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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氏文化】在恢复高考的日子里(文/范俊来)
郁氏文化

【郁氏文化】在恢复高考的日子里

作者 || 范俊来

一九七四年,十八岁的我高中毕业了。那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我的大部分同学都作为知青被安排到各个乡村插队,他们每人领到了380元的安家费,这个数字对于当时的农民家庭来说,几乎是个天文数字。而我们少数几个农民子弟只能返回到父母所在的生产队,这种反差,在我的心里产生了阴影,同时也让我感到失落。

我所在的生产大队叫繁荣大队,其社员均在化德县县城内,在县城里还有一个星光大队,我的不少农民子弟的高中同学也在那里成了回乡知识青年。

高中毕业后的我,不愿意一辈子像父亲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我的这个想法无处倾述。在那个年代,如果有了这种想法,会给你扣上看不起劳动人民,忘本的帽子。可我没有一点办法改变这一切。我唯一能做的是改变自己。

干各种农活儿,我从不惜力,经常干得满头大汗,可在那个出工不出力的年代,我的这种行为经常被人嘲笑。面对这些,我仍然坚持自己的初心,而正因为这种坚持,第二年我被推荐到公社当借干。

借干就是借调干部,是公社根据县里给的指标,从基层抽调优秀青年来公社工作。当借干对于任何一个农民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可是,这么好的事怎么会落在我的头上呢?我原来一直认为是自己干得好得到了认可,可过了若干年后,我才知道真相:大队的几个领导各自推荐自己的人,因为互不相让无法达成共识,让我捡了个漏。

借干的身份很尴尬,既不是农民,也不是干部。我被分配到星光大队工作,没人告诉我怎么开展工作,我自己心里也没谱。我只好跟随社员下地参加劳动。有人说,当干部就是管理,指挥别人去干活。我天生不会驾驭人,不忍心支配别人。因此,我这个借干当得很窝囊,我唯一能做的具体事,就是在晚上政治学习时给社员念报纸。

当借干不到半年,公社书记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婉转地告诉我,按上级要求,我的借干期结束了。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大脑一片空白,没说一句话就走了。

回家后,妈妈问我犯了什么错误?为什么不要我了?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有沉默。后来,妈妈打听到,和我同时当借干的另一人仍然留在公社里。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了原生产队。从当时的广播和报纸中,我得知国家要在1980年基本实现农业机械化,这一信息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我想,我有一定的文化知识,到那个时候,我争取在机械设备上获得一技之长。

就在这个时候,我结识了一个知己,我俩在同一个大队,只是小队不同。我俩一起共同探讨人生,寻找未来,认为写作是一条出路。于是,我俩决定写一部长篇小说。小说的原型就是四队的一个人。这个人是从外地迁来的,来的时候隐瞒了成分。后来官方不知从什么途径,得知他的成分是地主,给他定性为逃亡地主,认为这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在批斗大会上,我亲眼目睹了他挨打的全过程,惨不忍睹。

在那个年代,只有《艳阳天》和《金光大道》这两部小说盛行。这两部小说对我影响很大,我所写的小说与此类似。虽然凭我的毅力完成了初稿,但我一直不太满意,觉得故事情节不够饱满,前后逻辑有些牵强,其手稿被我丢弃了。

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十三日,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这一天,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从这一天开始,国家给生活在底层的老百姓搭建了一条上升的通道。

在这一天来到之前,妈妈总是问我,整天读书写字有什么用,我无言以对,但在我的冥冥之中,这一天是存在的,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招生公告就贴在县百货商店的墙上,当我看完内容后,心里五味杂陈,回想三年来遭受的各种冷眼,心里得到了一丝安慰。

报名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中专,虽然那时我不明白中专和大学有何本质的区别,但我知道大学比中专层次高。我之所以报考层次底的学校,原因很简单,中专的招生人数比大学多好多,被录取的可能性大。当时我的需求是走出去,晚走一天,就是对我的一种折磨。如果时间能倒流,我肯定要选择大学,如果报考了大学,我估计一定能考上,因为我后来看到了考大学的试卷,好多题目都是我非常熟悉的。

十二月十三日,考试开始了,考点就设在我的母校—化德县第二中学。中专和大学在同一天考试,中专考三门课,第一天考政治和语文,第二天考数学。因为我平时经常看一些政治和哲学书,所以政治这门课考得很顺利。语文是一篇作文,题目是《难忘的日子》,我一看题目,就把我的一次旅行经历写了一篇记述文,自我感觉非常好。数学科目是我的强项,我很自信。我清晰记得:数学卷上第一题是个化简题,非常简单,心里暗暗高兴,按部就班地开始做题。我做着做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个题怎么越化越繁,心里有点发毛,又重做一遍,结果还是原样。我一下紧张起来,当时,头脑一片空白,心跳加速,手忙脚乱。我暗暗告诫自已,不要紧张,可无济于事,大脑不时地想些不着边际的事。于是,我深呼吸,闭目养神,但还是没有多大效果,仍然胡思乱想,我想,如果这次没考上,我该怎么办?是在农村待一辈子,还是来年再考?平时那么爱学习也考不上,如何向父母交代?

我放弃了这个题目,后面的题虽然在我的掌握中,但在解答的过程中,我想了很多今后的人生问题,结果最后一道大题刚做了几步,交卷时间就到了。这道大题是我熟悉的类型,如果先做它,肯定能答满分。下考场后,我才猛然想起,那道简化题抄题时落了一个根号。

那一年的考试与现在不同,试题、试卷是分开的,试题用毛笔临时抄写在一张0号白纸上,开考后挂在黑板上,我就是在滕题过程中把那个根号抄丢了。有人会问,试卷为什么不每人发一份,而要抄写呢?说实话,我也由此疑问,直到若干年后,我才在一份解密资料中看到了真相:当时全国上下所有的物资都要凭票供应,印考卷的纸张和经费成了两大难题。问题因此上交到了中央政治局会议。中央决定,每个考生收5毛钱即可,其余全部经费财政负担。

考完数学的当天夜里,我就失眠了,我不能原谅自己,恨自己没用,那种难受就像一只毛毛虫不停地在吞噬着你的心一样。过了好长时间,我开始宽慰自己,就算数学没考好,还有另外两门呢。随后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语文上,我把作文的情节和文字描述回忆了一遍,觉得自己写得不错,心里稍微好受一些。当我重新回味作文题目的时候,猛然意识到我的文章跑题了。

一九七六年,我国发生了几件大事:吉林的大陨石,唐山的大地震,董必武、周恩来、朱德、毛泽东的逝世。高考作文题目《难忘的日子》显然指的是这些重大日子,我怎么会写普通的一天呢?顿时,遗憾、悔恨、失落、焦虑的心情一起向我袭来。一连好几天,我都心烦意乱、坐卧不安。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我才平静下来,决定来年再考,于是写下了以下词句:

   《重整鞍》

 天宽地阔海蓝蓝,

 智水深深学不完。

 愚蠢皆因知识浅,

 争分夺秒破千难。

 崎岖道路不平坦,

 再险高峰我也攀。

 今顾考场心有憾,

 只因智薄再挥鞭。

一九七八年三月五日,是我的人生的转折点,在这一天我接到了二冶技校的入学通知书。报考填自愿的时候,我填的是长春地质学校和成都气象学校,二冶技校虽说不是我的理想,但符合我的基本要求,因为我在志愿一栏写过服从组织安排。原以为这次考试我没戏了,没想到被录取了,喜出望外。

我在迁户口的时候得知,只有先把办粮食关系办好,才能办户口。粮食关系就是市民手中的《居民粮油供应证》。我是农民,没有这个证,怎么办呢?文件有规定,到粮食局卖半年的口粮,卖粮的手续就是粮食关系。我从家里用口袋装了一百斤小麦,用自行车驮到了粮食局卖了。拿到卖粮手续后,我就去办了户口迁移手续,从此我华丽转身,成了吃“皇粮”的人。这种转变,是当时八亿农民的一个心魔,不知有多少农民为此殚精竭虑而无果。

按照录取通知书上的到校日期,妈妈早早为我准备好了行装,特意给我买了块上海牌手表,这是家里唯一的奢侈用品。那个年代,这个款式的手表一直凭票供应,一般的人家很难买得到。

妈妈还把前一年买的搪瓷脸盆拿出来让我带上,看到这个脸盆,让我想起了我们母子俩的一段往事:我家原来一直使用的那个搪瓷脸盆,因为使用的年头久了,釉面被磕掉了好几处,有的地方生锈漏水。于是我就上街买了一个新脸盆。谁知刚把它拿回家,妈妈也买回来一个,而且和我买的那个一模一样。母子俩面面相觑,会心一笑。我第一次为家里买东西,竟然与妈妈重合,不知是巧合还是心有灵犀。妈妈当时就对我说:“没关系,给你留着,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妈妈说得话应验了,这个脸盆终于派上了用场。

我收拾好行装,为了省路费,搭乘邻居男主人驾驶的一辆卡车到了集宁,还是为了省钱,我在邻居二哥的单身宿舍过夜。我在二哥那里和他挤一张床,到半夜三点多,我就坐上了去往包头的火车。过了几天,来自四面八方的同学们相互之间就熟了,在同学们的议论中,我对二冶技校有了一些了解。这所学校刚成立才两年,我们是第二届学生,史称77届。76届也就是第一届,是通过推荐招生的,史称工农兵学员。76届那年,还有一种招生方法,叫做社来社去,就是说,从哪里招来的学生毕业后回到哪里。我的一个同学在这一年被一所学校招为社来社去的学员,后因为该学校黄了他失去了上学的机会,做了一辈子农民。

我们这批学生共分三个专业,一个金结专业,一个管铁专业,一个筑炉专业,我是筑炉专业的一员。所谓筑炉,就是建造冶金行业的工业炉窑,炉窑用的大部分材料都是耐火材料,耐火材料一般用机器制成精度很高的砖,简称耐火砖或白砖。我们就是砌筑这些砖的工人,俗称白砖瓦匠。

那次高考给我留下了一生的遗憾,所以我一直回避这个问题。我不知道那次决定命运的考试考了多少分,来到包头后,我才从别人口中了解到,我的成绩在县里排第二,有人说我这么好的成绩被一所技校录取,被人顶替的可能性很大,我听了这些议论心里酸酸的。

一九八零年一月十三日,我技校毕业了。这个日子对我很重要,它意味着我参加了工作,有了固定收入。参加工作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我曾经羡慕每天上下班的人,羡慕他们不用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旱涝保收。巧合的是,这一天也是我的生日,这个生日礼物我等了很久了,今后再也不用担心吃了这顿没有下一顿的情况发生了。从这一天开始,我的身份由学生变成了一名筑炉工人,也就是白砖瓦工。

半年多的工人生活让我很苦恼,我很难融入其中。我不想顺着别人说话,我不习惯用粗话开玩笑,别人讽刺挖苦我,我不能及时回敬。闲暇时工友们聚堆打牌,我在一旁想问题、背英语单词。没上成大学是我终生遗憾,我经常做梦又参加了高考,考题怎么也看不清,想让监考老师解释,不好意思开口,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我一道题也没答上来,我心里非常着急,大声喊叫,喊着喊着就从梦中惊醒。我清楚地知道,我想要什么,我还想再考一次大学。可现实是我已没资格再考大学了。

就在这个时候,中央电视广播大学开始招第二届学员,二冶在已经有了一个电大班的基础上决定再招一个班。我的一个技校同学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同时问我是否报名。我看了一下招生简章:择优录取,脱产学习三年,原待遇不变。这正是我的所思所想,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二冶电大班,教室就在二冶技校,首届学员在一间教室里上课,我们这届学员在另一间教室里上课。教室里摆一台普通人家少有的大彩电,教学计划是全国统一的,讲课老师都是从名校聘请的名师,华罗庚、钱伟长还给我们讲过课。

在电大学习期间, 喜欢学习的特长被我发挥得淋漓尽致,别人害怕考试,而我恰恰相反,总是盼着考试,因为只有考试才能证明自己。

电视大学举办了一次全国物理竞赛,我参加了包头分校的选拔,进入了内蒙电大的选拔赛。选拔赛场地设在呼市的内蒙工学院的教室里。1982年7月25日,那是我一生最难忘的一天,当工学院的贺准城老师宣布选拔结果的时候,我屏住呼吸听老师念名单。第一个名字不是我,第二个名字也不是我,继续往下听,第三、第四个也没听到我的名字,正当我有点失望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接下来是范俊来”,这声音我虽然听得真真切切,但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有些模糊,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后大脑便是一片空白,好像时间在这一刻被凝固了一样,老师后来讲了什么话,我一概不知。

如此突如其来的喜事降落在我的头上,让我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那种美好的人生体验让我不停地去回味,那种滋味在我的人生中仅有这一次。汉字词汇虽然浩瀚无边,可我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来描述这种体验,结婚时的体验虽然很美好,但远比不上它,因为结婚是有思想准备的。

一九八三年八月十五日,我拿到了内蒙古广播电视大学的毕业证书。从此,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在父老乡亲面前说,我是一名大学生。在此之前,每当有人问我 “你在那里上大学?”这个问题时,我都闪烁其词,不好意思正面回答。此后,我便开始了工程设计生涯。

作者简介

范俊来(15710169010),汉族,内蒙古化德县人。生于1955年,高级工程师,毕业于内蒙古电视大学,曾在《守望故乡》平台上发表三十万字的自传《复盘》。包钢设计院和上海梅山设计院工作,现退休定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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