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耀兰
叔父家的新楼房后面是拆旧屋留下的一圈半截裸露的土砖墙。几年过去了，经过风雨剥蚀，土墙没有了棱角，连砖缝也模糊了，浑然如一截秦始皇时代的长城遗址。起风能看得见上面掀起一股灰红的尘土，雨后能看到雨水冲出的一颗颗泪珠悬着。
叔父在旧屋基地里种了菜，几棵丝瓜，几棵茄子，还有说不上名的蔬菜。叔父没有别的爱好，吃完饭就蹲在那里，小心地给菜捉虫子、扯草，有时一小块地要耗去大半天时间。叔父侍候了一辈子的田地，他可以在那里甩开臂膀大干，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小心翼翼。叔父很知足，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他的执著。
眼前这一圈残垣断壁像鲁迅笔下的“百草园”。门槛儿只剩一块光可鉴人的长条石，阶梯几块石头坑坑洼洼的像一脸麻子。一脚踏进去，湿漉漉带着土腥的气味扑面而来。破墙外是焦渴的黄土，墙里却如黑陶，湿润绵软。墙脚有几丛嫩绿的青草，还有几处长出了槐树苦楝树，这些树苗长得娇嫩，叶儿出奇地绿。蟋蟀一般只在晚间叫，而这里的白天黑夜都在唱。我突发奇想，想逮两只蟋蟀放罐子里，翻了好几块地上的土砖，不是看到一两只惊惶失措的蟑螂，就是一条硕大的蜈蚣。蟑螂昏了头，直往我的脚底下钻，钻不进去还压低着身子往里拱，几只脚拼命地用力，硬壳下的褐色翅膀也露了出来。蜈蚣眨眼间就爬上了衣袖，也是慌了手脚忽左忽右地朝前爬着。我惊慌失措地将蜈蚣甩掉，惹得身后的叔父呵呵笑了起来。
我说，这么一堵破墙留着干嘛？话不多的叔父呵呵一笑说，这也是一景，留着好玩。叔父就像一个大师的风范，平时不说话，一张口就不同凡响。看似随意的一句，实则意蕴深刻，有心体会，便有所意会有所悟。
村子里到处硬化了，就像城市一样找不到一块裸露的泥土，连房子也是钢筋水泥做的。村子所有的田地都变成了高楼大厦，幸好叔父还保留着这块旧屋基地，不然一生跟泥水打交道的叔父，在这突然的变故面前一定会不知所措。
从黄口小儿到耄耋老人，快乐从来就是寓于玩中。我也不年轻了，我的玩法就是写作。那些大师们何尝不是在玩？他们的作品或是晴空炸雷，或是让整个寰宇战栗，其实就是在玩的时候把灵魂深处的爱恨情仇，畅快淋漓地表露出来。
2014年8月23日《湖州日报》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
点击举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