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听《Plastic Love》了吗？听这首歌时给我这样一种通感：在某个东北亚大城市的星期五夜里十点钟，我刚加完班，推了几个想去又懒得去的 party，独自一人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半睡半醒地看着车窗外：远方的参天霓虹在天边静静地闪动；眼前的车流则你追我赶地呼啸着奔驰而过；夹在这两个维度中间的是时而缓缓而行时而快步小跑的往来行人。城市的三个维度一环套着一环，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延伸各有不同却又和谐地共存着。
你可能会问：为什么听到这首歌时我会有一种怀旧的感觉呢？作为千禧一代的我并没有在那个时代生活，可是感觉歌里的世界却是某个版本的我生活过的时代和地方。如果你听这首歌时也有类似的通感和一种莫名的怀旧感，请继续往下阅读吧：
竹内玛莉亚（Mariya Takeuchi）这首来自1984年的热门单曲无论在歌曲节奏上还是歌词上都非常的“80年代”，可以说是日本 City-Pop 的典范。然而对世界各地的千禧一代而言，这首歌的流行则发生在2010年代中后期。这首歌在国内的音乐平台上的热门评论也是从去年开始增加的，并且比非 City-Pop 流派的日本老歌要热烈很多。 从2010年代中旬开始，这首《Plastic Love》被莫名推荐给大量 YouTube 用户。从那开始，这首歌在 YouTube的上传曾多次遭版权所有方移除，但也许是因为版权所有方厌倦了，2017年七月的一个上传幸存了一年之多，也成了这首80年代老歌在 YouTube 上最热门的一个上传。这个上传在一年内达到了一千四百万次收听并还在增加，这跟埋在 YouTube 无数视频下的各种冷热门老歌相比可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Google Trends 显示竹内玛莉亚和 Plastic Love 的搜索热度从2017年开始一路飙升，于2018年六月达到顶峰。）
而玛莉亚本人从2017年开始则受到大量网民的小众崇拜，在 Tumblr 和 DeviantArt 上一下子出现了很多对其肖像和专辑封面的再创作，颇有当年 Rick Astley 借着“Rickroll”再火一次的意味（尽管不是恶搞）。
就像国内网易云音乐这类的音乐播放平台上，大家对这首《Plastic Love》的最多评价是联想到蒸汽波（ｖａｐｏｒｗａｖｅ）和水冰月。同样很多 YouTube 用户表示并未收听同时代和不同时代类似流派的音乐，却都陆续莫名接到系统对这首《Plastic Love》的推荐。关于为什么这首歌重复水面，网上的说法众说纷纭：有的听众认为是前几年兴起的蒸汽波大潮把这首日本老歌带起来了，有的是觉得 YouTube 探测到自己是个 Weeb（一般指西方的哈日族）所以才被推荐的，有的则认为分明就是推荐给特定的文艺人群的却又说不出如何决定这个“特定”。
而最单纯的猜测则是：也许 YouTube 的算法根本没想那么多，并且忽略了时间和空间上与此时此地的隔阂，只是单纯地认为这歌真的很棒所以才推荐给你的。原因既可以如此简单，也可以相当复杂。
哲学家 Jacques Derrida 于1993年提出一个概念：Hauntology （姑且翻译为：幻影本体论）。简单说来幻影本体论所辩证的是我们生活的此时此刻或者这个时代并不是一个实体，而是由过去和未来两个时间点或两个时代交叠而出的幻影。就比如一首曲子里一个单独的音符是构不成一个曲调的，单独听也没有意义，只有结合它前面和后面的音符一起听才能构成一个曲调。这也是为什么今天我们在视觉艺术上不停地见到各种复古未来主义的原因。在音乐上，Hypnagogic pop/ｖａｐｏｒｗａｖｅ/ChillWave 等2010年后出现的各种新兴的流派则是“幻影系音乐”（Hauntological Music）的充分体现。这些音乐是一种怀旧的文化印记，它们往往是作者对旧时代音乐进行的再创作，或是谱写充满旧时代音乐特征的新音乐。
上世纪80年代日本经济发展迅速，社会上有着对光明新千年的无限期盼，一种乐观主义大行其道，仿佛社会发展将永远如此华丽下去。City-Pop 就在这个时代诞生的，歌曲通常描述华丽的城市生活方式，大都市人群的感情生活。歌词中往往穿插着有俗套的英文字段和合唱部分，其旋律非常容易让歌曲在听众脑子里不断重复。直到90年代初日本经济发展泡沫破灭，开始进入“失落的十年”，City-Pop 光鲜华丽的音乐特征显得不合时宜，所以也不再是当时日本流行音乐的主旋律了。有点出乎意料的是在30年后的今天，City-Pop 却在世界各地受到大量网民的小众追捧。
（一位YouTube网友对《Plastic Love》和 City-Pop 的中肯评价：“我通常不 care 音乐梗，可是这首歌真的是我最新的最爱了。歌词本身很棒，但是你不需要懂日文也能大概知道唱得是什么。曲调诠释了城市街头丰富又充满生气的生活气息，低沉的语调又把心碎和被孤立的气氛渗透进去。节奏完美，苦乐参半的爵士乐和音伴随全曲。真是经典。 我以前就比较喜欢日本的七十年代音乐，可是《Plastic Love》真是使我重新发现日本 City-Pop。我要大听特听了。”）
2018年的今天，近乎免费的音乐播放平台、Netflix 以及智能手机使越来越多的人懒在家里，而且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更远了。对大多数人来讲，城市生活的繁华可能跟我没有太大关系了。而社会的繁荣程度却没有改变，也许是这种违和使我们在今天听这些30年前的歌曲时身处一个与现实人类发展道路不同的平行宇宙中，带着点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也许这就是幻影本体论中所描述的那种过去的时代对我们当下时代的交叠和震荡之体现吧。
旧科技环境音乐艺术家 Fornax Void 在一次与创想计划的访谈中曾说：“我认为来自80、90年代的视觉听觉美学主题，以及创造这些主题所用的工具仍然是值得研究和探索的。科技发展的速度太快了，快过了人类集体意识探索事物的速度……有很多过去的事物仍然可以被重新评价。我不觉得发展只是一路向前，也可以向后看一看。”
也许 YouTube 的智能推荐算法觉得是时候重新发掘这些旧音乐中的珍宝了。不论如何，让我们以另一位YouTube网友的话来结束关于这篇关《Plastic Love》和 City-Pop 的讨论吧，也许这条评论才道出了这首歌大受欢迎的真正原因呢：
“终于听了这首谜之推荐的玩意。好吧……我不得不说这歌比当今电台里播的绝大多数东西好听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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