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家垴围歼战
1940年10月下旬，日军第四混成旅团的冈崎独立大队攻破我黄崖洞兵工 厂防御工事之后，于28日夺道武乡准备撤回沁县。当时黄昏，冈崎大队进至潘龙镇关家垴附近宿营。我旅接到彭总歼灭冈崎的命令后，火速赶至关家垴，与 三八五旅、决死一纵队合围冈崎大队。冈崎察觉我军的动向后，乘夜摸上关家垴高地，抢修工事。
我团左翼是二十九团，右翼是七七二团。七七二团当面有条可达垴顶的坡道。我团当面有一条较长较深的雨裂沟。日军正利用雨裂沟沿构筑迫击炮、机枪工事和步兵掩体。
日军迅速在关家垴高地上构筑了环形工事，山坡下围绕高地挖了300多个散兵坑。散兵坑内日军依托高地火力掩护，形成第一道防线，妄图负隅顽抗。
10月30日晨，我军向日军发起猛烈攻击。日军利用有利地形和精良装备顽抗。 我军几次进攻未能奏效。日军飞机四架前来助战。我二十八团经受了最严重的考验。许多战士虽与敌进行白刃从来没有皱过眉头，但对敌机轰炸、扫射不知所措， 一些战士四处奔跑， 一线阵地之敌趁机射击，给我团造成伤亡。
我让黄副团长命令部队卧倒，但在敌机轰炸声中命令没人能听到。我看持 续下去伤亡更大，命令号目吹号冲锋，只要部队和敌人粘上去敌机就不敢轰炸。当前敌人只有20余人，利用雨裂沟据壕守卫。部队发起攻击，全歼一线守敌。敌机看到我军和敌军距离太近不能投弹。我命令部队占据敌一线阵地抢挖防炮洞。
范旅长打来电话问我： “二十八团怎么搞的，是不是乱了套了?”我说： “这种架势部队没经历过，刚开始有点乱。现在部队已经冲上去，拿下了一线阵地，正在抢修工事。我们和敌人的前沿阵地太近，敌机不敢投弹，请旅长放心。”
刚和旅长通完话，李达参谋长也来电话询问。我据实汇报，并说我团若不 冲锋损失太大。李达参谋长得知我部占领敌一线阵地，敌机不再向我团投弹， 非常满意。李达参谋长随后说： “你们再深入地向部队动员一下。邓政委要我 告诉你，无论怎么困难，也要执行总部的命令，打掉冈崎。干部和共产党员要 带头，绝不能后退。”
随后我团左翼二十九团和三十团也向敌前沿阵地发起冲锋。我旅已占领关家垴高地以西敌一线阵地，全歼守敌。全旅掘壕守卫一线阵 地。天黑前我旅各团先后发起几次冲锋，均因敌人火力太猛，未能奏效。
天黑后，范旅长和汪副旅长来二十八团看望部队。范旅长说： “我在旅指挥所，看到敌机轰炸，部队有些战士乱跑，真替你担心。战前我交代过你嘛，该打的打，该杀的杀，别顾及我的面子。”我说： “兵都是好兵，要说责任该我负。” 范旅长说：“我不是追究责任，是想让你管狠一点。”我说：“战士们没见过飞 机，有点害怕是正常的。我命令冲锋，部队不是冲上去了吗?这说明部队是过得硬的。'刘政委陪范旅长去看望伤员，我和参谋长商量如何偷袭敌人。
深夜我们几次偷袭均未成功。
31日清晨，范旅长和赖政委赶到我团指挥所。赖政委告诉我说： “师部有新的布置。”我说： “这么打下去，部队伤亡太大了，是不是建议师里撤围设伏，换个办法打。”范旅长说： “部队进退自有上峰调度，岂容你我多嘴。”我们正在议论昨日战事，李达参谋长到了。参谋长一到就让我介绍当面敌情。
我把当面敌人工事情况刚介绍完，参谋长就问我说：“王耀南，敌人怎么会有这 么多迫击炮和机枪。”我告诉参谋长说：“敌人修的备用工事比正常装备多两三倍，便于战时机动。”接着我又向参谋长汇报了敌人射击死角，手榴弹杀伤范 围及我团的工事。我向参谋长汇报时，三八六旅陈赓旅长、七七二团郭国言团 长、恶霸团闵学胜团长也到了，他们都拿着望远镜一边观察敌情， 一边听我 汇报。
我汇报完战情后，李参谋长宣布：我团担任新十旅预备队，阵地交给七七二团。论武器装备、部队训练及战斗力，我团确实不如七七二团这样的红军老 部队，但让我们让出主阵地，我心里确实不高兴。
郭团长把手伸过来和我握 手，我伸过去残废了的像铁钳一样的右手狠狠地掐住他，疼得郭国言直咧嘴， 但他在众人面前不好叫出声来。李参谋长又命令道：“郭国言、王耀南!”我们 只好松开手应道： “有!” “你们俩交换阵地，注意别让冈崎钻了空子。”我们 答：“是!”
我和郭国言一起研究了部队交接阵地的办法。重新布置后，七七二团当面 为关家垴的唯一通道；十八团为七七二团左翼；我旅二十九团为七七二团右 翼。我叫参谋长命令部队，每个连队留一名排长向七七二团介绍工事情况，所有工具一律交给七七二团。部队撤出阵地时，不得遗漏伤员。随后，我团在十八团和二十九团掩护下，向日军发动佯攻，七七二团趁势抢占、转移到我团阵地，我团也顺利撤出阵地。
上午10时，我旅二十九团依命向当面之敌发动佯攻。我从望远镜里观察到 二十九团的进攻动作，并且观察了师炮兵对七七二团当面之敌的炮击效果。
我 突然发现七七二团在我军炮火准备之机，冒着被自己炮弹击中的危险向敌猛烈 进攻。三八六旅炮兵发现七七二团的动作后，停止了炮击。可师炮兵不可能看 到七七二团的进攻，并未停止射击。七七二团的勇士们已经接近垴顶，在我军 炮火和敌侧射火力的打击下伤亡较大，若无较强的增援，七七二团是站不住脚 的。
我立即下命令，我团一营、二营出击增援。我团增援部队出发后，我便上报旅部，向旅长、政委解释我部行动理由。范旅长在电话里刚说了一句同意， 就传来赖政委的声音。赖政委说： “我以新十旅党委和政委的名义命令你团增 援七七二团。”旅首长们主动承担了我团行动的责任。
这时，闵学胜团也向七 七二团增援。此时，师炮兵停止了射击。垴顶敌人发现我军企图，调机动部队发动了反冲锋，冲上垴顶的七七二团百余勇士全部殉国。
在敌人火力严密封锁下，我团和闵团被迫退出攻击。通过七七二团此次攻 击，我认为只要我团和七七二团、十八团配合好，我们完全能打上垴顶，聚歼 冈崎。我打电话给范旅长，范旅长同意我的看法，并让我尽快赶到七七二团团，他也去，再一起和郭团长协商。当我们赶到七七二团团指时，陈赓旅长就 在七七二团。我们马上研究互相配合进攻的方法。刘师长在我们研究作战计划时，来电话严厉地批评了郭团长的冒险动作。
后来我们才知道，彭总得知七七二团冒着自己炮火的危险冲击之后，亲自 到距敌前沿只有500多公尺的三八六旅旅前线指挥所(此时陈旅长已经到七七 二团前指),亲自观阵、指挥。刘师长和彭总同意我们互相掩护，依战场敌情 变化，各团主力变佯攻为强攻，或变强攻为佯攻，轮流组织进攻的策略。
我们决定掩护进攻的部队，由班长确定，集中全班火力，集中打击一个敌人，务必 击毙击伤暴露的敌人。我通过观察发现，敌人在我进攻时，投弹量明显减少。 我建议进攻各部队尽可能多地靠近敌射击死角，以便有足够的兵力冲击垴顶。 在场首长也有同感，并同意了我的建议。
我们还商议，晚上不再强攻，只用佯攻疲惫敌人，消耗敌人的弹药。通过 观察，我们确信守垴敌人已不足一半，敌人固守阵地，最多也只能坚守到明天 晚上。三八六旅和新十旅在三八五旅、决死一纵队的配合下，经过一天一夜的 轮番进攻，敌人所剩只有百十余人。
刘师长决定于11月1日下午黄昏前发动总攻，全歼冈崎大队。下午3时 许，我接到范旅长的命令，要我团作为后卫掩护全旅退出战斗。我得知日军 2000余人从黄崖洞方向向我开来，企图与我军决战。范旅长强调这是彭总的决 定。虽然在日军赶到前，我军可以发动总攻，聚歼冈崎于关家垴，但为使部队不陷入被动，彭总毅然决然地放弃小利。
此役，我军虽然未能实现全歼敌一个大队的战役目的，但是锻炼了部队打 攻坚战和大兵团配合作战的能力。我率二十八团在此次战斗中得到了极大的 锻炼。
关家垴战斗以后，彭总亲自率一二九师的首长和司令部登到垴上巡视日军战时防御体系，总结教训，寻找破敌良策。
我看到日军利用关家垴中心的窑洞作指挥部，改造靠近断崖的窑洞作暗 堡，窑洞间用坑道连通，把挖坑道的土堆积在窑洞口拍实，筑成胸墙；在通往 山下的唯一坡路两侧，各有四个窑洞被日军改造成火力极强的暗堡；以路左侧 的暗堡杀伤路右侧进攻的我军；以路右侧的暗堡杀伤路左侧进攻的我军，形成 极强的交叉火力。
日军在垴顶沿断崖构筑了环形工事，工事构筑得非常规范，完全按教范实 施。迫击炮、轻、重机枪掩体大大多于部队装备。看来，日军是按1:3构筑工 事的，也就是每一门炮，每一挺机枪，至少有两个或三个以上的备用工事。
日 军在作战时全部隐蔽在壕堑中，以避免伤亡。当地老百姓在挖窑洞时，为了防 止坍塌，他们在窑洞顶部至少留有2公尺至2.5公尺的土层。我军战备的重火 器大部分是迫击炮。迫击炮是曲射炮，不能直射，命中目标，多是打在目标顶 上。迫击炮弹的威力不足以打坍两公尺厚的土层，更不能说摧毁挖在山顶上的 几公尺至十几公尺保护层的窑洞。我军直射炮炮弹有限，就算打中窑洞也只能消灭窑洞外有限的敌流动哨。如果这个窑洞的敌人被我消灭了，其他敌人又可 以从坑道中向此窑洞增援。
我查看了我军炮弹的弹着点及对敌工事和掩体的破坏情况。我军的迫击炮 和平射炮弹，对敌工事有一定的破坏；对敌也造成一定程度的杀伤。我让几个 参谋，从敌掩体前的弹孔内，挖出一些弹头，并测出弹头打入的深度。看来， 敌掩体的厚度足以抗击我军机枪和步枪的打击。
彭总、左参谋长、刘师长等首长们仔细地观看了日军的工事，并亲自进入 日军遗留的交通壕和工事中观看周边地形。很显然，日军趁天黑摸上关家垴之 后，能够不顾疲劳抢修工事，连续作战，以一个大队的兵力对抗我四个旅的冲击，证明日军士兵训练是有素的，土工作业是熟练的。
同时，在此地形，我军 用较差的武器攻坚难度很大。日军的交通遭到我军彻底破坏，其机动能力受到 很大限制。我军用较短的时间，吃掉据有利地形的日军大队以上建制是有很大 困难的。日军大队装备电台，可以随时与上级及友邻联络。我们要想彻底破坏 公路，有力迟滞日军快速机动，阻断日军步兵行军，是不行的。
我向彭总报告了日军工事的特点。彭总反问我： “如果用这样的工事，日 军进攻你，能不能守得住?”我说：“不行。我的理由是，日军有平射炮，有足 够的弹药。野战工事经不起反复打击。若加强永备工事，至少大部分交通壕要 用门板、圆木覆盖。阵地前要埋设大量地雷，以补充我军弹药不足的缺陷。”
左参谋长说：“王耀南，你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呦。”刘师长认为我讲的有一定的 道理，但用于野战，不那么容易实现，固守重要目标，值得考虑。彭总最后对我说：'既然值得考虑，你回去把关家垴防御体系认真地考虑一下。”
此次关家垴之战后，通过对日军的防御体系巡视，全体在场领导对日军的防御工程和防守能力都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百团大战的功绩
10月29日至11月4日，第一二九师第三八五、第三八六旅和新编第十旅主力及决死第一纵队两个团，在彭德怀副总指挥的直接指挥下，于武乡县关家垴地区，将日军第三十六师团一个大队包围，歼敌400余人，并给武乡、辽县增援之敌以重大杀伤。日军连遭打击，余部于14 日撤退。
从11月17日起，日军约7000人“扫荡”太岳区。第一二九师所属太岳军区将主力编成沁(源)东、沁(源)西两个支队，在游击队和民 兵的配合下，活动于沁河两岸，寻机打击日军。至27日，歼日军近300人，迫 使其于12月5日撤退。
从10月13日起，日伪军又以万余人“扫荡”平西(北平以西)抗日根据 地，11月9日，日军再以万余人“扫荡”北岳抗日根据地，并占领了晋察冀军 区领导机关所在地阜平。平西和北岳两区军民，以内外线相配合，广泛开展游 击战，连续伏击、袭击日军后方交通线，迫使日军大部撤退。阜平、王快的日 军筑堡修路，企图长期占领。12月3日至27日，晋察冀军区以四个团向阜平、 王快的日军发动进攻，歼其500余人，迫使日军全部撤出北岳抗日根据地。
12月中旬，日军以两万人的兵力，对晋西北抗日根据地进行“扫荡”。23 日，日军占领了除保德、河曲以外的所有县城和大部集镇。第一二○师部队和 晋西北地区群众实行空室清野，坚持“区不离区，县不离县”的游击战。同 时，集中部分主力部队，破击日军后方交通线，攻击日军修路部队和运输队， 共歼日伪军2500余人，迫使日军于1941年1月下旬，全部撤出晋西北抗日根 据地。
百团大战胜利结束了。这期间，我在彭副总指挥和刘、邓首长的领导下， 打了许许多多次仗，取得了很大的胜利。我看到首长亲自指挥战斗，亲自观察 战场情况，亲自指导抗日根据地军民与日军进行战斗。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 八路军在地方武装和广大人民群众的紧密配合下，拔掉敌人据点2900个，破坏 铁路474公里，公路1500余公里，破坏桥梁、车站、隧道250余处。
八路军也付出了伤亡1.7万余人的代价。日军在遭受打击后惊呼： '对华 北应有再认识”,并从华中正面战场抽调两个师加强华北方面军，对华北各抗 日根据地进行更大规模的报复作战。
这次威震中外的战役，使抗日根据地的军民和全国人民欢欣鼓舞，大后方许多报纸发表了庆祝胜利的社论，许多民众和爱国人士纷纷来信，表示钦佩与慰问。
八路军、新四军和抗日根据地人民实行总体战。在敌后积极打击敌人，给不可一世的日本侵略军以沉重的打击，粉碎了日军的“囚笼”政策。日军华北方面军总司令多田骏因为 “囚笼”政策的失败而撤职。敌人长达五年之久，再不敢向我大后方进犯。
百 团大战的胜利也严重地打击了妥协投降派，振奋了全国抗日军民的抗战热情， 巩固和扩大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挽救了中华民族。八路军通过百团大战得到 锻炼，老部队战斗力有了很大的提高，新部队也成了能攻善守的战斗骨干。在 实践中还培养和锻炼了一大批有指挥才能的军政干部。
百团大战取得伟大的胜利，是与人民群众的支援分不开的。在进行正太、 榆辽战役时，抗日根据地的人民，不仅青壮年踊跃支援前线部队，老人和妇孺 也动员起来了，他们既配合军队破路，又积极为军队磨面、送饭、救护伤员。
百团大战，是抗日战争中八路军在华北地区发动的一次规模最大、持续时 间最长的带战略性的进攻战役。在这次战役中，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华北敌后抗 日军民，齐心协力，前仆后继，同日本侵略者浴血奋战，充分表现了中华民族 不屈不挠的战斗精神。
百团大战严重地破坏了日军在华北的主要交通线，收复 了被日军占领的部分地区，给了侵华日军以强有力的打击。百团大战进一步鼓 舞了全国人民夺取抗战胜利的信心，提高了中国共产党和八路军的声威。它在 中国抗日战争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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