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奔赴鲁南
1946年5月底，国民党策划的全面内战已迫在眉睫。这时，我仍在住院治病，内心十分焦急，当接到要我赴华东前线去工作的命令后，就立即提前出院。经过一周左右的准备，我于6月6日带着妻儿，随同来延安开会的新四军副军长张云逸离开了战斗、生活近十年的延安。穿过国民党的层层封锁线，辗转几千里，于7月初安全到达山东解放区首府临沂。陈毅同志亲自接见了我，询问我一路情况，并告诉我拟派我去鲁南军区任司令员，征求我的意见。我了解了山东解放区和鲁南的情况后表示，全面内战爆发，鲁南是山东的前沿，首当其冲。组织上安排我到鲁南担任主要领导职务，是对我的信任。但鉴于我刚到华东，对山东特别是鲁南的情况不熟悉，而原在鲁南担任领导职务的傅秋涛、张光中同志在鲁南工作的时间比较长，对那里的情况比较了解，由他们任主官更合适，我可担任副职。经过再三要求，组织上同意了我的意见，任命我为鲁南军区副司令员兼人民武装部部长，分管作战、后勤、民兵等方面的工作。
鲁南军区北起充州，南至陇海铁路，东到临沂，西至微山湖;南面紧靠苏皖边解放区，西面与晋冀鲁豫解放区相邻，战略地位十分重要。鲁南地区也是我们的老根据地，广大人民群众经过抗日战争的艰苦锻炼，有了严密的组织和丰富的对敌斗争经验，地方武装和民兵组织也较坚强。军区领导同志有:司令员张光中、政治委员傅秋涛、副司令员万春圃、副政治委员张雨帆、参谋长赵一萍、政治部副主任罗野岗。原来鲁南军区的主力第8师，这时已在山东野战军的编成内进到淮北作战，军区尚有第一、第二、第三军分区以及警备第9旅、滨海警备旅。
从1946年7月起，国民党军开始了对解放区的全面进攻。敌人在围攻中原解放区的同时，集中58个旅，占其进攻解放区总兵力的1/3，由徐州绥靖公署主任薛岳指挥，采取由南向北、由西向东逐步压缩的方针，进攻华东解放区。其中以31个旅分别经苏中、淮南、淮北，进窥我苏皖解放区中心城市淮阴;27个旅分别进攻胶济路和鲁南台()L庄)枣(庄)地区，牵制山东我军。企图首先侵占我苏皖解放区，消灭该区我军或迫使我军北撤，然后在山东地区与华东我军决战，占领整个山东。为了粉碎敌人的进攻，华东局根据中共中央的指示，于7月1日颁发了《紧急动员起来，彻底粉碎国民党反动派进攻的政治动员令》，号召华东全体党政军民紧急动员起来，团结一致，保卫解放区;要求地方武装和民兵，在敌人所到之处，广泛开展游击战争，密切配合主力作战;要求各地区党政组织全面开展土地改革，努力发展生产，进一步加强战争动员，’组织人民全力支援战争。
为粉碎敌人的进攻，华东我军遵照中央军委关于先在内线打几仗，然后转至外线的指示，确定了我军的作战部署，其中除华中野战军继续在苏中地区迎歼敌军，山东野战军在淮北地区打击由津浦路徐州、蚌埠段东犯的敌军，第1纵队及鲁中、胶东、渤海军区武装在胶济路和济南以北作战外，赋予我鲁南军区部队的任务是，以军区武装迎击进犯台儿庄、枣庄之敌，迟滞敌人的行动，保卫山东解放区首府临沂，并维护山东和苏皖边两个解放区的联系。
8月初，国民党军大举向鲁南地区发动进攻，企图首先打通津浦路韩庄至临城间铁路交通线。山东野战军决定自胶济路方向调主力第1纵队南下。8月中旬，第1纵队到达鲁南，军区部队的任务转为协助主力阻击和反击敌人。
民兵是我们武装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毛主席历来十分重视民兵的建设，把民兵(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叫“赤卫队”)和地方武装看作是主力的左右手。在敌人大举进攻时，民兵的任务，一是坚持边沿地区，开展游击战争，捕杀敌人的零星人员，破坏敌人的交通运输;二是带领广大群众支援前线，向前方部队输送军用物资和弹药等;三是维持后方治安，镇压敌特、恶霸、地痞、流氓的活动。我到达鲁南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根据战争需要，集训民兵，部署民兵执行战斗任务。我用很短的时间，跑了鲁南北部山区，也跑了南部的平原丘陵，并且在前沿各村召开了几次会议，向民兵干部们讲了游击战的战术运用，特别是讲了抗日战争时期的地雷战，提出了要求，布置了任务。当时，鲁南解放区还刚刚开始土地改革。我发现经过反霸、清算进而分了土地的农民，参军、参战、支前的积极性非常高。根据这个情况，我向军区党委提出，把经过土地改革提高了觉悟的广大青壮年进一步组织起来，并把其中的骨干武装起来。同时，我们向民兵干部发出了“坚持边沿，插入敌后”和“打响”、“炸响”的号召，利用民兵们对地形熟悉，容易得到群众掩护的有利条件，在敌人后方普遍开展活动。还要求各分区设立“民兵兵工厂”，兵工厂的主要任务是造地雷，以满足民兵的战斗需要。
9月初，国民党军整编第59、第77师和第51师占领了多义沟、台儿庄、车辐山一线，我鲁南军区武装与第1纵队紧密配合，在阻击和反击战斗中歼敌一部。随后，鲁南地区有一部分成为敌后。我主力撤至向城、卞庄(今苍山县城)、长城之线与敌对峙。
10月初，毛泽东代表中央总结了我军三个月的战争经验，其中特别指出:“三个月经验证明:在民兵、游击队、武装工作队等地方武装组织得好的地方，虽然被敌人暂时占领许多的点线，我们仍能控制广大的乡村。”“今后必须加强党的领导，在暂时被敌占领地区，发展地方武装，坚持游击战争，保护群众利益，打击反动派活动。”
为了贯彻中央《三个月总结》的精神，更好地完成中央所赋予的战略任务，我协同鲁南军区其他领导同志总结了以往的作战经验，并根据领导民兵工作的体会，向山东军区及山东省政府上报了鲁南民兵开展立功运动的情况。开始提出在民兵中开展立功运动，是受一件小事启发的。记得我刚到鲁南任职不久，大约在8月底，在一次战斗结束后，我看到一个民兵担架员用刀在他的担架上划杠，觉得很奇怪，立即走上前去叫住他，看见他的担架上划着很多道杠，便问他是什么意思。开始他觉得不好意思，没有吭声。经我再三催问才告诉我实情，原来他每抢救一名伤员便在上面划上一道杠。我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着这件事。古代打仗时，统帅们也讲究赏罚分明，谁立了功，就由专人在功劳簿上记录下来，我们何不借鉴古人的“功劳簿”制度，在民兵中开展“功劳运动”，以提高广大民兵的积极性呢。我把这一想法同军区其他领导商讨后，得到一致赞同。我就在9月召开的鲁南民兵会议上提出了发起民兵“功劳运动”(后改称立功运动)的倡议，号召“每个民兵立一件功劳”，每个立功人员发一份“立功证”。会后，我又代鲁南行署和军区起草了一个“立功奖励条例”。民兵立功运动就这样开展起来了。山东军区和山东省政府对我们上报的开展民兵立功运动的情况和经验十分重视，联合颁发了《关于民兵自卫队开展立功运动的暂行办法》和《关于开展立功运动的指示》，要求在广大民兵中普遍开展立功运动。在鲁南军区发动和推广民兵立功运动的同时，华中野战军也发动和推广了立功运动，对鼓舞士气起了重要作用。11月11日，延安《解放日报》发表了《广泛开展立功运动》的短评，称赞已在华东解放区开展的立功运动“是人民自卫战争中的一个创举”，号召各解放区普遍开展这一运动。
为了更好地指挥鲁南作战，完成保卫临沂和维护苏鲁联系的任务，10月12日，我们将鲁南军区警备第9旅扩建为第10师，由一分区司令员贺健任师长，二分区司令员兼政委张雄任政委。10月19日，中央军委根据华东局建议，指示山东军区以第1纵队司令部为基础，迅速组成鲁南前线指挥所，以叶飞为司令员，我为副司令员兼参谋长，傅秋涛为政治委员，谭启龙为副政治委员，统一指挥1纵、鲁南第10师、滨海警备旅在鲁南基干武装配合下，阻击向鲁南进犯的国民党军。
10月26日，国民党军整编第77师向鲁南峰县以东的傅山口、萝藤地区进犯。27日，我们指挥鲁南军区部队节节阻击敌人进攻，并配合第1纵队在傅山口举行反击战，将敌第77师包围。28日，在整编第26师驰援下，第77师突围向峰(县)枣(庄)地区撤退。此次战斗共歼俘国民党军2000余人。同时，警备旅在官湖、四户地区亦重创东犯之敌。
10月，陈毅同志率第8师等由苏北返回鲁南，准备狠狠打击进犯鲁南之敌，以巩固后方。敌察觉我集结兵力，即迅速收缩于台（儿庄)枣(庄)一线，并加强纵深配备，增强防御。这样，敌我在鲁南形成了对峙局面。不久，鲁南前线指挥所撤消，所属各部队归山东野战军直接指挥。11月10日，敌整编第77师等部企图再犯临沂。山东野战军决定乘敌调整部署之际给以有力的反击，令第1纵队、第8师及警备旅等部向台(儿庄)峰(县)间交接防务之敌出击;令我率鲁南第10师向临(城)枣(庄)线进击配合作战，并以鲁南三分区之地方武装、民兵破坏赵(墩)台(儿庄)公路。至12日台枣路反击战结束，共歼敌2900余人，并收复南北罗、陶沟、燕子景、泥沟等据点，粉碎了敌人占领临沂切断苏鲁联系之企图，暂时稳定了鲁南局面。
11月15日，国民党一手操纵的“国民大会”开幕。为从军事上配合“国民大会”的召开，国民党军于12月初拟定了一个集中25个旅，分4路向苏北、鲁南进攻的计划，妄图切断山东与苏皖边解放区的联系，聚歼或逼迫山东野战军主力和华中野战军自苏北撤向山东，以求在年底前“结束苏北战事”。其进攻部署是:以整编第11师自鲁西南东调宿迁，会同整编第69师共6个半旅，由徐州绥署副主任吴奇伟指挥，向沫阳、新安镇进犯;以绥署副主任李延年指挥整编第74、第28师共5个旅自淮阴地区重犯涟水;以第一绥区司令李默庵(后改整编第19军军长欧震)指挥第65,第83、第25师共5个旅自东台再犯盐城;以整编第33军及整编第26(附第1快速纵队)、第51师共9个旅自台枣线向临沂、郯城进犯。
为了兼顾鲁南、苏北两个战场，视机各个歼灭进犯之敌，12月上旬，陈毅、粟裕等领导同志遵照中央军委指示，除以一部监视各路敌人外，主力分别集结于郊城西南和沐阳以南机动位置。当判明敌人的行动企图后，他们就迅速定下了首先歼灭宿迁出犯之敌尔后再转用兵力求歼其他诸路敌军的决心。陈毅同志指示:由傅秋涛和我统一指挥鲁南军区第10师、滨海警备旅及由鲁中南调之第9师(师长钱钧、政委李耀文)等部阻击进犯临沂之敌，确保临(沂)、郑(城)、马(头)地区，保障我主力在宿迁方向的作战。
12月15日宿北战役开始，敌我双方在宿迁至新安镇公路及其以东地区展开激战。进犯临沂的国民党军以整编第33军为右路，以整编第26师附第1快速纵队为中路，以整编第51师为左路，于11.日开始分由台儿庄、峰县、枣庄等地向东进犯。我协助傅秋涛同志指挥所部进行顽强的阻击和反击，毙伤国民党军1000余人，击毁、击伤坦克6辆。至20日，由于宿北方向整编第69师三个半旅被歼灭，进犯鲁南之敌即在卞庄、兰陵、税郭等地转入防御。
宿北战役后不久，陈毅、粟裕等同志决定回师求歼鲁南之敌，解除敌对我山东解放区首府临沂的威胁，以便无顾虑地向南发展。
他们确定的基本部署是:集中27个团的兵力求歼整编第26师及第1快速纵队，然后再歼整编第33军或第51师;另以24个团的兵力阻击由涟水、盐城北犯之敌，力求歼其一部，保障鲁南方向我军之作战。12月30日，山东野战军和华中野战军发出《峄(县)东作战计划》，规定以第8、第9、第10、第4师(欠2个团)及滨海警备旅编成右集团，统由鲁中军区司令员王建安、政委向明，鲁南军区政委傅秋涛、副司令员郭化若指挥，分割敌第26师所部，歼灭石城固、太子堂地区的第44旅。以第1纵队、第1师编成左集团，直属野司指挥，切断第26师与第33军的联系，并歼灭卞庄、向城地区的第26师之第169旅。尔后，左、右两集团会攻第1快速纵队。以鲁南三分区武装和民兵深入台儿庄、峄县、枣庄、临城之间地区开展游击活动，袭扰敌人后方，配合主力作战。
敌整编第26师下辖第44、第169旅，是美械装备的部队，有相当强的战斗力;归第26师指挥的第1快速纵队，是一支以步兵第80旅为基础编成的机械化部队，拥有美式榴炮、坦克等重装备。
同这样的敌军作战，在华东我军的历史上尚属首次。1947年1月2日，鲁南战役开始。说来也巧，整编第26师中将师长马励武，这时竟把部队丢在前线，自己却跑到峄县后方过年去了。前线的指挥交给了副师长曹玉衡负责。
我和傅政委接到作战命令后，就与王建安、向明同志见了面，一起研究了作战部署，接着立即分头开始行动。1月1日拂晓前，我们率领鲁南第10师等部按时到达钓鱼台、卞庄一线以北指定地域隐蔽集结，并于当日向部队发出歼击第26师的攻击命令。开进途中，我们利用行军间隙进行了各种临战准备，特别着重进行了打敌机械化部队的动员，向各部队介绍了宿北战役期间鲁南部队在阻击战中打敌坦克的经验，具体研究了打坦克的方法，以提高部队的勇气和信心。
2日晚，我军突然向敌发起进攻。我们派出第10师一部于当晚袭占四马寨，歼敌后方医院，控制了阻击峄县东援之敌的有利阵地;师主力、第9师及警备旅等部分别向平山、石城岗、青山、凤凰山、尚岩、石龙山等要点展开攻击，攻占寨山、青山、塔山等要点，与左集团共同完成了战役合围和部分的战术分割。
3日晚，我军展开全面攻击，攻占了敌人指挥中枢马庄，全歼第26师师部，使该师部队失去指挥;同时攻克太子堂，全歼第44旅。卞庄地区的第169旅亦在突围中大部被我左集团歼灭，残部逃入第1快速纵队驻地。至此，陷于孤立的第1快速纵队被我军紧紧围困在陈家桥、作字沟狭小地区内。4日上午，该敌仓皇向西突围。为了迅速抓住敌人，我带鲁南第10师一部自傅山口直插漏汁湖，与兄弟部队一道将敌压缩于下湖、漏汁湖之间洼地内。时值雨雪交加，道路泥泞，敌坦克、车辆行动迟缓，人员、轴重乱作一团。我军高度发扬了英勇顽强的战斗作风，以爆炸、火烧等手段与敌坦克直接进行搏斗，甚至爬上坦克用手榴弹炸。激战至下午3时，战斗胜利结束，除7辆坦克乘隙逃至峰县外，国民党军第1快速纵队被我全歼。接着，各部队实行连续作战，攻克峰县、枣庄，歼灭了整编第26师、第1快速纵队残部及整编第51师，俘虏第26师和第51师中将师长马励武和周毓英。1月20日，战役胜利结束。随后，我军在临沂地区转人休整。
鲁南战役以后，华东我军利用在宿北、鲁南两个战役中缴获的大量坦克、汽车、重炮和俘虏的技术兵，组建了特种兵纵队。
宿北、鲁南战役，是山东野战军、华中野战军会师后联合进行的两个大战役，共歼灭敌人3个整编师近8万人，对进一步开展华东战局，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鲁南战役结束后，我听到野司的同志说，陈毅同志这位全军有名的儒将，在有关战役的大政方针确定后，就同其他同志摆开棋盘，一面从容下围棋，一面静候前线佳音。有感于鲁南的胜利，也有感于陈毅同志的这种儒雅风度，我以《鲁南战役》为题，写了一首调寄“阮郎归”的词:
群山万垒战酣时，
风高怒马晰。
将军对客夜敲棋，
纷纷捷报飞。
坚城破，
战车羁，
健儿带笑归。
高台又纵钓鱼丝，
春风鳜正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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