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氏文化】渴望拥有智慧的创造力 - 赏读卞之琳诗作《圆宝盒》
作者 || 蔡炯
卞之琳（1910—2000），江苏南通市海门区人，上世纪30年代中国现代派诗歌创作中出现三位风格独异的诗人，他们是何其芳、李广田、卞之琳，1936年他们出版了三人合集《汉园集》(商务印书馆)，内收何其芳《燕泥集》、李广田《行云集》、卞之琳《数行集》，因而称他们为“汉园三诗人”。他们注重以诗歌传达独特的气质。
家乡水土孕育了卞之琳
在汉园三位诗人中，卞之琳出身于粮棉之乡的江苏南通海门区汤家镇，汤家镇南临浩瀚的长江，与上海崇明岛隔江相望，北至海门通启河为界，东靠海门原临江乡，西接海门原厂洪乡。这里盛产粮棉，风光旖旎，人杰地灵，曾经产生过著名的电影评论家王尘无，卞之琳故居位于汤家镇西首的石街北侧，卞之琳从出生到小学毕业的14年间，都在汤家镇度过。卞之琳于1927年考进上海浦东中学，插班读高中两年，期间每年寒暑假都会回到汤家镇老家。海门汤家镇是卞之琳青少年时代温馨的港湾，海门汤家镇这块土地上培育出来的卞之琳这位文学大师,他的身体中植入了家乡的基因，他的心灵里注入了家乡的魂魄，他的脑海里涌动着家乡的诗情。卞之琳的主要文学创作成就是诗歌，蕴藉深沉的卞之琳善于在不露声色中深含着情感与哲理，对现代诗歌的客观化、非个人化等艺术手法进行了有益的探索，他的诗歌文字语言奇巧。卞之琳诗歌内容多写下层社会生活，并探索宇宙与人生哲理，卞之琳以“我”为主，将传统的“意境”与西方的小说化、典型化、非个人化的“戏剧性处境”融汇在一起，并且将传统的“含蓄”与西方的“重暗示性”和“亲切感”融汇在一起，形成了“平淡中出奇”，“用冷淡掩深挚，从玩笑出辛酸”的特殊风格。以其经久不衰的张力打动了一代又一代的读者，即便今天读来，依然能感受到当年诗人年轻的心灵的美丽与新鲜。
奇异的圆宝盒，满含理智之美
文学大师卞之琳的诗歌《圆宝盒》是一首别具一格的杰作。卞之琳借助对圆宝盒之一事物的描摹寄托了诗人的感情，流露出诗人的人生态度，寄寓诗人美好的渴望，蕴含生活的哲理，表现作者的生活情趣。《圆宝盒》是咏物诗中的精品力作。
全诗如下：
圆宝盒
我幻想在哪儿（天河里？）
捞到了一只圆宝盒，
装的是几颗珍珠：
一颗晶莹的水银
掩有全世界的色相，
一颗金黄的灯火
笼罩有一场华宴，
一颗新鲜的雨点
含有你昨夜的叹气……
别上什么钟表店
听你的青春被蚕食，
别上什么古董铺
买你家祖父的旧摆设。
你看我的圆宝盒
跟了我的船顺流
而行了，虽然舱里人
永远在蓝天的怀里，
虽然你们的握手
是桥！是桥！可是桥
也搭在我的圆宝盒里；
而我的圆宝盒在你们
或他们也许就是
好挂在耳边的一颗
珍珠——宝石？——星？
这首诗歌隽永、深刻，发人深思，令人回味无穷。诗人用“圆宝盒”表达什么含义呢？诗人自己在《关于<;鱼目集>》一文中告诉读者：圆宝盒应指诗人自己的“心得”，“道”，“知”，“悟”，或者是诗人杜撰的一个名目，叫做“理智之美”(beauty of intelligence)。换言之，我们可以理解为是诗人在现实生活中所感悟到的一种“心得”，而借着“圆宝盒”这一事物吐露出来。
一线贯穿，结构精巧
这首诗以“圆宝盒”为线索，“圆宝盒”贯穿全诗，全诗围绕“圆宝盒”这一象征性事物，巧妙展开，结构精巧，思路清晰，想象丰富奇特。从结构上来分，全诗可以分为三个层次。
第一层：从“我幻想在哪儿”至“含有你昨夜的叹气……”这层大意是：幻想捞到圆宝盒。
第二层：从“别上什么钟表店”至“买你家祖父的旧摆设。”这层大意是：别上钟表店、古董铺。
第三层：从“你看我的圆宝盒”至“珍珠——宝石？——星？”这层大意是：圆宝盒是珍珠、宝石、星。
意象新奇，蕴含深远
第一层写“幻想捞到圆宝盒”，由静处入手写，诗人点明写的是自己的“幻想”。作者直觉地呈现出具体而流动的美感，这是虚写，写的是想象之物，幻想之景，而非写实。这一层作者运用“晶莹的水银”，“金黄的灯火”，“新鲜的雨点”这三组意象，它们共同的特点都是小中有大，微中显巨，有限中含无限。这正切合“一粒沙里看世界，半瓣花上说人情”意思。在作者看来，“晶莹的水银”虽然是很小的，但是它竟然“掩有全世界的色相”；遥遥望去“一颗金黄的灯火”，放到近前来看，或许竟是“一场华宴”；“昨夜的叹气”具体地表现人生哀愁的感情；“新鲜的雨点”那是叹气蒸发凝结而成雨点，又是哀愁的具象化。如此看来，事物之间正是常常具有这种相对相应，生生不息，循环往复，革故鼎新的关系。而这正是作者多年悟出的一种“心得”，满含深刻的哲理性。
第二层写别上钟表店、古董铺。这一层诗中说：“别上什么钟表店 / 听你的青春被吞食。”意为要珍惜光阴，珍惜生命的创造力，别“听你的青春被蚕食”，也就是说别让美好的青春白白地耽误掉。青春是最宝贵的，不可荒废掉。真如屈原所言：“百金买骏马，千金买美人；万金买高爵，何处买青春？”“别上什么古董店，买你家祖父的摆设”“祖父”在这里，是一个时间概念的修饰语，可解释为“祖父那个年代”，与“古董”一词相呼应，突出时间的久远，突出那是“祖父”的时代，作者主张不要保常守缺，循常习古，因循守旧。意在阐明不必过分地执着和介意于陈旧的无用的事物。
第三层写圆宝盒是珍珠、宝石、星。这一层从动处写，“跟了我的船顺流
而行了，虽然舱里人/永远在蓝天的怀里，”这几句是什么意思？请看诗人卞之琳【原注】： 一九三四年春天我曾写过一首诗，早作废，从未发表，结尾三行，可供参考：“让时间作水吧，睡榻作舟，/仰卧舱中随白云变幻，/不知两岸桃花已远。”由此可见，这几句的意思是：时间如流水，人们都不过是流逝的时间长河里的“舱里人”。人们躺卧在船舱中，仰望头上白云悠悠，轻灵飘渺，疏忽变幻，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流水般逝去。这里就很有些“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咏叹。时间是看不见也摸不到的，就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它已经悄悄地和你擦肩而过，悄然远去，也许你等到了，但是，你又作出些什么？你还是要去思考，千金难买寸光阴，所以我们要珍惜时间，爱惜时间。当你揣着“圆宝盒”，在“蓝天的怀里”，仰望蓝天，脑海中随着象征、情感和意象结合的“桥”的出现，就闪耀出哲理的光辉。一切都是相对的，一刹那未尝不是千古。故而“你们的握手是桥”，“握手”泛指两个人的感情的结合，这种结合也许虽是短暂的有限的，“可是桥也搭在我的圆宝盒里”，暂时中有久长，有限中含无限。诗中的“圆宝盒”也是可大可小的。在人家看来也许小得像一颗珍珠，一颗星，但既然一粒沙中可以窥见整个世界，天上一颗小小的星，说不定要比地球大好几倍、几十倍甚至千百倍。所以才有最后一句话：“而我的圆宝盒在你们/或他们也许也就是/好挂在耳边的一颗/珍珠——宝石?——星?”意思也完全是在“相对”上。结尾写“星”，也与开头提到“天河”遥相呼应。至于第二节，用“钟表”、“古董”这些暂时性的、古旧的、残缺的事物反衬那永恒的、完全的事物，强调不必过份执著和介意于古旧的无用的事物。
主旨深刻，哲思隽永
卞之琳的《圆宝盒》这首诗的主题应该是：圆宝盒象征蕴含宇宙精英的智慧之美。诗人幻想拥有“圆宝盒”般的智慧之美，圆宝盒像一颗珍珠的晶莹剔透，包含宇宙的色相一样，通过一事一物，窥见丰富复杂的大千世界。诗中说：“别上什么钟表店 / 听你的青春被吞食。”意为要珍惜时光，珍惜生命的创造力。当你带着“圆宝盒”，在“蓝天的怀里”，随着象征、情感和意象结合的“桥”呈现，就显示出哲理的光辉。诗的结尾，把“圆宝盒”比作“珍珠——宝石？——星”，这句话是贯通了全诗的主旨句，点明了题旨。也就是说，“圆宝盒”可以像“珍珠”那样小，但它能反映广阔无垠的世界。也可以像“星”，远看像镶在天空的细小的“宝石”，但实际上有的“星”要比地球大好几倍、甚至千百倍，说明大小是相对的。象征主义诗歌强调以具象表现抽象，以有限表现无限，于霎时表现永恒，因此作者幻想拥有“圆宝盒”，也就是希望自己能具有智慧的创造力。正如费得普斯说的：“智慧总是强于力量。”也如阿卜·日所说：“心之需要智慧，甚于身体之需要饮食。”卞之琳在这首诗中表达自己热切地渴望拥有智慧的力量的愿望。
这首诗蕴含着诗人哲理性的思考。含有相对论、四度空间、新的时空等观念，表达的是一种相对、平衡的观念。与诗人蕴蓄既久的“心得”一拍即合，加深了诗中的知性，同时也提高了诗的艺术性。
古欧融合，简洁洗练
这首诗艺术上化古化欧，多层面地融合了西方现代派和中国古典诗歌的艺术传统，既有现代之新，又有古典之美。情感细腻敏感，意象奇特微妙，跳跃性很强，常常略去不少中介环节，比如“圆宝盒”这首诗第一层写幻想捞到圆宝盒，第二层却跳开来写，不写圆宝盒，却写不要上钟表店、古董铺，这节没有写到圆宝盒，那么与圆宝盒有什么关系呢？是不是离题了呢？没有，写“钟表店”、“古董铺”这些暂时性的、古旧的、残缺的事物，正是为了反衬下面写到的珍珠、宝石、星等永恒的、完全的事物，这就给读者创造了一个宽阔的艺术想象空间，显得韵味无穷。卞之琳十分讲究诗行布局的工巧，追求文字运用的冷僻圆熟，这些无不使他的诗作成为现代诗歌中的艺术精品。
布局上动静结合，由静景写到动静，第一层写幻想捞到圆宝盒是从静处写，第三层写圆宝盒是珍珠、宝石、星是从动处写。
这首诗语言很有特色，词汇简洁洗练，但词义平和恬静，有朦胧之美；词组之间的构造，句式之间的整合，用一种简单的结构模式，却表现朦胧的意象，含有深藏内心的感情。
这首诗诗人追求文字的圆熟工巧。语言上主要特点有以下几点。
诗歌中使用了较多的名词，如“圆宝盒”、“珍珠”、“水银”、“灯火”、“华宴”、“雨点”、“钟表店”、“古董”、“船”、“桥”、“宝石”、“星”等等，这些事物、意象都是人们常见的，熟知的，用这些事物、意象来表现作者要表达的思想情感，就比较易懂，避免了晦涩难懂的词语。
诗中很少用形容词，只用了“晶莹”、“金黄”、“新鲜”等词，因形容词用多了，反而给人堆砌辞藻矫揉造作的感觉，无益于表达真情实感。
很少在简单的诗节之间重复一个词语、一种节奏，富于变化，给人以变化之美的感受。
句式口语化，如“我幻想在哪儿”、“你看我的圆宝盒”具有浓郁的口语色彩，将自然随意的词语放在诗歌中，正是对诗歌精雕细琢的结果。不用复杂句式，以最直接的简单的形式呈现一种平凡、渺茫、水面之下的波澜，更加具有艺术的震撼力。给人简练、朦胧之美、精雕细琢之美。再如“别上什么钟表店/听你的青春被蚕食，”、“别上什么古董铺/买你家祖父的旧摆设。”完全以口语化的语言入诗，给人亲切、贴近的感觉，“祖父”是一个时间概念的修饰语，指的是“祖父那个年代”，突出时间性，突出往前推的“祖父”的时代，这体现了语言精细。语言简洁凝练，内涵丰富，意在言外给人以深思。
今天我们诵读卞之琳的这首《圆宝盒》，还是感到非常的新颖美妙，像一瓶陈年的老酒一样香醇溢于瓶子之外，弥漫在四围的空气中，读着这首诗，令人思绪纷飞，回味无穷。
作者简介
蔡炯，男，中学高级教师，中共党员，系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国际文学艺术家协会会员，南通市作家协会会员，兼任环球出版社编审、当代作家报顾问编委，清风笺文学网散文主编。1974年开始发表作品，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中篇小短篇小说90余篇，小小说100余篇，发表了大量散文、报告文学、诗歌等，有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小说集《冰雪消融》和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作品集《扬帆——蔡炯文学作品精选》出版。获全国文学大赛奖30余次，曾获由中国作家协会、中国作家杂志社颁发的中国作家金秋笔会全国征文评比一等奖，全国首届雁鸣湖杯征文大赛一等奖，全国“当代文学作品大创作”金奖，全国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一等奖，全国“春笋杯”小小说大奖赛二等奖，全国“浪人杯”征文比赛二等奖，全国“当代文学作品大创作征文比赛”二等奖，“抒写世纪光辉”全国征文比赛二等奖，南通市廉政文学作品大赛二等奖，南通市读书征文比赛二等奖，自1995年以来连续获海门市文艺创作成果奖，其中获一等奖10多次。被中国作协、《文艺报》编辑部评为“人民艺术家”，传略入选《中国专家学者辞典》、《新世纪优秀作家、诗人风采录》、《新时期文艺三十年·艺缘群英谱》、《新中国60年诗典》、《中国文化传承人物志》、《中国当代文学事业发展概览》等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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