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 性
文/赵秀莲
对于自然，永远心怀敬畏。
母亲在世时，在院子里的花池中每年都要种花，她对孩子们说，花有灵性，我不信。
父亲则是靠剪羊毛，拥有羊群而发家，他常说牲口是有灵性的，我不信。
我对生命满含崇拜，充满敬畏。这不仅是因为生命属于每个人只有一次，而是我在幼小时，就被生命力所震撼。这种震撼来源于两件亲身经历的事情。
人民公社化的那一年，农民的牛羊都要入社，只给个人留三、五只自留羊。可是我们不是农民，没有权利入社。于是，公社将我们的羊群给作价入社，每头羊给五元钱。那天，父亲去农村和他的羊群告别。父亲拿着用40多头羊换来的那叠钱，回到了家里。伤感地对家人说:“舍不得哇，那些老母羊都用头顶着我的腿。它们大概也知道要与我分开了，牲口也有灵性呀。”我不理解父亲的感情，对于灵性一说也将信将疑。
父亲用羊换来的钱买了三头牛，准备跑运输赚钱养家。其中有一头母牛是黄颜色的毛，我非常喜欢这头黄牛，每天晚上端着笸箩给黄牛喂料的任务，我承包了。看着黄牛慢条斯理地嚼着那麻生(料)块，我感觉很快乐，于是便用手摸着它那光滑的皮毛。我对黄牛产生了特殊的感情。
那一年春深，大海滩的草原干旱而缺少草，而我家的黄牛怀孕即将要临产了。有一天，黄牛在大海滩的草地上卧倒就起不来了。放牛人告诉父亲，招呼人将黄牛弄回去。当大家将黄牛运回到家里的院子里时，黄牛已是精疲力尽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眼里含着泪珠。我摸着它圆圆的隆起的肚子，心里难受极了。
不一会儿，父亲便请来了兽医。兽医看了之后，摇了摇头，建议父亲把牛杀了吧。他说等牛死了肉就不好吃了，父亲犹豫不决。正在此时，黄牛好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它突然抬起头，朝着父亲哞哞地叫了几声，眼睛里流出了泪水。父亲向兽医摆了摆手，兽医不作声了。大家都围在黄牛身边。母亲拉着我眼里含着泪水。
后来，兽医建议大家帮助黄牛生产，于是围观的人们便七手八脚地动了起来。母亲把我拉回了屋里，我和母亲忐忑的呆在家里。不一会儿，便听兽医喊道:“下出来了，下出来了！”我和母亲都从屋里跑了出来，只见黄牛睁着大大的眼睛，眼角留着长长的泪水，死了！再看地上的小牛，浑身湿漉漉的。它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但又摔倒了。可是，它却又挣扎着站了起来…我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我小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力的神奇与力量。我哭着走到小牛身旁，想把小牛抱到黄牛的面前。但是被人们拉住了。父亲难受地说:“牲口都有灵性啊，它不想让孩子死在肚子里，拼命也要下出牛犊再死。”
我真真切切地看见黄牛哭了;母亲哭了;我也哭了。这一幕，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黄牛变成了牛肉，我与小伙伴玩过家家的时候，将大块的卤牛肉分给他们吃。我自己却不吃，有个小朋友问我，你为啥不吃呢？我无法回答他们，那种将牛肉放在嘴里嚼时便会嚼出黄牛的眼泪的感觉，别人是不会理解的。我也不会咽下黄牛的肉，那种感觉只有我知道。以至于长大以后我都不喜欢吃牛肉。
这件事对我的影响太大了。以至于后来每当看到大肚子的孕妇，我总会问母亲，她生个小孩会不会死啊？母亲回答我说:“女人生小孩都会有危险，但也不是都会死的。”这种恐惧感影响了我很长时间。
我敬畏生命，感慨生命。我知道，人体发肤受之父母，但生命却受到大自然的恩赐。我相信父亲说的灵性一事，应该是真的。
童年上小学的时候，正好赶上了除四害的年代。四害指的是麻雀、老鼠、臭虫与苍蝇。我们小学生也参加了这次运动。母亲为我缝制了苍蝇拍子，中午放学之后就去打苍蝇，然后将战利品装入小瓶子里交给老师验收。星期日还得上房站在高的地方，手里拿着绑着布条的杆子，看见麻雀飞来，就喊着，手里挥舞着杆子撵走麻雀，不让它落下休息。最让我们兴奋的还是跟着郭老师去野外挖老鼠洞。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同学们分成了几个小组，出发到野外去挖鼠洞。我们三个女同学和五个男同学与郭老师分在了一组。记得当时已经是深秋季节了，地里大部分的庄稼都被农民收割了。我们拿着铁锹，木棍和口袋准备挖老鼠洞里的粮食。我们在庄稼地里把人分散开来寻找老鼠洞。
开始挖了几个洞，结果一无所获。后来因为男同学找见了一个老鼠洞，他们不让女生参与。三个男生自己慢慢的挖，开始的时候是一个洞。可是挖着挖着情况就变了。主洞的旁边又支出两个分叉小洞，冀来和同学有经验，不让其他同学乱动。他自己小心翼翼的挖着，挖着，挖着，发现了麦穗。大家都兴奋起来，慢慢的用手刨开一看，原来麦穗都是整齐而有序地一层又一层地码放着。我们大家惊讶而又好奇地喊来老师看。老师看到了也觉得新鲜，于是，我们女同学把洞里面的麦穗装到了口袋里面去了。
大家又兴致勃勃地继续找着挖，最后一次的挖掘，竟然是找到了两个藏粮食的洞，一个洞口里面是小麦颗粒，另一个是麦穗。我们这个小组真是大丰收，装了多半面口袋子的麦穗与麦子颗粒。真是满载而归，当时还受到了学校里的表扬。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正在这时候，走过来一个放羊的羊倌，他看了说:“这些耗子都上吊啦。”“为什么呀？”有同学问。“为什么？你们把人家过冬的粮食都挖走了。它们不死了吃什么？”羊倌回答我们说。我们不知所措地看着羊倌和那些上吊的老鼠，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老师连耗子尾巴也没剪，便带着我们离开了。去另外一块地去挖老鼠洞，也许是心情不好的原因。这次没有收获，我们空手而回。
回到家里，我把这个大新闻告诉家里的人。姐妹们也都说没见过耗子上吊。可父亲问我:“最高的蒿子叉上是不是吊着一只大耗子？”我回答说:“没有细看呀。父亲告诉我们，最高的蒿叉上吊着的母耗子，它要把低矮的蒿叉子留给它的孩子们往上吊。弟妹们好奇地七嘴八舌地问父亲:“耗子也不会说话，小耗子为啥要跟着上吊呢？”父亲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只是给我们讲了老鼠在秋天是怎样往洞里运输粮食的。
父亲说:“秋天到了，你若发现一个背上没有毛，而且背上发红色的耗子，那一定是个母耗子。”为什么呢？我们急不可待地问父亲。父亲说:“运输粮食的时候，母耗子躺在地里，其他的老鼠把麦穗放在母耗子的肚皮上，放够了以后，母耗子用它的爪子把麦穗搂住，其他的耗子咬着它的尾巴往回拉。就这样，一趟又一趟的往回用粮食。所以母耗子的后背上的毛就都被磨光了。”
听父亲说完，我们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弟弟大声的说:“不公平，为啥不让公耗子拉呢？”大伙儿都笑了起来。父亲问我:“明白了耗子上吊的原因了吗？你们把人家过冬的粮食都挖光了。它们只有死路一条了。”我却悻悻地说:“老鼠是四害之一，糟蹋农民的粮食。”父亲没有与我们再说什么。
当我长大后，读了法布尔的《昆虫记》后，我明白了世界万物都有灵性。于是对小时候看到的老鼠上吊也有了新的认识，但仍旧觉得感慨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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