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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祥口述:(38)五原誓师(一)

我在留苏的三个月内,见到了苏联朝野的许多人士:工人、农人、文人、妇孺以及军政界的领袖。

从和这些人的会谈,以及我自己对于革命理论与实践的潜心研究和考察的结果,深切地领悟到,要想革命成功,非有鲜明的主义与参加为行动中心的党的组织不可。

在我留苏期间,我自己和国民军全体官兵,都正式登记加入领导中国革命的国民党了,当国民军与军阀集团在南口浴血鏖战的时候,国民革命军也在广东誓师,出发韶关,实行北伐了。

当时,全国各地弥漫着革命的云烟,而我们困斗数月,弹尽粮绝的国民军,此时,又有放弃南口向西北退却之讯。

石筱山代表国民军全体将领到库伦,连电促我归国,在此情形中,势已不容我再在莫斯科逗留。我同顾问乌斯马诺夫等几位朋友讨论,他们也都赞同我回国的计划。于是,略作准备,立刻动身。

启行前的一切准备,都是顾问乌斯马诺夫代办的,为防备日本帝国主义或其他方面歹人的暗算,我们极力保持行踪的秘密。

此次我们未乘专车,仅在西伯利亚东行列车的后面挂了一辆客车,上车之后,沿途各站都不下车,深恐被人知道。

这样静悄悄地离了苏联,和去时的热烈情形大不相同,车在广漠辽阔的原野中穿行而过,所见惟有一望无际的麦田,浓荫夹道的树林,还有各种芳菲美丽的花草,迎风摇曳,也好像在欢迎我们的归国。

列车很长,我们的车挂在最后,每逢到站,我们挂的车正好停在站外。此时,我也常常下车,在野地里转转走走,以恢复身心的疲劳。有一天,车停在乌拉尔山西侧的一个大站上,我正在野地中闲步的时候,护卫我的四个警卫催我赶紧地上车。

我也不知这是什么事,回头即看见他们拔出手枪,迫令一个人也上了车。原来,他们发觉那人身带手枪,形迹可疑,所以要弄他上车盘问。他们问那人道:

“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政治局的戈别乌!”那人回答道。

“你既然是戈别乌,为什么把手枪露在外面呢?”

戈别乌是苏联的特殊部门,那人回答不出理由来,于是将那戈别乌的队长找来,当即把他送回莫斯科,加以处分并重新训练,这桩疑案总算了结。

经过这件事,我才知道苏联于每个站上,每列车上,都派有很多的密探,他们和普通乘客完全一样,也是穿着便服,也是买票坐车,严密地侦缉各种情况;尤注意军人行动,若有越轨行为,立刻逮捕严办。

西伯利亚铁路线老照片 图片来自网络

我在西伯利亚铁路线上,十几天的长途旅行中,所以轻易不发生意外者,都因侦察严密,报告确实的缘故。这种严密的办法,是苏联的政治精神与党的纪律的表现。

列车静悄悄地到达上乌金斯克,我们挂的车便停了下来,为回避站上的人多眼众,我特意到车站北面一个大树林里去休息,一切出发库伦事宜,如接洽汽车等,仍由乌斯马诺夫他们去筹备。

我在树林里住着,看看书报和公文,或和朋友们谈谈话。那时,中国驻上乌金斯克的领事为毛以亨,此时以事他往,负责人为科长戈定远。

戈先生浙江人,高个儿,三十多岁,说话极有条理,我住的树林里距领事馆约有十里之遥,戈先生一日三次,亲自步行,送饭给我吃。饭盒、菜罐足有三四十斤重量,都是他自己携拿,不用差役,免得被人注意。

以一个文弱学生,有此耐劳吃苦的精神,觉得真不容易。那时,正在八月天气,中午时候颇为燠热,但树林中倒十分凉快。

这次,随我同行的有刘伯坚(留法学生,转入苏联东方大学,五原誓师任为政治部副部长)、李兴中(军官学校第一期毕业后由参谋长升至军长)、任右民(随我为英文书记,曾为我代表见中山先生)、何其巩(为我秘书,后任至北平市长)、赵亦云(随我为工兵营学生,善摄影)、李连海(本军学兵,送苏联学炮兵,后毕业陆大)和乌斯马诺夫及他带来的一位党代表,另外还有一位顾问,一位翻译官和一些卫兵。

汽车找妥后,我们一行人便即离开上乌金斯克,向库伦进发,这一条汽车路,当上次经过还没有架设完成的桥梁,现在都已修造得完完整整,匆匆三月的光景,情形已大不同。

到了库伦,仍住在我上次住过的二道巷寓所,我们国民军在此设有办事处,张允荣(曾为十六混成旅书记长,擢任副官长)同陈继淹(二十镇学兵,任副官,由陆大高级教导团毕业)两位原都住在那儿。

我们到时,张允荣已走,他因接到我回国的消息,同时,又知道南口退却,故赶往包头,一方面把我的行迹告诉他们,一方面探看那方面的实况,预备回头来给我报告。

这个联络的任务,似乎并无什么困难,其实殊不容易。因为从库伦到包头这条路,可以说从开天辟地以来没有人走过,苟非敢于冒险,不畏艰苦之人,简直会胆丧气沮,无法胜任。

张允荣自动地欣然而去,真是个热血赤心的革命者。

我们在库伦住了两天,因为对于国民党开会的仪式还不熟悉,我便和刘伯坚、何其巩、李兴中、任右民、乌斯马诺夫及秘书、顾问、翻译等从事练习。

有一次练习开会时,乌斯马诺夫站起来,很郑重地说:“开会这是革命工作之一,大家不可随便嬉笑。”说了几句。当时,我尚不知有何所指,后来才有人告诉我,有一回正当开会的时候,何其巩轻率谈笑,颇有视为儿戏的样子。

刘伯坚是个严肃的革命青年,对何之态度,视为应当纠正,于是,把此事告诉了乌斯马诺夫,因此惹得他说了这番话,这完全是何其巩的错误。此等处大可看出当时人们的心理,而刘伯坚与乌顾问的严肃不苟的精神,尤值得我们佩服的。

我们在库伦准备好了汽车粮秣,便即动身赴包头。此时,漠北气候夜间已很寒冷,衣服方面也略作筹备。往包头去的这条路,最快也需七整昼夜,若走得慢,就说不定要费多少时日。

汽车行走本当很快,可是,我们动身的这一天,就走错了方向。往包头应该往南走,但行经之处全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草地,毫无标识可以凭记,因此最易迷失方向。

引路人不知不觉指引汽车向正西到阿尔泰的路上开了去。午后一点钟出发,车行极速,尽快开驶,直到五点多钟才发觉方向走错,及至掉转车循原路走回,到那岔路之地的时候,已是夜间八点钟了。

那晚,即在这岔路地方住宿。其地有一条小河,不见人烟,无法找得住处,大家便在河畔露宿。略作安顿,便找了些于牛粪做燃料,烧了茶来吃。我忍着满身疲劳,蜷伏在车上写了日记,和大家或坐或谈。

所谓“凉秋九月,塞外草衰。”此时这里气候已经寒冷,我穿着皮裤,还是冻得受不了。天空晴明高爽,布满了灿烂的星斗,冷飕飕的秋风吹着,严霜已开始下降。旷野中死一般的寂静,什么声息也没有,只有草中唧唧的秋虫和河中淙淙的流水应和着,奏着和谐而悲凉的音乐。

我和随行的朋友看着天上的星斗,哪是北斗星,哪是北极星,如何依据星的部位辨认方向。大家喝着用牛粪烧的热茶,静静地围坐着。后来,乌斯马诺夫忽然问我说:

“冯先生,你的部队这回在南口一败涂地,投降的投降了,溃散的溃散了,现在你带着我们回去。究竟怎样办理呢?”

我很自信地回答他道:

“只要我们能遇着一两股,有个二三百人,我就可以有办法。就算跑到山上去当个山大王,我也一定有把握将原有队伍慢慢召集起来。”

他听了我的话,十分兴奋,微笑地说道:

“不但可以遇到二三百,我们一定可以遇到成千成万的人马!”

当晚直到大家疲倦得不能支持,才各人胡乱找了一个地方躺下。有的躺在车上,有的躺在车下,有的索性就躺在露天之中。这一晚,恐怕谁也没有入梦。

我们 9月10日从库伦动身,第二天才离开这留宿一宵的岔路口,找到了向南的正路往包头出发。于路上又遇着许多群黄羊,每群三四千头或成万头,不知道我的汽车是什么东西,一路争先恐后地追跑。

有几位看着有趣,就开枪打,并开着汽车追赶,但是跑得飞快,无法赶得上。听说,曾有外国旅客团追赶它们,因速度太快以致翻车出险者颇多。

我曾想过它们的生活,这里一片平地,究在何处做窝?晚上宿在何处?何以繁殖力如此之大?我想它们全仗着跑得快的一副本领,所以才能生存。

我们在白天,路上有两个难题:一是喝水找不着水源,二是吃饭找不着食粮和烧煮的地方。但到看见有牧放的家羊,就知道不远处定有人烟,于是,下车找着那人家向他们买羊,用牛粪烧煮。

蒙古朋友宰羊的方法很妙,在羊的胸口上刺一刀,便伸手在脊骨上一椎,那羊立刻死掉。手法便捷,可惜我们没有学会。

我们吃饭时候,常有妇人骑着马来,后面跟一个孩子,也是骑着一匹马,他们走到跟前,就眼瞪瞪地呆望着,看我们吃饭。

我们就找他们谈谈,问问地方的风俗民情。一会儿工夫,他们即掉转马头,教那马放开“大把”(四蹄放平),狂奔而去,宛如我们骑自行车一般。

12日启行不久,途见王镇淮(第二十镇的人,后随我由参谋升至旅长)、宋式颜(军官学校学生,甚精干)、黄中汉(军官学校学生,由参谋任至宋哲元部参谋长)等乘着汽车,迎面而来。

因为各走一边,两下错过,及后看见,方把他们拦回。乃问他们三位何往,回说打算到上乌金斯克去,因为队伍退却,秩序大乱,简直不能收拾,必须另想新的办法才好。

我劝他们跟我回来,共同设法,于是他们掉回头,与我同行。由此可见大军受挫,人心动摇,简直成了土崩瓦解的局面。他们都是很有知识能力的人,看见局势如此,即各人打各人的主意,想自己的办法,恐亦实有不得已者!

虽然走了二百多里,平原一带广阔可数千里,远处看见南面前右方又有一辆车在走,恐怕也是熟人,于是忙着按喇叭招呼,及至赶上,乃是于右任先生,相见极是欢喜。

我问他到哪里去,他说打算取道库伦往海参崴,再绕海道赴广东。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究竟受了什么刺激,他不肯说。

后来,听别人转述,才知道他这次到了包头,看见我们部队涣散狼狈的情形,实在已至不能维持军纪的程度。

他在包头时,与鹿瑞伯的卫队荣光兴部同住在一个教堂里,那些弟兄在饥寒交迫之中煎熬得无法可想,部队精神已经不能顾全。

一天,他放在桌子上的一只金手表,竞被一个士兵进来一声不响地拿了就走。他说:“这是我的表!”但那个兵却不管,依然扬长而去,他一看,部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可以有什么作为?于是就静悄悄地由后门上了汽车,离开包头来了。

我明白了这些原因,素知于先生富有革命精神,我们多年相契,我诚心地敬佩他,于是极力劝他和我再回去。乌斯马诺夫也从旁劝说,告诉他,冯先生只要有五百支枪在手,就定有办法。他听我们一说,也觉得高兴了,于是又偕同赶路往包头前进。

沿途,我们随同众人寻捡牛粪以为燃料,买着羊,就放在汽油桶中煮而食之。若遇到蒙古包,无论里面多么脏,也要蹲到里面去,写写字,作作诗——于右任先生的诗兴更是浓厚,成天地吟咏着。

走人内蒙的边界,再往南便是绥远地方,绿色草原渐多,到处都看见牧放的马群和羊群,马牛羊便是蒙古人的财产,他们还是过的牧畜生活。

这一带随处都可以行车,因为随处都是平沙漠漠,一望无涯,所以一不小心,就会把路走错。尤怕沙堆多的地方,一座座有如坟头,高四五尺、大七八尺,汽车在上面简直是无法走动。

若遇沙深之地,必须用几条毡毯,垫在沙面,大家下来推着车往前走,毡毯一步步轮流往前替移,车也一步步往前推行,宛如北方接新娘子下轿的方法。艰难的情况,真比“难于上青天”的蜀道还要艰难。

沿途喝水,沿着前清设有驿站的地方,都可以找着水井。若能循着驿站走,喝水不成问题;一脱开驿站,就没有办法。井不甚深,都只有四五尺左右。其所以不能多凿井者,是因为人烟稀少,没有人工的缘故。

再往前行,就遇见从包头参加会议回来迎我的张允荣,见面之后,他详谈包头会议的情形。

因为张作霖、吴佩孚、李景林,张宗昌、褚玉璞等联军以帝国主义势力为背景,集中全力攻打我们国民军,第二、第三军都先后失败,他们掉头又打一军。

南口失守后,势力穷促,又加一退就是一二千里路下来,西北这一带如此荒僻,士兵如此疲敝,大家当然不免懊丧。

在会议时候,大家免不掉自诉枪弹缺乏,人马不济的意思。那时,张之江为督办,他为人耿直老实,因见大家都说困难,诉穷苦,要钱,要弹,张弄得急了,就说:“今天是要命有命,要钱没钱!”

这是一句北方的土话,不应该用来对部属说,因此大家听了都不高兴,在席者有赵守钰先生,他见此情形,就笑起来。问他笑什么,他说道:

“你们忘记是干什么的了!我们是革命,革命就是克服困难,不是坐享安逸舒服。若是百事顺遂,毫无困难,还要革命做什么?

我们现在处境当然不顺,可是并未至绝望之地。往西有甘肃刘督办、薛省长,那么大的土地,难道我们真的饿死冻死?

二军、三军也都在那边,力量上也很有可观,总司令又打苏联回来了,我们克服了困难,前途立刻就是光明,何必这样懊丧!”

生姜还是老的辣,赵先生久经风波,把得稳大舵,几句话又把在席的人说出劲儿来了。

接着,张允荣又把南口失败的原因,韩、石暂投晋阎的经过以及官兵的饥寒交迫和渴望我回来的情形,一一详谈。

我又知道,佟麟阁、孙连仲、刘汝明等都率部开往甘肃,已过五原。张之江、鹿瑞伯都已见面,鹿瑞伯则带着队伍驻五原等我。

这天晚上,我们便在往绥远的一个岔路口上住下。我坐在荒野里,细听张允荣报告这次令人痛心的经过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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