,带兵打仗嘛,各为其主,无非是兵对兵、枪对枪,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谁打胜仗就是谁有本事,打了败仗活该。

过去,我进攻江西苏区,打了多少仗,红军指战员遭受多大牺牲,老百姓遭了多大殃,过去我都不认识。解放后,通过参观、学习,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逐渐对这些问题有所承认。

其中,最大的收获是进行新旧社会的对比。旧社会不讲生产,不发展社会生产,不把发展生产当作为国为民的一件事。解放后,给我教育最深的,就是共产党把发展生产作为头等大事来抓,使旧中国贫穷落后的面貌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从1956年3月开始,战犯管理所就组织我们参观。大家听说要出去参观,都非常高兴,情绪很高。

我记得,最初是参观新中国成立后修建的最大的一个水库——北京郊区的官厅水库。以后,战犯管理所经常组织我们参观各种新建设,而且每年到了“五一”国际劳动节,“十一”国庆节时,还让我们去天安门广场东边的公安部大楼屋顶上专门搭的棚子里,从早晨开始,一直看到晚上放完焰火。

我们观看广场上百万人的群众游行和集会,大家都很高兴,我们有生以来,谁也没有见到过这样大的场面。

解放前,要想搞这样一个上百万人的大集会,那是根本办不到的呀!看看广场上百万群众个个兴高采烈、喜气洋洋,那么整齐,那么有纪律,那么地精神焕发!这不是我们国家、我们中华民族兴旺发达的标志吗?这不能不使我们在思想感情上自然而然地产生共鸣和震动,确实受到很深的教育。

从1956年以后,每隔一二年,就要组织我们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参观。1957年,我们参观了东北许多大型的重工业项目,印象最深的是参观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

过去,我们中国土地上跑的汽车,无论大小,都是外国货,万国牌汽车,现在我们看到中国人自己生产的“解放牌”汽车,那是很有感触的。

我们这一大群原国民党的高级将领,过去哪一个没有汽车?可是,这个时候一个个就好像从来也没有见到过汽车是什么样子似的,都拥上前去,东瞧瞧,西摸摸,上下左右打量着,称赞不已。

杜聿明竟然情不自禁地钻进了驾驶室,踩着油门,开着它跑了好几百米,大家高兴得拍起掌来了。

在东北参观以后,我们接着南下武汉参观。在武汉,又看到了不少新的大型建设项目。不过,其中印象最深的还是参观武汉长江大桥。

这是我们新中国的第一座长江大桥。参观那天,恰好是大桥正式通车的前一天,大桥建设指挥部的领导亲自陪同,给我们做了详细的讲解和介绍。

对于武汉三镇我是熟悉的。我在担任国民党新制军官学校校长兼陆军第三训练处处长时,以及刚刚组建12兵团司令部时,在这里住过许多时间。

新中国成立才不过几年工夫,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这是想不到的。特别是武汉长江大桥,那是个了不起的工程,在世界上也是数得着的重大建设项目。这些参观,对我来说是教育非浅!

1959年,是新中国成立的十周年大庆。这一年我们参观了北京的十大建筑。参观完北京之后,过了段时间,我们又南下参观。

这次是到东南沿海,先后参观了南京、上海、杭州一带,参观感受更多。比如,在南京,我们去看了中山陵,看到陵园维护得很好,而且还有新的建筑,这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感到共产党对历史还是尊重的,对孙中山先生还是很崇敬的,并没有把孙先生一脚踢倒。

总统府我们也去了,这是我过去常去的地方,现在旧地重游,回想当年的情景,感触很多,不能不承认失败。

在改造期间,我们前前后后外出到南北各地参观过好多次,特赦出来以后又参观过几次。这些参观概括起来起到什么作用呢?可以说对于我的思想转变起到了决定性的影响。

过去,我对国民党不重视发展生产、不搞建设也看不惯,也知道老百姓生活很苦,对我们不满意。每遇同好,也常暗地里发发牢骚,说:“国民党不亡,没有天理!”

可是呢,当时对国家的前途、人民的生计,又拿不出任何办法来,相反,跟着国民党愈陷愈深。

现在,通过实地参观,亲眼看到了新中国的建设成就,看到祖国的巨大变化,这说明报纸上登的,电台讲的,那都是真的,不是吹牛皮,确有了不起的成就,这使我感到还是共产党有办法。

现在,我谈谈特赦的问题。本来1955年的年底,政府就要实行第一批特赦的,当时把我们集中起来,向我们宣布说,要处理我们了,要加速改造。同时,还宣布从此可以同家属联系等等。

这一来大家都很高兴。可是后来发生了变化,没能兑现。为什么没能兑现呢?没向我们宣布。这一来我又产生了想法,觉得:闹了半天,讲要放我们是不算数的呀!思想又有反复。

那时,战犯们之间常常开展问题辩论,在一次关于“我们应该坚持什么样的民族气节”的大辩论中,我黄某人成了整个功德林战犯管理处的批判中心。

在学习讨论会上,我第一个发言说:“我要坚持文天祥的民族气节,决不向自己的敌人投降!”这一句话说出来以后,遭到了全体战犯整整三天的说理批判,最后我也不得不服输。

一直到1959年,政府才实行第一批特赦。我们功德林得到特赦的大约有十个人,有杜聿明、王耀武、邱行湘等人。当时,我自己给自己算了命:“肯定没有我的份!”

因为,自己的情况自己最了解。在战犯里边,我的表现是最突出的,思想比较顽固,知道自己不会得到特赦,所以心里很安然。

当记者来问我对特赦有什么想法时,我消极地表示说:“这是党的政策问题,就看党的政策怎么决定吧!”

后来,我才了解到,第一批特赦时,周恩来总理点名要特赦我,我的名字是上了特赦名单的,并且,已经通知了我在清华大学教书的大女儿来接我出去,可是,被战犯管理所给顶住了,他们说我没有改造好,不同意特赦我,如果特赦我的话,别的战犯不服呀!

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那时不特赦我是对的。后来,我被转到秦城监狱,继续接受改造。1968年又转到辽宁抚顺。

到抚顺以后,我的思想有了较大的转变,不再和管理人员对立,慢慢向好的方面发展变化。

1975年3月19日,我最后一批得到特赦,可我自己认为还没有改造好,可政府却说我改造好了,也把我宽大释放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对共产党和政府对我的教育改造是非常感激的,那真可以说是煞费了苦心,对我格外地下了大功夫。

就我来说,思想比较落后,接受新事物和思想转变比较慢,可是共产党和政府对我非常耐心,一点一滴地教育我,启发我,对我的改造费了相当大的力气,最后,总算是把我黄某人改造过来了。

1975年3月19日,正式宣布了对全体战犯的特赦令。那一次宣布特赦的大会开得比任何一次都隆重,许多党、政、军高级领导人都参加了,这是过去没有的。

黄维特赦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在我来说,是整整改造了二十七年呀!也不容易呀!当我拿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发给的特赦通知书,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禁不住热泪盈眶,失声痛哭。

抚顺特赦大会开过后,我们到了北京,各地的战犯都到北京集中,住在新建的前门饭店,这是北京几个最高级的饭店之一。

3月25日,党和国家领导人专门接见了我们全体特赦人员,由我代表大家宣读了致毛主席、中共中央的感谢信。

在感谢信中,我代表全体特赦释放的战犯,简单地回顾了二十多年来改造自新的过程,表示今后要尽晚年余力,为祖国的强盛做点事。

这次来到北京,许多过去的老朋友都见面了,大家都很高兴。政府明确宣布:

立即给每个人公民权;劳动全免。有工作能力的安排工作,没有工作能力的,由国家养起来;有病的,一律享受公费医疗,愿意回台湾的,可以回台湾,给足路费,提供方便。去了台湾,又愿意回来的,照样欢迎。

我也一样,被特赦出来之后,面临着一个去向问题。我是江西贵溪人,离开家乡几十年了,一直没有机会回去,那里是生我养我的故土,于是,我就提出请求,让我回江西老家去安度晚年。

可是,政府没有批准,要我留在北京,这也是我没有想到的。北京是祖国的首都,全国政治、文化的中心,能留在北京,晚年还能够为国家、为人民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当然很高兴。不久,我就被安排当上了全国政协的文史专员,工资每月二百元。

特赦出来以后,我和妻子儿女得以幸福团聚,政协还为我安排了新居,开始是永定门内东街,环境很好。

我得到特赦这一年,正好碰上美国总统福特来北京访问,我国领导人在人民大会堂举行欢迎宴会,后来福特总统举行告别宴会,这两次宴会我都应邀参加了。

作为一个刚刚得到特赦释放的人员,受到这样的礼遇,当时的心情是很激动的。回想当年,我在参观人民大会堂时曾经想:“这么好的建筑,都是现在统治者开会的地方,与我无关。即使我将来得到特赦,也进不了这个门。”

现在,事实否定了我当初的想法,1978年3月,我又被推选为全国政协常委。按照周恩来总理生前的指示,政协常委是副部长级的待遇,这真使我受之有愧。

1975年六七月间,我们又在有关部门的关怀和组织下,到延安、西安、宝鸡、三门峡、洛阳、郑州、新乡、辉县等地参观学习。

这些地方是过去比较贫困的地区,经过二十多年的建设,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次在郑州、洛阳等地主要是参观纺织工业发展的情况,我们参观了几个规模很大,设备不错的大纺织厂,绝大部分机器设备都是我们中国自己制造的。

另外,还在洛阳参观了拖拉机制造厂等几个重型工业大厂,在西安参观了一家机械厂,这家机械厂实际上是兵工厂,厂里用自己制造的新式武器,为我们举行了实弹射击表演,这使我们这些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很感兴趣。

在这里,特别要提一提的,是我参观三门峡水库时的心情。大家都知道,新中国成立以前,历史上黄河多次改道,泛滥成灾,给人民生命财产造成了很大的损失。

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政府十分重视黄河的水利建设,进行了有计划的整治、修理和防汛。新中国成立二十六年来,没有发生过决堤泛滥的祸害,人民的生命财产有了保障。

参观延安,我们感受也很深,延安这个地方,历史上就是人所共知的偏僻、贫困的地方。我们在这里参观了毛主席等共产党领导人当年工作,生活过的窑洞,听了当地群众的亲身介绍,亲自看到了延安生活的艰苦,延安精神的可贵。

当我想到,毛泽东、周恩来等共产党的领袖,当年就是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夺取了全国政权,不能不使我感到敬佩,加深了我对共产党人的了解。

江西是我的老家,是曾经生我养我的故土,感情自然非比一般,我阔别故乡已经有三十多年了,不免十分想念。

1977年的10月份,我不顾已经是七十四岁的高龄,仍然兴致勃勃地回家乡做了一次专程参观访问,探亲访友,感到非常幸福愉快。我每到一个地方,都受到热情接待,可是一想起自己当年进攻江西苏区的往事,又使我感到对不起家乡父老,所以,心情是很复杂的。

这一次回江西,我首先在南昌参观了“八一”起义纪念馆。五十年前,周恩来、朱德以及贺龙、叶挺、刘伯承等人,领导了这次起义。

大家都知道,周恩来总理是当年黄埔军校的政治部主任,是我的老师,他曾一再要我们顺应历史潮流,永远和人民群众站在一起。可我却做了对不起人民的错事。

另外,在南昌我还参观了革命烈士纪念堂,翻阅了革命烈士名册,发现其中有我的老师,也有我的同学,比如大家都知道的方志敏烈士,1924年,我就是和他结伴,一道去上海报考的黄埔军校,我俩都考取了,我入了学,他却没有去,后来才知道,他早在1923年就已加入了共产党,1935年在南昌被杀害了。

参观完南昌,我在江西省政协工作人员和我的小女儿慧南的陪同下,乘车去井冈山参观。

在我想象中,这里应该就是个穷山沟,可是这次来一看,井冈山区人民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办起了发电厂、造纸厂、农机修配厂等许多工厂,井冈山美术工艺厂生产的产品在国内外都享有声誉。

这次回江西还有一件喜事,我在南昌见到了儿子、儿媳和孙子。二儿子黄理,1961年由浙江大学机械系毕业后,在江西江东机床厂当技术员,儿媳妇是个人民教师。另外,我在贵溪老家工作的外甥女和她的爱人,在彭泽工作的侄女,也都特意赶来南昌看我,一家人济济一堂,很快乐。

黄维夫妇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我被特赦后一到北京,公安部就派人专程到上海接我的妻子到北京,我最小的女儿也从插队的地方赶来接我。谈到这件事时,我需要向诸位谈谈我在1948年淮海战役后,家里的遭遇和现在的情况。

1948年淮海战役前夕,国民党大势已去,许多人做了退居台湾的准备。我的妻子在王叔铭先生的帮助下,也带着几个孩子和保姆,乘飞机去台湾了。

到了淮海战役时,他们在台湾知道我已经被围困了,我妻子又回到上海。当时,天津已经解放,天津守军87军军长刘云翰是我在18军时的同事,我们关系很好,天津战役后,他当了俘虏。

那时,我也当了俘虏,我们两人在石家庄的解放军招待所里不期而遇,因此,刘云翰知道我还活着和我的情况。1949年春,解放军举行渡江战役之前,因为刘云翰是傅作义将军属下的被俘人员而被释放回南京,做说服工作。

这样,他到上海找到了我的妻子,告诉她,我还活着,没有生命危险。到了上海战役时,我妻子又同其他人一道跑到了台湾。

到1950年,她带着全家到了香港,后来又回到了上海,我的妻子原先是家庭妇女,这时,人民政府给她安排在上海图书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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