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医院里战阎罗
我和陈士榘是与日军作战负伤送到延安的高级干部，总部非常关心、非常重视。我被送到八路军延安总医院后，经柯棣华大夫和印度援华专家们的全力抢救，仍处在危险之中。经柯棣华大夫检查，我的头部擦伤，右耳膜被震破，右手手掌贯穿伤， 右手食指指关节粉碎性骨折，腹部中两弹，因弹头靠近肝脏大血管，暂不能取出，右臂骨折，右腿骨折，右脚小趾被击断，背部多处撞击伤，肺部受挤压伤，失血过度，神志不清，随时有生命危险。
王 耀 南 ( 左 ) 与 井 冈 山 时 期 的 老战友陈士集在工程兵训练场一起 交 谈
柯棣华大夫为我清创伤，止血、输血、手术， 印度外科专家们抢救手术进行了13个小时。手术后他们不能理解的是，我负那么重的伤，长距离 长时间运送无感染，是否是因为蛆的作用?但从理论上还没有论述。我负这么重的伤还能指挥部队作战，从人的心理和生理上都难以承受。
我住院后一直昏迷，八路军医院医护人员和附近部队、老百姓许多人都为我献过血。为了防止万一血浆供应不上，为我配的特护血型都跟我一样。毛主席和朱总司令都曾指示不惜代价抢救我的生命。柯棣华大夫亲自担任我的主治医生，每天都到我的病房查看几次。
我感到有人用什么在我身上擦，我似乎觉得是那个摇着小辫子送我参加组织安源暴动的妹妹在为我擦汗。我渐渐地清醒过来，我慢慢地看清了是几个穿着白衣服的女孩子在给我擦身子。
她们看我醒过来，高兴地说什么，我的耳朵 听不清，有个女孩子跑了出去。我看到女孩子给我擦澡，我觉得不像话。毛主 席在上井冈山之前就在三令五申：1.要听指挥，2.不能搞钱，3.洗澡要避女人。这怎么行，女孩子给我洗澡这不是犯大错误了嘛，不行。我是红军执行纪 律的模范，我绝不能犯错误。我喊不出来，但我的意思她们明白了，我不要她擦澡，我要盖被子，她们给我盖上了被子，我总算放心了。
突然我想小便，那我怎么办呢?我的警卫员 呢?我的通信员呢?这时我看到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他长得很怪的 脸，比我还黑，大鼻子，他后面跟了好几个人都穿着白大褂，那是我们八路军的医生。
他看我憋得满脸通红，马上明白我要小便。他什么也没说，立即蹲 下，从床底下拿出小便壶帮我解小便，并回头批评那两个女护士，批评得很严厉，我看到女孩子眼睛含着泪。小便完，他仔细给我检查，不时地在说什么， 我听不清。他从我的表情中理解我的感觉，然后满意地对我点头，不知他说什么，也听不清旁边的医生说什么，看来他们很高兴。他们为我终于醒过来，躲过死神的追捕表示欣慰。外国医生给我示意再见，我也用眼睛表示我的谢意。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著名的国际主义战士、印度援华专家柯棣华大夫，是他挽 救了我的生命。柯棣华大夫走后，那两个女护士常常问我需要什么，我不让她们给我翻身，也不让她们给我量体温。我不让她们碰我的身体，除了喝水，我概不接受护理。我拒绝护理，这事情马上反映到柯棣华大夫那里。他认为很正常，有些伤员负了重伤，宁愿选择死，也不愿痛苦地接受治疗，这是人的神经作用下的一种求安逸的本能。这不利于治疗，因此他要求一定要说服我接受护理。
王耀南负伤后在延安八路军拐峁医院住院治疗。图为延安医院旧址
后来傅连暲来了，他当过红军医院的院长，多次给我治病，后来和我很费力的交谈，终于明白我不愿意接受女护士护理的原因。他很严肃地说不接受女护士的护理是对护士的不尊重，对护士工作不尊重是对妇女不尊重。这和洗澡避女人是两码事、那是有意调戏妇女，这是为了伤员和医护人员共同战胜伤病，重上前线。 如果不接受护理是违反纪律，那我们要批评你。
傅连暲告诉我的肺部负了伤，痰咳不出来，是护士们用嘴把我嘴里的痰吸出来。我解不出大便，是护士们用手从肛门里给我抠出来。她们帮助医生把我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他说：“你应该尊重护士，服从她们的护理。”违反纪律这顶帽子 太大了，我从来没有违反过纪律。我表示坚决服从治疗、服从护理，早日养好 伤。
傅医生说，我以前没发现你这个毛病。后来他明白过来，过去红军医院女护 理人员很少，女护士主要从事技术性强的护理工作。打针、换药这样的护理工作 一般由男战士做。现在延安医院医护人员多了，技术水平也高了。许多专业护士 到后方医院来工作了。他说，你曲解了毛主席制定纪律的意图。
从此，我接受护 士们的护理，以示对护理工作的敬意，再无节外生枝。经过一段治疗，柯棣华医 生要护士扶我坐起来。虽然坐起来我浑身感到非常痛，但我仍挣扎着往起坐。在 我能坐起来的第二天，护士们帮我刮了脸，刮了头，把病员服给我换下来，帮我 穿上新军装，戴上新军帽，但裤子没换。
护士们做这些事时非常高兴，我不知道 她们为什么这么高兴。傅连暲告诉我说，毛主席听说我伤情好转的报告很高兴， 尤其听说我能坐起来了更高兴，因毛主席太忙，抽不出时间来看我，现在派他的 夫人来看我了。
其实我知道毛主席从来都是晚上办公，白天休息，如果白天毛主 席出来，那主席就太累了。我想念毛主席，但不忍心让毛主席为了我太疲劳了。 傅医生和护士们把我扶着坐起来，这时听有人在门外说：“王耀南同志住在这里 吗?'
有个护士回答说： “是的，首长。”
那个人问： “我可以进去吗?”
护士回 答：“请进首长。”
是一位穿着军装的女干部。她带着笑，轻轻地走进来。这时傅 连暲和护士们都站到一边，我想坐好，但我一动一阵钻心的痛，我的身体有点 晃，护士小刘马上跑过来扶我。
那位女干部说：“王耀南同志，我代表毛主席来 看你。毛主席对你狠狠打击日寇的英雄行为给以高度评价。”说着她递给我一封 毛主席的亲笔信。
我觉得毛主席已经到我身边，周围的同志们都鼓起了掌。我只 能以激动的眼神表示我最衷心的感谢。我低头看见毛主席写的字，她又从挂包里 拿出两卷用红纸包的东西说：“这是毛主席奖励你的两百块银元。”
我说：“谢谢毛主席，谢谢您。”
她说：“毛主席特意来让我谢谢您，他说您是中华民族的骄 傲。您是民族的英雄。”周围的同志们一起在鼓掌。
她问傅连暲，说：“傅院长我能给王耀南同志照张相吗?”
傅连暲说：“可 以，不过柯棣华大夫讲不能让王耀南同志太疲劳，他身体太弱了。”
她说：“不 会的。”于是她把我的帽子正了正，把我的衣服拉了拉。她本想给我照张全身 像，后来知道我腿伤了，不能穿裤子，便说照半身相也挺精神的。
我确实已经 很累了。她看到护士小刘一直用手扶着我，她又问傅院长： “能让王耀南同志 单独照吗?'
傅院长说：“不行。王耀南同志的身体太虚弱了。柯棣华大夫不允许护士离开王耀南同志。”她从好几个角度看效果，抓住时机按动了快门。
1939年6月19日，王耀南率部在山西灵石县双池镇附近与日寇作 战时负伤。他在延安八路军总医院养伤时，毛泽东对他的伤情非常重 视，派江青前往慰问
最后她又说：“王耀南同志请您安心养伤。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我很吃力地说： “请您代我向毛主席问好，敬个礼。”
她说：“我一定把您的要求告诉毛主席。” 她临出门又向我握了握手说：“王耀南同志再见。”我已无力回答，只能用含着 热泪的眼睛送她离开。
傅院长他们赶紧过来扶我躺下。汗水已经湿透了我的内衣。傅院长亲自带 领医生、护士给我换衣服擦澡，然后嘱咐谁也不准来打扰我，让我睡一会儿， 好好休息。
柯棣华大夫对我说：'第三个不理解就是你的伤会好得这么快，难 道你是铁打的吗?”
我对柯棣华大夫讲：“在和日军作战时，我真没有感到疼。 我的警卫员是为了掩护我，脑袋让日军打碎了。”
我说，那一仗我们死了230 多人，如果我们有足够的弹药，我们应该能打赢日本鬼子，不该打平。
柯棣华 大夫讲人的精神作用，有时可以把他的全部潜能都发挥出来。要没有你的这种 精神作用，你身上的任何一处伤都会让你丧失意志。
这些天我真想独立支队的战友们，许多牺牲战友的面容不断出现在我眼 前。我认为我没有尽到责任，我应该坚决抵制错误的意见。当时如果我坚决阻 止支队继续行军，独立支队就不会受这么大损失。
后来陈士榘来看我时，我又 提出了这个看法。他说： “我自己是主观了，非常可惜的是刚开战我就昏过去 了，要不然我也可以亲手打死几个日本鬼子。”
我的伤一天天好起来，可以下床了。我的警卫员都是当过连长、排长的。 干部那么缺，他们不可能留在大后方医院护理我。
我的右手因骨头碎片取不净，老是化脓，总要用石膏夹板固定。生活无法自理，就由几个护士轮流护理我。可我又不是个安分的人， 一能动我就坚持要走，尽管每次散步回来，汗水 都把我的衣服湿透了，但我仍要坚持，我要回前线去。
逐渐有人扶着我，我能走的比较远了，就到拐峁山沟去散步。
几天后全院大扫除，我看见病房外台阶上一叠砖有五六块，旁边有一只漏了底的小瓷罐子。这是人们晒什么东西当架子，木板收走了，砖和瓷罐子没动，我对扶着我的小张说：
“闪开。”因为我聋，所以我说话声音特别大，小张不知我要干什么，松开扶我的手，我运足了气，这时周围的人听我大喝一声：“闪开!”不知我要干什么，都转回头来看我，我一掌击去， 一叠砖被我击成两半，再一挥拳击向小罐子，小罐应声被击碎，周围的人都鼓起掌来，护理过我的小姑娘们最卖力气，使劲喊：二床首长好功夫。
柯棣华大夫闻讯来看，问我：“你是不是会瑜伽神功?”我说：“我不知道这种功，只是粗通一点武术。”他看了我的手并没有受伤。柯棣华大夫问我说：“你是不是左撇子?”我说：“过去不是现在是。”柯棣华大夫说：'左撇子是生理现象，终身不会变的。”我说：“我右手残废了，当然是左撇子了。如果右手不残废，我可以掐死日本鬼子。”
过了几天，陈士榘来看我，他向我要毛主席交给我的信，本来我不想给他，这是毛主席给我写的信。我从认识毛主席到现在，毛主席很少给我写信， 他都是亲口对我讲，这次他太忙了，不能来看我。
陈士榘一再说，毛主席在信 中也提到他了，他想看看。我想仗是我打的，连你都是我救出来的，但这话没有说出口。战友之间，同志之间难道该计较这些吗?我把信给了他，他一再说，他看完了还给我。他出院前来看我，告诉我信给肖向荣看呢。
住了很长时间的医院，在我一再请求下，经柯棣华大夫检查，基本痊愈。 傅连暲说：“我真不想让你出院。以前我给你治好了，你说再也不来了，结果你又来了，你每次到我这来都不是做客来了，每次来浑身的血，满身的伤，真让人担心。这次就连柯棣华大夫都说根本没希望，好多大夫都建议给你用大量 镇痛剂，让你死前别太痛苦。你醒过来，拒绝护理，柯棣华大夫还认为你想死，我知道你一从阎王爷那儿逃回来，就想再去摸阎王爷的胡子，真比孙猴子还调皮。”
王耀南荣获的八路军抗战伤员 荣誉章
傅连暲问我：“我们总院的姑娘你喜欢谁?” 我说：“都喜欢。”
傅院长说：“都喜欢就没法办 了。”
他又追问了一句，“你最喜欢谁?”
我这才 明白，他想给我介绍对象。我说：“我对你们医院的护士姑娘的喜欢和爱是同志式的、相互尊重 和战友之间的感情，我确实没想到永远单独和哪个姑娘生活在一起。”
傅院长说： “我确实想给你找一个合适的妻子，如果你想好了，随时告诉我，如果你觉得不方便，你也可以直接来医院找她，我会帮助你们的。”我真的很感谢傅院长。
因为负伤初愈，我身体太弱，不能长途跋涉去山东，八路军总部要我在抗日军政大学边学习 边休息，让我任学兵五大队大队长。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