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金门前线(1)古宁头战役前的金门

作者:宋怡明

金门是中国南方海岸的一个群岛名称。两个主要岛屿——整个加起来的面积大约一五〇平方公里,分别叫大金门与小金门,其中小金门又叫烈屿。大金门形状像哑铃或沙漏,两边是球形,中间以狭窄的腰部连结。小金门的形状看起来刚好可以跟大金门西边的球形组合在一起,大小金门之间的距离极近。

大金门西方约五公里是厦门市与中国大陆。小金门的居民有时会说,「风向对的时候,我们可以听到对岸的狗与鸡的叫声。」台湾则在大金门东方约二百公里以外的地方。

据说金门有人定居的时间可以追溯到好几个世纪之前,但最早的可靠历史记载始于唐朝(公元七到十世纪),当时皇帝首度在这座岛上设官治理。今日岛上有好几个家族世系宣称自己是这位官员僚属的后裔。而这个官员,也被后世遵奉为恩主公,予以祭祀崇拜,据说他曾多次显灵拯救金门当地民众,其中也包括古宁头战役。

十四世纪时,明朝有官员在金门修筑要塞。金门就是这名官员命名的,因为这座岛控扼关键航道,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因此名为金门。

金门岛上的生活,在许多方面与邻近的大陆并无不同,金门居民与大陆居民有着共同的方言与类似的社会、建筑、宗教与经济特征。唯一的关键差异是大陆的平原地区可以使用内陆山区水源来灌溉,因而能产出大量稻米,但金门却因为太干燥而无法种稻。

然而十六、十七世纪引进的花生与番薯,却非常适合在金门的沙质土壤种植,也因此让金门人口首次有了长足的成长,到达五万人左右。

十七世纪也是金门的创伤时期。十七世纪中叶,满人占领中国,建立清朝。忠于明朝的郑成功(国姓爷)起兵想驱逐满清,并以金门地区为根据地。

之后,当郑成功撤往台湾时,清廷下令整个中国自山东至广东海岸的居民必须迁至内陆,以切断郑成功的补给与支持。金门居民迁往大陆,有十五年的时间不能返乡。当他们返回金门时,开始在西岸以清兵驻地为中心发展出新的城镇——金城镇。

十九世纪,金门人一方面受贫困逼迫,另一方面受欧洲势力扩张创造的新机会吸引,开始往日本与东南亚迁徙。迁徙的绝大多数是男性,留下的是他们的妻儿子女。金门岛于是成为广大而稠密的人口、货物与观念流通网的一部分。此时金门人口也来到八万人的高峰。

1937年,日军从满洲地区出兵,入侵中国。10月,日军登陆金门,占领达八年。由于汇款中断,日军占领导致金门仰赖海外收入的家庭陷入困境,但除此之外,当地社会似乎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在战争末期,金门人被迫为日军兴建小型机场。这是金门人首次的强制劳动经验,但不是最后一次。

金门与古宁头

1945年日本投降,往后数年,中国陷入国共内战,国军由蒋介石率领,共军则由毛泽东领军。与中国其他地方一样,国民党一次又一次在金门征兵。

而当金门人入伍调往前线的同时,有越来越多的士兵抵达金门。1948年初,逃离共军兵锋的国军部队开始增援金门,一开始是完整建制的部队,然后开始出现衣衫褴褛的残兵败将。

村民回想这些部队抵达的悲惨情景。有时候五到六名士兵共享一把枪,许多人连军服都没有,穿着破草鞋,戴着竹帽。这些人营养不良;由于饮食过于单一,导致他们有严重的消化问题。

岛上公共厕所的「所有人」——依照惯例厕所里的粪便归他所有,可以用这些粪便来施肥,回想听见士兵上厕所时的咒骂声与痛苦的哼声,「就像杀猪一样难听」。

最早抵达的军队自行扎营,但随着人数增多,就必须找到寄宿的地方。士兵于是占住空房、谷仓与公共建筑物——村里的校舍、寺庙与祖先祠堂。到了1949年秋,士兵已经多到必须与当地居民共居的局面,他们会睡在传统民房的大厅与庭院里。

士兵开始向民众索求简单的物资,但次数越来越多:碗筷、工具与家具。军民时常发生争端。此时出现新的社会团体负责调解军民关系,而这也成为往后金门政治的一个重要模式。

张奇才就是其中一位负责调解的人士。「因为我能说一些简单的『国语』,可以和他们沟通。」除了语言,年轻也是这个团体的关键特征——士兵发现很难跟老一辈的人打交道,偏偏这些人在传统上又是代表村民做重要决定的人。1949年之后,这些调解人成为金门军事化与现代化社会的新精英。

古宁头战役之前的几个月,逃难的部队与金门当地居民一起修筑防御工事。为了提供必要补给,金门的空屋或废弃房屋全都予以拆除,这是当局强制征收的开始。

数十年来,这类事件在金门人心中留下了阴影。军官命令人员与驴子搬运物资。「部队径行指定要拆除的房屋,然后由村长派工来搬运拆下来的材料。」

最需要的是木门,可以用来掩盖坑洞,充当避难所。口述历史予人一种印象,在1949年,军方实际上将古宁头的每一扇门全都没收充公。起初,村民只是把木板钉在一起,但当需求不断时,他们没有办法,只好拆下自家的门,交给军方。

村民感到很不高兴,不只是因为失去财产,很多人也担心遭受来自大陆的攻击,于是自行挖了简陋的避难所,而这些避难所也需要木门防护。「我和妈妈躲在一间小屋内,屋内挖了一个土坑,上面覆盖门板,门板再堆放蚵壳,蚵壳上再压上蚵石,蚵石上再放地瓜,一层又一层。」

一开始,士兵使用公共建筑物作为睡眠休息之用;往后,空间的征用开始扩大。空房与公共空间是首先拆除的对象,而这些地方恰恰是军队占住的地方,于是越来越多的士兵必须住进一般平民家里。随着建材需求增加,就连占住的民房也开始被认定应被拆除。房舍遭到拆除的村民会收到一张证书,上面记录他们对国家的贡献,未来一旦收复大陆,政府就会给予赔偿。

军官显然察觉到使用民工拆除民宅会有什么问题,于是让民工到远离自己村子的地方进行拆除工作。

一名来自古宁头北山村的男性回忆:「那时饲养骡马的饲主首先被集合起来,组成骡马队,负责驮运这些门板、石块、圆木。那时的做法是本村的骡马负责搬运别村被拆下来的建材,例如本人就被派往南山及安岐;其他村的骡马队就派来本村,如此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此外,即使一些问题已经解决,但强征从事劳动的民众不满的声音从未停止。「那时候附近村庄被集合的骡马大约有五、六十匹,每天从早驮运到晚,一刻也不能闲,整整有一个多月,我根本无法照顾家中农事。

虽然每天午餐由军方提供饭团,可以免除自己吃的问题,但早、晚两餐仍得自行解决,何况家中尚有父母,下还有子女也需要吃饭,不能每天做『白工』。所以我每次向负责带班的军官告假,但都没有获准。」

1949年9月底,人民解放军第十兵团沿福建省海岸而下。他们快速攻占几座沿海岛屿,没有遭遇多少抵抗,因为国军老早就闻风逃窜。10月15日,解放军攻打厦门。两日内战事结束。厦门的快速沦陷使许多金门居民滞留大陆。

10月17日清晨,一个名叫吴采桑的年轻金门男子,母亲叫他搭渡船到厦门买炒菜油与药,到了中午,渡船停驶,等到他能回家已是四十多年后的事。

数千名国民党守军设法逃往金门。其余的不是被俘就是被遗弃。接下来上演的就是十天后的攻打金门。

10月25日的前几天,古宁头已经有传言说解放军即将来犯。「用肉眼就可看到大嶝海面附近有大量的渔船聚集」,一名居民如此说。

金门西北角有许多家庭决定逃往金门其他离大陆较远的地区。亲友的社会网络开始启动。

10月24日,一听说解放军可能将发动攻击,李清正的父亲就带着全家到西埔头的外婆家。之后,他们又移动到更远的地方——李清正后湖的姑妈家。

当战争开打时,李金纯一家趁夜逃到某个村子,但当地村民正忙着搬运军火到战地去,于是他们继续前往他姊姊的家。

住在尚义的王清林当时才六岁,他回忆家中收留了一些避难者。「我因年纪还小,而且离战区还有一段路,实际的情形我并不了解,只是当时有一些古宁头的亲戚因为避难来我们家暂借住几天。」

不是每个人都逃离了古宁头。许多家庭都留下一个人看守房舍与财物。一名父亲把孩子留在村外的壕沟里,然后回家守护自己的屋子。通常留下的是老人。

有人解释说,这么做是不让年轻与四肢健全的人被强征去当兵,还有人说是年老的父母不愿离开故居。

李天送在1949年时只有两岁,他回忆:「家人因为我还小,害怕妈妈抱着我跑不动、跑不远,所以就把妈妈和我留下来固守家园。」

他们躲在家人在家中挖的土洞里。当解放军撤退到古宁头时,国军的炮火开始攻击这个区域。一枚炮弹打穿他们家的屋顶,落在土洞里,但没有爆炸。

所以,后来「战争结束,我爷爷向村公所申报户口,承办人员问爷爷说:你孙子要命名什么名字?

爷爷说,这是天送的,就取名叫『天送』吧!」

村民害怕被强征劳动,其来有自。

当入侵开始时,国军军官知道他们不可能守住沙滩,因此让士兵撤到邻近村落,并且逼迫村民担任搬运工。

吴五全躲在自家的防空洞里,结果被士兵拖出来,命令他协助搬运军火。他抓着驴子,跟着同村其他人往古宁头走。没走多远,一枚炮弹打在队伍前面,炸死了领头的驴子。其他牲畜四散逃去。

吴五全与其他人躲在路边的壕沟里。他们躲了一整晚,直到隔天早上(他没有提到日期,但应该是10月26日),大约正午左右,战火似乎平息了,他们决定回家。

「我才起身站立,一颗子弹立即飞来,从脸颊划过,一排牙齿全部被铲落。」

村民也必须搬运伤者。与日后不同,我们将会看到,往后民众的责任依照性别与年龄予以严格分类,但在战火方殷之时,国军部队只能找到谁就使唤谁。

「三十八年时,我二十几岁」,一名妇女回忆,「当时不分男女,都要去抬伤兵。」

在没有可靠信息下,战后很多家庭不愿返家。但是,当炮火安静下来时,躲在户外的人觉得自己没有其他选择。有些人已经两天没吃饭,但生还的部队也同样没东西吃,他们很快就被厨火引来。

「母亲就用面干煮了一锅汤面,当刚煮熟时进来了数位军人,像饿鬼般,一见锅中有煮熟的汤面,也就从腰间取出碗筷自捞自食,将我们驱之一边,不会儿整锅汤面即净光。下一步是,见我家有一只母鸡、二只公鸡、三只中型鸡,和一只中型猪,都被当着战争胜利品被掠走了。」

有些人回家之后,发现家园已经毁了,或是被占住,或是被掠夺:

逃难借住在亲戚家只能一时,无法永远借住。

待情势稳定后,村民纷纷返家,但房子几乎全被拆光了,只能和少数未被拆的屋主商量借住,结果很多户人家住在一起,一幢房子常常住了好几家,没有床铺,没有桌椅,只能随地打地铺;没有灶煮饭,只能临时用泥块架一个,其处境有如乞丐一般。

「进了家门所看到的已经面目全非,家里住满了士官兵,缸内盛满的甘薯、花生,和食盐都不知去向。」

李清泉的家在田里有个小屋;当他听说军方打算在那附近盖个碉堡,他赶紧到现场,阻止军方拆他的柴房。

当他走到柴房时,负责的军官说:「你来的正好,我们现在正缺人手,你赶紧来帮忙抬这些木材,搬运这些石头。」

到处躺着死者与伤者。李天送的母亲抱着他从战场回家,她后来告诉他,「死人像是晒地瓜干一样」。

村长接到命令,要征用民夫埋葬死者。从解放军用来作为野战司令部的房子里,拖出了八十具以上的尸体。有些尸体一丝不挂;或许这些是国民党军队的尸体,解放军把他们的衣服剥下来穿上作为掩饰,以避免被俘。

想埋葬这些人是不可能的。尸体被丢进井里与粪坑里,或者灌溉沟渠里,然后再用土盖上。

「那时年纪尚小,看到这样多的死尸,心理真的有些害怕,覆土也不够严实。」几天后,腐烂的尸体开始发臭,许多被派去掩埋尸体的村民感到作呕。古宁头地区的土地,之后绝大部分都废弃不用,有些直到今日依然休耕,因为怕搅扰了死者的安宁。

1952年秋,胡琏将军——此时担任金门防卫司令部司令与福建省省主席,决定将古宁头的阵亡将士另寻适当的埋葬地点。

在回忆录中,胡琏解释当时的国际情势有利于他作的决定。美国总统大选期间,艾森豪威尔的外交顾问杜勒斯宣布,美国将支持铁幕后的民众获得自由。

在美国的协助下,胡琏即将离开金门反攻大陆,因此他让部队建立一个纪念墓园。

1952年秋,墓地选在太武山谷地中,正对着厦门。找到的遗体超过四千具。国军部队的遗体火化后,搬到墓地安葬;至于解放军的遗体则依然留在原先埋葬的地方。

但在战役三年之后,要区别敌我的尸骨已有困难,或者应该不可能,因为战后这些尸体全混杂在一起。墓地里肯定有许多解放军的遗骨,而许多国军官兵的魂魄依然在古宁头的原野上回荡。

早在1952年,敌我的区别——冷战时期金门政府的主要工作,在物质上就已经变得十分模糊。

古宁头战役之后的数天,大陆广播警告金门民众,第二次攻击即将来临。这导致新一波的兴建防御工事。

金门绝大多数的渔船都被拆解,表面上是为了使用这些有用的材料,真正的理由或许是不让岛上军民有逃亡或叛离的情事发生,逼迫他们一定要死守金门。

民众记忆最深刻的是房舍与建筑物的损害程度。古宁头地区显然是损害最大的地方,部分是因为许多居民已经逃离。

在战前,损害的财产还有一份证明书。现在,官方宣布空屋废弃并开始拆除前,连赔偿的承诺都没有。

「看部队大拆房屋,那时不知道拆除的标准是无人居住的房子,看到场面是如此的混乱,家人心生恐惧,也赶紧收拾行李走避,我们走后,我们家的房子也被拆了。总计全村被拆了一百多栋房子,只剩下大约三分之一的房子没有被拆。」

最苦涩的记忆,莫过于公共或集体财产的拆除,例如祖宗祠堂与寺庙。民众抢救祖宗牌位与神像,将其迁移到自己家中。

南山村新建的学校,是旅居菲律宾的村民集资兴建,也遭到拆除。就连棺木——包括所有人预先替自己准备的,也遭到征用。

古宁头被记忆成大胜利,是战争的转折点。今日,金门人提到古宁头战役时充满了自豪。但是,他们的情感复杂而暧昧,因为战争与战争后的影响造成的是深度创伤。担负起英雄与地缘政治角色的结果,对他们的冲击将随着时间而逐渐加深。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台湾金门岛
实拍:金门岛烽火前线战地之旅(80图)
台湾拍摄金门战役电影——古宁头大战
金门战役 | 那些被俘的解放军后来怎么样了?
金门战役——(国军视角)
揭秘:解放金门战役失利后数千被俘官兵的命运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