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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氏文化】从前有座山(文/平凡)
郁氏文化

从前有座山


平凡

01


高山坐在自家门前的石墩子上。旱烟锅子里的蓝烟从他的嘴里吐出,大大小小的圆圈或左或右向空中飘去。高山两只眼不时地向上一挑,黑眼珠子转动着,好像在欣赏自己几十年里练就的这种绝活,让旁人看了又仿佛在思量着什么。

冇子村背靠一座土山,山下是一排排破旧的毛坯房。只是现在的这些破房屋除了高山家的三间茅草屋有人外,剩余的全部都已经空着了。村子里老老少少几百口子人都搬迁到了土山对面的河滩上,住进砖瓦水泥盖成的新房子里去了。

高山的三间茅草屋从祖上传下来后便再也没有修缮过,许多叫不上名字的杂草高高矮矮地长满了屋顶。每到夏末秋初,黄的红的紫的野花随风飘曳,也能引来一群一群的蝴蝶和蜜蜂。看着这些,高山的脸上隐隐约约就会露出一些笑容。

村主任高梁自己也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做本家叔叔高山的工作了。看着摇欲坠的三间土坯房,再瞧瞧风蛀残年的高山,高梁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了。

“山叔,雨季眼看就要到了,一旦山洪爆发,冲垮这几间破屋子倒没什么,真要把叔公您被水淹得没有了踪影,我们做晚辈的可怎么去向列祖列宗交待呢!叔啊,政府关心您,用扶贫款在滩上给您盖了又明亮又宽敞的新房子,好让您安度晚年,也就奇怪了,您为什么就死活不迁过去呢?”

高梁的话,高山好像一句也没有灌进耳朵里去。高山狠劲吸了一口烟,噗地一声吹在了一直卧在他身边的大黄狗身上。

淡蓝色的烟聚成细细的一束,向着大黄狗的鼻孔直冲过去。本来睡眼朦胧的大黄狗猛然一惊,噌地站立起来,汪汪汪地大叫三声,像一名战士得到命令一样,朝高梁主任扑了过去。

主任也是识趣的人,眼见着阵势不对,知道再和高山说什么都是枉然,只好一边躲着大黄狗的攻击,一边掉转身子走了。

“哼,那一年不就是你小子带着警察把果子接走的吗?总有一天果子还会回来的。老子就不信这个邪,凭你高梁那点能耐,敢把我高山从这三间破房中拉出去埋了?滩上的房再高再大,老子不稀罕。狗子,咱回家!”

看着高梁走远了,高山顺手把旱烟锅子别在裤腰带上,拽着大黄狗返身走进了用两块旧木板搭起的大门里。

02

自从果子离开冇子村,离开这三间破烂不堪的土坯房,高山的一日三餐就几乎没有变过样。早晨小米稀饭咸菜馒头,中午面条菜汤,晚上玉米面糊糊煮半颗山药蛋,日子过得没滋没味。从早到晚陪高山的只有这只形影不离的大黄狗。高山对待大黄狗也如亲人一般。他吃荤的绝不会给狗吃素,他吃干的绝不会给狗喝汤。除了看家护院,夜深人静时,大黄狗像孩子一样依偎在高山的身边,倾听主人一遍又一遍地讲述那些过去的陈年旧事。

高山的名字起得响亮,可惜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天灾加上人祸,打生下起,母亲玉兰那垂在胸前干瘪瘪的乳房里就没有挤出几滴奶水来喂养他。

高小毕业的高野是高山的父亲,是村里小学校里的老师。只因为对“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这句口号提出质疑,不经意间在给学生们讲课时冒出一句凉话,说什么冇子村的田地里从古至今亩产就没有超过五百斤,想要跨长江超黄河,一亩田产出万斤粮简直是痴心妄想。这句话被学生们传到了大队干部们的耳朵里,变成了他的罪名。

民兵连长叫根柱,和高野家隔墙居住。前些年建房时,多占了高野家半墙宽的地基。为此事,高野据理力争。官司打到了村里的革委会,因为根柱属于无理取闹,自然败下阵来,把半墙宽的地基还给了高野。本来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两家却从此却结下了梁子,平日没有了了来往。如今正赶上风口浪尖,高野的话算是撞到了枪口上。根柱得到报信后,带着十几个民兵连夜闯进了高野家里。玉兰盘腿在炕头坐着,怀里抱着嗷嗷待哺的高山。饥饿已经让孩子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根柱一伙人疯狗一样冲进来的时候,高野正准备把炒焦磨细,又用开水搅匀吹凉的半碗小米糊用小勺喂儿子高山。孩子出生都几个月了,全靠着这点小米糊喂着才没被饿死。根柱不管这些事,用力一搡,盛着小米糊的破瓷碗便咚的一声脆响摔到地上。随之而来的是民兵们架起田野的胳膊连拉带拖拽出家门,五花大绑捆到了大队门口的一株老槐树上。第二天一大早给高野头上戴了一顶麻纸做的高帽子,帽子上歪歪扭扭地写上了“现行反革命”几个毛笔字。村民们前呼后拥声嘶力竭地喊着口号,连读批斗了高野好几天。高野本也算是文弱书生,有脸有面的人,哪里受得了这般折腾。身体疼痛还算是小事,脸面上实在受不住,躺在炕头上整夜睡不着觉,眼前晃动着白天挨批斗的场景,真不知道等天明后怎么去面对自己的学生和全村的乡亲们。

高野被批斗不在家的这几天,家里仅有的一点小米全让高山吃光了。玉兰盼着当家的田野回来后想个不让孩子饿死的法子,却没料到丈夫会被根柱那帮人弄成这个样子。衣服被撕成了破布条,蓬头垢面,脸上脖子上还有许多淤血的斑痕,乍一看三分像人七分更像鬼。

“当家的,家里还有一块棒子面做的饼子,我掰半块身上带着,给你留下半块,一会儿精神头好点后起来吃了垫垫饥。我带娃去找找他舅舅,或许三升五升能弄回些粮食。唉,老天爷啊,难倒真的不让人活了吗?”

玉兰左手抱着高山,右手用毛巾慢慢地擦洗掉丈夫身上的污秽,再用梳子梳理一下丈夫零乱的头发,然后长叹一声,看一眼没吭一声没说一句的高野,怀抱着高山走出了家门。

谁也想不到,这一走竟成了永别。

03


玉兰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出了冇子村。盛夏的太阳照在她的额上和脸上,仿佛许多毛毛虫来回窜动,痒痒的让她很难受 。

入夏以来,老天一直没有下雨,许多玉米苗子或高粱杆子都被烈日炙烤得变成了柴禾,不用说,又是一个大荒年。

“哥啊,玉兰再不去找你救急,全家人就要被活活饿死了!嫂子的脾气我知道,只要发现你接济我,她肯定跟你发毛。若不是妹子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怎么也不会去难为你的,唉……”

怕太阳晒着高山,玉兰停一下脚步,把一块小手绢搭在了孩子的头顶上。

玉兰的哥哥叫玉树。父母去世后,十六七岁的玉树就去煤矿下了窑。都说窑黑子挣的是玩命的钱,早上活蹦乱跳出门上班,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场矿难就被埋进了十八层地狱,变成了无名尸。玉树对此很清楚,但是为了养育妹妹长大成人,除了下窑,再没有了别的选择。

兄妹俩相依为命生活了十几年,玉兰出脱成了苗条细柳的大姑娘,远远近近提亲说媒的不断,她却只看上了识文断字的高野老师。妹子看对的人,哥哥便也没说什么,红火热闹把玉兰嫁进了冇子村的高家门。

玉兰出嫁的第二年,年过三十的玉树娶下了五黑女。说是娶,其实是小子改姓,光杆出门,做了同他一起下井的李铁锁家的上门女婿。

李铁锁的老婆苗豆花接二连三生了五个闺女,上下看,一个比一个低,横着比,一个比一个胖,五黑女便是腰粗膀圆屁股肥的像草甸子的那一位。

李铁锁招玉树当的是上门女婿,当然不要任何彩礼,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玉树和黑五女出生的孩子必须姓李。想想自家的情况,家徒四壁,晚上一个人睡在土炕上,只有脚后跟捶打炕板石的份,穷的叮当二响。既如此,有媒人上门提亲时,玉树没有多想什么便满口应吮了下来。等李铁锁择好良辰吉日,玉树就进了黑五女的门。

玉树细高瘦弱,黑五女低矮黑胖,两人站在一起怎么看都不相配。煤窑工在的地方,常常有不三不四靠卖色求欢的不正经女人进进出出,黑五女防着丈夫最狠的一招,就是月底矿上开支的那一天,早早把守在财务室门口,看着玉树领了工资,不等回家就一分不留地揣在自己的口袋里。

冇子村到玉树所在的圪节煤矿,弯弯曲曲足有五十余里山路。从早上走到日头正中,玉兰抱着高山只走了一多半的路程。饥肠辘辘的玉兰实在是连半步都挪不动了。怀里的高山也许是饿了,也许是被日头晒得,一刻不停地哭着,更让玉兰感到揪心的疼痛。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村落,玉兰母子在一门洞前停了下来,像瘪了的布口袋一样倒在了一棵杨树下,晕过去了。

玉兰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后来又是怎么躺在林贵家的炕头上的,她自己是一点也说不清了。玉兰感觉有人用小勺一勺一勺地往自己嘴里喂米汤,她想睁开眼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任凭怎么努力,上下眼皮像被浆糊粘死了一样,就是扯不开。

“女子醒醒,快醒醒!快看你家孩子,全身发烧,口吐白沫,这可怎么是好呢?”

也许真的是母子连心的缘故,迷糊中玉兰听到林贵的这句话,好像打了鸡血一样,猛地一个激灵,一挺身子坐了起来。也怪,刚才还睁不开的眼,一下子瞪得核桃一样圆。

玉兰坐起来的当儿,也许双手用力太大,“叭”的一声,把老人手中正在喂她米汤的瓷碗摔在了地上,碎了。玉兰不管这些,俯下身子把孩子紧紧地抱入了怀中。

“山子,山子……”

玉兰母子晕倒在杨树下的这个村子叫五里屯。林贵年轻时当过兵,据说抗日战争那阵子,还真刀真枪和小日本干过,负伤后返回祖籍务农,如今是村子里的革委会主任。五里屯人口少,又住在大山沟里,外面的人很少光顾。村民们农忙时在坡坡粱粱上开荒地种点谷子糜子,农闲时采点山磨菇山核桃,一年下来瓦缸里总能有点余粮。也有临村的人看着眼热,向公社反映五里屯的情况,说是五里屯村资本主义的尾巴太长,必须得割一下。每到这时,林贵把上衣一扯,露出前胸后背的刀伤弹疤,大呵道:“哪个要割尾巴,照老子来!我就不信,共产党打下的天下会让老百姓活活饿死!”如此几次,便没有人再说什么了。

林贵五十多岁的样子,孤身一人住着。有人说他不娶女人是年轻时有过一个相好的,后来他当兵了,心仪的女人被日本鬼子糟蹋后,无脸见人,吊死在山后的树上了。林贵因为放不下这个女人,所以决意一辈子不娶。也有人说,林贵在战场上伤了下体,没有了男人的功能,这样便对任何女人都不感兴趣了。

04

高山的情况越来越不好,玉兰感觉到孩子小小的身体在自己怀里抽搐起来。她知道全是因为天热,孩子中了暑气才病成这样。可现在身处在这人迹稀少的山沟子里,到哪里去找大夫给孩子治疗呢?没有别的办法,玉兰把求助的目光投给了林贵。谁知林贵看都没多看他们娘俩,话也不说,掉头走出了家门。

“老天啊,真的要收人了,真的要收人了吗?我的山子,我的山子……”

玉兰亮着嗓尖叫一声,抱起孩子冲了出去。不管结果如何,她一定不能坐在这里让孩子等死,她要不歇脚地走出去找医生。

山里的天说变就变,一股风从山顶上吹过来,刮走了遮在高山头上的小手绢。几声炸雷过后,乌云便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一夏天没有下雨,而偏偏这时,一场暴雨眼看就要来临。

“女子,快上车!圪节矿上医院的孙院长是我的老战友,咱赶路去找他,说不定孩子还会有救呢!”

在玉兰最绝望的时候,耳边响起了老战士林贵的声音。这时的玉兰心里才明白,林贵不是不管他们,而是去生产队的牲口棚里架了一辆毛驴车,要拉玉兰母子找医生。怕暴雨淋湿,林贵还用帆布在车上架了一个简易的棚子。

五里屯离圪节矿不过二十几里,若在往常,林贵赶着驴车去矿上拉煤或者买点油盐酱茶之类日用品,约摸着也就用一半个时辰。而此时,天上的云好像一块黑布一样越压越沉,一声炸雷撕开一个大口子,雨便倾注而下。雨水顺着不宽的土路哗哗地流下来,让驴儿的四个蹄子在泥泞不堪的路面上直打滑。林贵开始是牵着缰绳,遇着上坡的路,驴子实在拉不动了,干脆把两只土布鞋顺手扔在车上,架起车辕和驴子一起用力拉着车往上爬。

后车栏里坐着的玉兰母子,虽说有帆布棚子遮着,但也早已被淋成了落汤鸡。玉兰弯着腰尽力护着孩子,雨水顺着她的背,从脖子和头上流下,变成了落汤鸡。

老天爷真的是捉弄人。林贵和驴连泥带水把坐着玉兰母子俩的架子车拉到圪节矿的地界时,雨却停了。雨后的街头,煤屑子和泥水混杂在一起,黑乎乎的一片。天已经快要黑下来了,三三两两下班回家的矿工迈着急匆匆的步子往家里赶。矿工们除了偶尔露出的几颗牙齿是白色的外,其它地方都与烧火的大炭是一个颜色。

林贵没心思去看这些,只想着早一点把驴车赶到了矿医院。可是到了门口时,却看见医院的大门紧闭,医生早已下班了。林贵咚咚咚敲了好一阵门,终于从门缝里探出一个光头的老男人。

“下班了,下班了,有事等明早再来!”光头男人不耐烦地说完,便要关门。

“治病救人不是毛主席的语录吗?你能等着,病人不能等!给老子出来,告诉我医生在哪里,赶快给孩子看病!”林贵嘴里吼着,一只手把光头老人拖出了大门。

“兄弟你松松手,再不松手,我老候的这副骨架就要被你捏散了。实话和你说,咱只是个看门的老头,只知道早晨开门,晚上关门,别的事哪里能晓得呢?快松手,快松手,受不了啦,真受不了啦,哎呀……”

“姓候的,你听好了,赶紧去找两件衣服给车上的母子俩披上,让他们坐在你的屋里等着,我这就去找孙院长。”

也许是林贵用力太大,让老侯吃了苦头。听了林贵的话,他哪还敢不应,等林贵一放手,便驼着背照办去了。

说起院长孙奇,那和林贵可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在一次伏击战中,若不是林贵冒死把孙奇推倒在地道里,孙奇早成了日本人炮弹下的鬼魂了。林贵小跑着去了孙奇家里,气喘吁吁地说明了来意。孙奇太了解老战友的脾性了,二话没说喊了医院最好的医生,火速去给孩子看病。

“孩子其实没有什么大碍,主要是奶水不足导致营养不良,再加上暑天湿热,身体受不了,急性发作,住院调理几天便没事了。”

听医生这么一说,玉兰的悬着心总算可以跌进肚子里了。

05


在孙奇院长的关照下,玉兰母子顺利住进了医院病房,吃在了医院食堂。孙奇院长得知孩子没有奶水,专门着人买来两桶炼乳。这种东西可是稀罕物,玉兰听人说过,但从没有见过。粘稠的炼乳放在玻璃瓶里,用温水揽开,然后接一根橡皮管放在高山的嘴里,小家伙吸得吱吱作响。       这种饭来张口的日子,玉兰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享受。如果不是担心高山的病情,玉兰真感觉现在的她过得如神仙一样自在。

高山的烧退下去了,输完液又喝过炼乳后静静地睡了觉。这时的玉兰才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是要去找哥哥借粮食。谁也想不到,路途上又生出这么多变故。他没敢问医院的医生,但她心里明白,这几天孩子看病和自己的伙食费加起来一定又要花不少的钱。对于身无分文的玉兰来说,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出门时走的急,没有带换洗的衣服,月白色的土布衫一路上被泥水溅得到处是斑点。玉兰把土布衫脱下来,用湿布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手头没有梳子,只好用手指把乱糟糟的头发梳理了一下,然后走到护士室和当班护士说了几句话,让她照看一下孩子,急步去找哥哥玉树。

玉树的家离医院很近,玉兰在哥哥结婚时和丈夫高野来过一次。人和人之间讲究缘分,玉兰和嫂子黑五女好像生来就是不合脾的人。本来婚礼当天该留下来住一晚上,闹闹洞房,唠唠闲话。可玉兰看着黑五女的眼神和说话时对自己不屑一看的神态,就觉得有一种说不清的厌恶或害怕。所以,婚礼一结束,拉起高野就赶回了冇子村,从此姑嫂俩再也没有见过面。

黑五女家的铁皮大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开了。院子不大,黄瓜豆角西红柿茄子一畦挨一畦种得满满当当,红的绿的紫的倒也显眼。自己在冇子村有那么大的空闲院落,开春时本也想种点菜蔬,可大队干部硬说那是在搞资本主义,只好断了念头。

玉兰进门前还怕玉树下窑不在家,那样就白跑一趟,只好明天再来。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了细高个子的玉树正站在院里。地上一个大铁盆里是已经洗好的衣服,玉树手里拿着的是几件女人的背心和裤头,正要伸长手臂往两颗枣树上拉着的铁丝上挂。看见玉兰进来,玉树先是一楞,随后手里还没挂稳的一件红色女式裤头噼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玉树在裤子上擦了一把手上的水,走到了妹妹身边。

“妹子……”

“哥哥……”

好长时间没有见面,兄妹二人相视无语,只是默默地看着对方。

“你黑了!”玉兰说。

“你瘦了!”玉树说。

说完,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玉树,死哪儿去了?老娘要喝粥,赶紧回来做饭!”

屋子里传出女人的声音,不用说,是母夜叉黑五女。

听到黑五女的叫声,玉兰明显感觉出哥哥握着自己的手一哆嗦,然后迅速地返身往屋子里走去。

玉兰本想调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她知道,自己即使明明知道会在嫂子面前碰钉子,也必须把话说出来。

玉兰随在哥哥身后进到屋子时,黑五女四抑八叉在炕头上躺着。也许是感觉有人,抬头看了一眼,见是玉兰,鼻孔里哼了一声,理都没理,翻一下身,又去睡了。

玉树开始手忙脚乱地烧火做饭。等把米下到锅里后,才问起玉兰和妹天高野时下的日子。玉兰断断续续把高野被批斗,孩子高山又生病住院的事告给了玉树。

“哥啊,家里几乎要断炊了,山子住院的费用还没有着落,我是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只好过来求你和嫂子帮帮忙救救急……”

“一晚上听着耗子叫,原来是饿疯了到处乱撞找上门了!玉树你听着,后锅台上不是还有两块发霉变味了的窝头吗,就当是给了讨吃要饭的叫花子,赶紧拿着滚出去!”

没等玉兰把话说完,只见黑五女像一条逢人便咬的恶犬一样,冲着玉树玉兰兄妹俩嚎叫起来。

看一眼大气也不敢出的玉树,玉兰含着泪跑出了大门,一口气返回了医院。因为跑得太急,和迎面的林贵撞了个满怀。待稍微喘过一口气后,林贵才从玉兰的嘴里问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林贵摸摸口袋,因为出门时没有准备急,也是空的。唯一能去找的,只有院长孙奇了。

孙奇答应为高山垫付医药费,林贵说过两天他的抚恤金发下后,立马还给老战友。

玉兰膝盖一软,跪倒在了两位恩人面前。

天晴气朗,拉着架子车的驴儿,走起路来也显得轻快了许多。高山出院的那天,林贵和玉兰说了许多话,也知晓了她家里的许多事情。玉兰叔长叔短地称呼着林贵,两人显得很亲切,外人看了倒像是家里人一样。

人和车走到了五里屯,林贵把车停下,给驴子喂了些草料,又生火吃了饭,怕母子俩受累,执意要赶车送玉兰和高山回冇子村。临行前,装了一袋棒子面和半袋小米,放在了车上,好让玉兰一家去度过眼下的饥荒。

06

林贵的驴车是傍晚时分到了冇子村的。玉兰坐在车上,总感觉村子里的人在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她,三三两两还嘀嘀咕咕窃窃私语着什么。玉兰总以为大伙还是在议论丈夫高野被民兵连长批斗的事,心里惦记着田野,所以没等驴车在大门口停稳当,便跳下车抱着儿子高山直奔里屋。

怎么也不会想到,丈夫高野直挺挺地在炕席上躺着,双眼紧闭,鼻孔和嘴角是一淌已经发黑变干了的污血。更让她惊恐的是,屋墙上挂着一条细长的白布条,白布条上写着八个大字:畏罪自杀,罪有应得!

刚把驴子拴好的林贵,正要扛起布袋里的粮食往家里走,猛然间听到玉兰“啊”的一声尖叫。进门一看,玉兰两眼大瞪,双臂扑在高野的身体上,昏死过去了。

等林贵一边女子女子喊着,一边掐人中,折腾好大一会后,人才总醒了过来。

“鬼,鬼……看,看啊,云里飘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一个一个张牙舞爪,全是鬼!高野,你不就是吊死鬼吗?起来,老娘不怕你。走,有种的咱去找民兵连长根贵去,抽他的筋,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醒过来的玉兰忽然变得亢奋起来,两手一扯,撕掉了月白衬衫上的纽扣,衣服被她随手一扔,露出了白哗哗的前胸,手舞足蹈,操起一把菜刀朝着隔壁的根柱家里跑去。

发疯了的玉兰撞开门子冲进根柱院子里时,根柱七八岁的儿子和五六岁的女儿正在玩石头子儿。玉兰手起刀落,照着两个孩子的脑袋便砍了过去,当场双双被杀死了。听到响声出来的根柱女人桂枣抢抱自己的一双儿女,后背和胳膊上也被玉兰的菜刀砍得血肉模糊,没有了人样。

一场残剧就这样发生在了冇子村。玉兰被政府判了死刑,根柱家两死一伤,家破人亡。

多少年过去了,冇子村的人还会议论这件事。

高野是在玉兰去矿上找哥哥玉树的那天晚上死去的。有人在傍晚看到高野瘸着腿向着后山走去。等第二天一早,放羊的二娃子大呼小叫,说是有人上吊了,舌头伸出半尺长,几只乌鸦飞来飞去,在舌头上啄食着什么。等人们赶上山去一看,不知道谁家祖坟上一棵歪脖子柳树上,用细麻绳高高吊着的,就是小学老师高野。

玉兰在被执行枪决的那一天,冇子村里的许多人都到了审判现场。站在大卡车上去刑场的路上,玉兰的脖子扬起老高,不像是死刑犯,倒让人感觉有点英雄就义前的气势。

高山是现行反革命高野和杀人犯玉兰的儿子,在那个年代里,谁也不敢收留。也亏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林贵,把高山带到了五里屯,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林贵年轻时南征北战打鬼子,伤残退伍后回到五里屯轮镰刀扛锄头种起了庄稼,没娶妻也没生子。如今年近花甲,却抱回一个几个月的孩子。别看林贵行伍出身,但天生人善心软。在冇子村的时候,看见一下子没了爹娘的孩子心软,没有多想就抱回了高山。如今真把这个只会哭不会说的小家伙放在自家的炕头上时,看着高山伸胳膊蹬腿,一会哭一会闹,倒让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这哄孩子喂奶生来就是娘们的事,林贵眼珠子一转,自家的侄儿媳妇巧儿长的又粗又壮,坐了月子不久,何不让高山认巧儿当干妈,左奶头一个,右奶头一个,两个孩子不就一起长大了吗?

“俺自家孙女的奶水都不足,怎么能再喂一个娃呢?不成,不成,大兄弟你还是另找别人吧。”

没想到林贵的话刚说出一半,巧儿还没开口,就被林贵本家的弟媳妇,巧儿的婆婆杨花硬硬地呛了回来。

“弟妹啊,这话说绝了吧?我林贵是什么人,你最清楚。若不是看见高山这娃可怜,我是断不会求上门来吧。一句话,我每个月拿出一半的伤残抚恤金贴补巧儿,成不成一句话。”

等林贵把话说完,杨花看一眼巧儿,又看一眼林贵,然后丢下一句反正奶头子没挂在我胸脯上,管不了,也不管了的话,一闪身子走了。

林贵出一半的抚恤金请巧儿做奶妈子,诱惑力是很大的。巧儿也不去看婆婆杨花的脸色,跳下炕头,两只肥乳垂在胸前就像熟透了的挑子,颤颤巍巍地晃动着一路小跑,去林贵家抱回了高山。

07

果子是巧儿的女儿,算起来只比高山小几个月。两个孩子一起吃着巧儿的奶汁长大,从小形影不离。奶儿奶儿,三年出门,这是老话。可三年过去了,林贵依然如过去一样,该给巧儿的钱依旧一分不少的送过去。秋收结束,玉米谷子入仓之前,林贵还要扛着几口袋粮食送在巧儿门上。说是孩子大了长身体,光吃奶水肯定不行,得有粮食贴养。

巧儿的丈天叫林天亮。天亮很小时父亲就去世了,是母亲含辛茹苦把他养育大,又给他花了许多彩礼把巧儿娶回来。结婚前天亮的身子骨一向很好,谁知等果子长到四五岁的,天亮患上了痨病。终日里咳嗽不止,病重时还不住地吐几口血。看过医生后,说是需注射几个疗程的链霉素针方可见好。但这种针是有钱买不到的奇缺之品。杨花看着儿子的病情越来越重,总不能坐着等死吧,情急之下求到了林贵头上。这林贵生性不是见死不救的人。提了两瓶好久去找战友孙奇,总算买回了链霉素。吃药打针几个月,天亮的痨病才有了好转。命是保住了 ,可身子骨还是很虚弱,家里的重活都落在了妻子巧儿身上。巧儿自生了果子后,再没有怀娃。杨花是明白人,晓得这生不出孩子的事十有八九出在儿子林天亮身上。

“唉,这老宋家没有了男娃,真的就要绝子绝孙了吗?”

看着病殃殃的宋天亮,当娘的杨花心里有话却说不出口来。            林贵和杨花的交往多了起来,走的越来越近。屯子里有的人还看见月儿高悬的晚上,林贵和杨花站在屋子后面的古槐树下,身子挨着身子说话,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时间长长了,闲话便自然传到了林贵的耳朵里。林贵什么人,那是敢做敢当,当过兵打过仗的汉子。借着生产队里开会的空儿,一把将杨花拉到前台,面对杨花说出了让别人听了都会脸热心跳的话。

“杨花,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咱把话亮明。我光棍一条,你寡妇一个,日久生情,结伴配对也是正大光明的事。成,咱明儿就去公社扯证结婚,不成便刀割水请,好自为之!”

“你,你……这话也好意思说出来,就不怕晚辈们笑话!”

五十几岁的杨花被林贵的话臊得满脸羞红,挣脱林贵跑出了会场。

林贵和杨花老来结伴,成了全五里屯的佳话。谁也想不到,多少年后,高山和果子的恋情却酿就了一场人间的悲剧。

高山从记事起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父亲是现行反革命,母亲是杀人犯,这样的出身总是让他在人前有一种抬不起来的自卑感。尽管爷爷林贵,奶奶杨花,奶爹天亮,奶妈巧儿都把高山当作自家人,把他和果子一样疼爱,但高山自己凡事都让着果子妹妹,家里的活抢着干,以此来报答养育之恩。

十八九岁的果子出落成了人见人爱的大姑娘。一件粉红色的小格子布衫穿在身上,太阳光的映衬下,小脸蛋红扑扑的招人喜见。田间地头走过,苑如一株亭亭玉立的百合花。小时候贪玩,果子每次受了小伙伴们的欺负,总有高山护着。许多次因为替果子出气,被几个愣天青打得头破血流。果子更是把高山当做自己的靠山,凡有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哥哥高山。

"老头子,这山子和果子的事,你看?”

“看什么看?两年轻人不就天造地合的小天妻吗?咱俩都老了,等大年一过,便张罗着把婚事办了。天亮身体不好,后半辈子总得有人照顾。”

林贵和杨花都是七十多的老人了,好像对两个孩子的事早有了打算。每次听见爷爷奶奶这样说话的时候,高山和果子对视着,脸上便有了掩饰不了的笑容。

果子和高山的婚事终究没有办成。因为果子,高山走上了和当年母亲玉兰一样的路子,抡起菜刀左右开弓砍在了炮头的脑袋上。好在炮头命大,没有被高山砍死,左脸上留下一道长疤,右耳朵被削成了平地,变成了人不像人鬼不是鬼的怪物。高山为此付出的代价是,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八年。

炮头本名叫马虎,从小长得虎头虎脑。小时候每逢过年,总要缠着爹娘买回许多炮杖。有一年马虎把买回的炮杖放在了一间空房子的炕洞里。这间房子平常不住人,偏巧临过年前家里来了客人。母亲烧柴暖炕,不想一古脑儿点着了炕洞里的炮杖。炮杖的威力还真不小,把盖在炕洞上的土坯子炸开了窟窿。马虎也是太着急,炮杖的响声刚停,一头轧进炕洞里。炮杖早已全部炸完了,只把马虎的脑袋抹成了一团黑。不知道过来看热闹的人谁喊了一句:“马虎变成炮头了!”这一喊,从此炮头变成了马虎的外号。

炮头比巧儿大一两岁,小时候常常拿着炮杖追着巧儿满街跑。每次被高山看见了,两人就会撕打在一起。高山瘦弱,不是炮头的对手,硬打起来总是高山吃亏。但高山自有他的一套,乘着炮头不注意,用木棒猛地朝炮头砸过去。这一砸,会让炮头疼好几天。

炮头喜欢果子,看着果子和高山忙婚事,炮头好像乱飞乱撞的苍蝇,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如果不是喝了半瓶老白干,他是断不会干出这种龌鹾事体的。但就在那个闲的无聊的傍晚,炮头喝酒后,摇摇晃晃地走在了五里屯村外的土路上。就在这时,果子骑着订婚新买的自行车出现在了炮头的视线里。那个时候,炮头真的像极了一条疯狗,冲上去拦住果子,一把拉进了路边的玉米地里,没命地撕扯着果子身上单薄的衣服,压倒在了夏季潮热的土地上。

人们是半夜点着火把在玉米地里找到果子和炮头的。炮头办完事后,像死人一样倒头睡了。果子被炮头强奸,无脸回到五里屯,黑灯瞎火又不知该到哪里,伏在田埂上不停地抽泣。眼看着自己的女人被人糟塌,高山轮起刀子不顾一切地砍向了炮头。要不是周围人们紧拉慢拽,那一晚肯定就是高山的刀下鬼了。

一场惨剧就这样发生在五里屯。高山和炮头一个杀人一个强奸,双双被关进了监狱。

08

许多事情是高山刑满释放后才知道的。

炮头在牢里满共坐了不到二年,因为得了淋巴癌,被保外就医回到了五里屯。炮头门还没进,就听到家里有孩子的哭声。看着全身浮肿的炮头,父母只说了一句:“这娃是你造的孽。”便没有了后话。

看着牙牙学语的小孩,炮头脸上的表情很呆,既没有兴奋,也没有自责。一天天恶化的病情已经让他痛苦不堪。一倒头躺在炕头上的炮头,没过两个月便离开了人世。

孩子是果子生的,月子还未满就经不起人们的指指点点,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离家出走了。有人在圪节矿上见过一个疯疯颠颠的女人转来转去,长得很像果子。矿上不正经的男人给两个馒头,女人就能跟着去过夜。但等天亮和巧儿听到消息去矿上找人时,已经不见了踪影。有人说女人被一个外乡人领走了,也有人说女人半夜走路不小心掉到废弃的矿井里摔死了。谁的话对谁的话错,没有人能说得清。

林贵家大门紧闭,高山用力一推,两块门板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倒在了地上。院子里杂草丛生,一片狼藉。破破烂烂的屋子里依然是当年的陈设,只是布满了尘土。

“爷爷……”

高山双手抚摸着墙上镜框里林贵仅存的一张照片,失声痛哭。

对自己恩重如山的退伍军人林贵,十几年前便死了。没有尽一点孝道的高山大声嚎叫着,一口气跑向后山,整整一天,伏在林贵的坟头上长跪不起。

“娘,我的奶奶和爸爸呢?”高山见到巧儿的时候,巧儿正一个人在家里对着土墙发呆。

高山喊她第一声的时候,巧儿好像没听见,整个身子一动不动。高山提高嗓子又叫一声娘时,巧儿突然暴跳了起来。

“谁是你的娘,出去!”

“娘,我是吃着你奶水长大的山子啊!”高山以为巧儿没有认出自己。

“没有你,我的女儿果子不会在肚子里怀了炮头的种,更不会走的无影无踪,我的婆婆不会因为出去找她的孙女摔死在沟里,我的丈夫天亮也不会旧病复发早早地去世。剥了皮我也能认出你这个丧门星,别为我叫魂了,滚,滚!”巧儿几乎用尽周身所有的力气嚎叫着,顺手拿起一根木棍,朝高山的头上抽打过去。

高山在五里屯成了过街的老鼠,谁见了谁躲。在林贵的三间破房里住了三天后,灰头灰脸踏上了回冇子村的路。

09

高山知道自己是冇子村的人,也知道亲生父亲高野给他留下了一个破旧的院落和几间土坯房,这些都是林贵很早就告诉他的。可自从父母离世,林贵把他带到五里屯后,高山就没有到过冇子村。好在高山的户口还挂在冇子村,村里的人说起高野和玉兰时,还会念起二人当年的好来。村里的书记高成是高野曾经教过的学生,看着走投无路的高山回了老宅,便招呼着村里的木匠泥匠纸匠一起动手,没用几天功夫,便把旧房旧院打整得有模有样。

农村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冇子村的土地本分在了每家每户。也算赶得巧,有户人家全家转成了非农户,集体便收回了他户头下的几亩土地。高山回来了,村委会一商议,便转到了高山的名下。

生活开始变得平静如水,没有风浪,也没有波纹。像许多村里人一样,春种秋收,夏忙冬藏,日出而作,日落而歇。高山似乎也很满足这种生活,整日里一条黄狗陪伴着,不离不弃,如旱烟锅子里吐出的蓝烟一样,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特别冷的那个冬天的那个夜里,大黄狗的不住的狂叫声揽乱了高山的生活。高山几乎是被黄狗扯着裤头从热被窝里拉醒的。开始的时候,高山以为是家里进了毛贼,迷迷糊糊地披起衣服就要开门去看看。刚掀开一点门缝,一股彻骨的冷风夹着雪花让高山直打哆嗦。这一哆嗦倒让高山清醒了许多。

“我高山光棍一条,除了一口做饭的锅,就剩几件破烂衣服,瞎了眼的贼也不会惦记到我门上!”

这样想着,高山便要返身上炕睡觉。想不到大黄狗前腿一用力,屋门便大开了,边向外跑边冲着院子汪汪汪又是一阵狂吠。

高山拉着了屋里的电灯,借着灯光,看清了门洞里蜷曲的竟然是一个女人。伸上手去摸摸,多少还有一点热气。

女人被高山抱到炕头,盖上高山的被子整整睡到第二天的午后才醒了过来。

在天寒地冻的夜晚,女人是从哪里来到冇子村的,高山从女人住到自己家,到几年后又被村主任高梁带着警察把女人带走,一直是个解不开的谜。

女人是个疯疯癫癫的人,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出头的年纪。犯起病来有时候会光着身子满村子乱跑,惹的大人小孩看热闹。

“快六十岁的人了,每天搂着一个疯子睡觉,不害臊!”有人在高山面前起哄,有人说高山不要老脸,也有人劝高山把女人赶走,高山总是笑而不答。

女人不知道自己叫什么,高山喊她果子的时候,如果手里拿着吃的,她就会跑过来,一把抢过去。高山两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女人大嚼大咽,站在一边憨憨地总在笑。

“果子,果子,你没死,你终于回来了!”明知疯女人不是五里屯走散的果子,高山却天天对着女人这样叫。

疯女人的样子,真的像极了当年的果子。

警车把疯女人拉走了,人高山怎么喊,怎么叫,怎么拉,怎么拽,也没有把女人留下来。

高粱说,女人从很远的地方来到了冇子村。亲人们找了许多年,现在终于团圆了,是好事。

“果子,果子……”

多少年过去了,高山几乎每天都要站在路口,朝着女人离去的方向大声地呼唤。

陪伴他的,只有一条老态龙钟的大黄狗。

作者简介:刘高田,笔名平凡,男,山西忻州人。国企宣传干部,网络作家。《郁氏文化》编审部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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