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荔子按：之前，公众号STORYBOOK找我，我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录了自己一篇文章《不知道以后有没有人给她写这样的情书》。这是近期写的为数不多的新文章之一，写给女儿的。感谢STORYBOOK。
6.1儿童节到了，把这篇录音发出来，送给我的她。希望她知道这是件礼物，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你会不计条件地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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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很想念她。
当然了，也许她并不知道有个人正在想她，就像树啊草啊，也不知道自己很招蚊子一样。想念她什么呢？
我想念她的脸蛋，她翻白眼时的样子，她头发披下来，还有她伸手扎马尾巴时的动作。我想念她在我身旁蒙头大睡，然后把脚架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看着她，觉得她的皮肤真黑，但我就是喜欢随便什么样子的她。
还记得有一次，我们走在雨中。广州的那种大雨你可能见过，雨打在伞上，溅出很大的水花，还会发出很响亮的声音。她问了我很多的问题，我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我记得她问我，“为什么鸟要把翅膀藏在羽毛里？为什么天会变黑？”
我说：“你猜十年后，你还会记得这条路吗？记得我牵着你走的这条路，还有这场大雨。”
我们路过了一个邮局，邮局的门还开着，里面没有人，黑洞洞的。树很高大，雨从树上流下来，就像是树在大哭。山东特产店里的红枣在打折。后来，雨实在太大了，我们就在旁边的牛杂店里躲雨。
我们总共吃了两碗牛杂，她做出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说，十年很久吗？
我说，十年后，你就十六岁了。
她说，那我也肯定记得。
我说你保证吗？
她说，我保证。
那一段时间，她很喜欢表演“目瞪口呆”这个成语。我一说“目瞪口呆!”，她就立刻睁大眼睛，张开了嘴，然后定住不动。我把这个场景拍下来，她会一边看照片，一边大笑。
大部分时候，她都不会乖乖地跟着我走路，而是一直动来动去。我的目光就像她的尾巴一样，被她甩到这边，又甩到那边。
小部分时候，她会把脑袋蹭过来，对我说：“我好无聊，陪我玩嘛。”
我忙着的时候，就不去理她。
我让她自己待在一旁，看看花园里有多少种花，多少种石头，天上又有多少种云，或者是数数看池塘里有多少只蝌蚪。她很高兴地照着做了，然后摘几朵花回来给我。
只有带她去酒馆的时候，她才不觉得无聊。 我给自己点一杯大大的啤酒，也会给她买一个小小的芝士蛋糕。
为了公平，我会先让她尝一下啤酒厚厚的泡沫。她觉得苦，搞不懂为什么男人会喜欢喝这种东西。我说蛋糕那么甜，为什么女孩喜欢吃这种东西。她冲我扔过来一个白眼，意思就是，虽然她知道我在胡说，可也拿我没办法。
我不需要向她做更多的解释，看着她撅起了嘴，我就喝一大口酒，然后说一句，啊，真好喝。故意做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我带她去小酒馆，去书店，去吃吃吃喝喝，不过大部分时候我会带她去办公室。
我工作，做许多她并不关心的事，做产品，做客服，写稿，聊天，又或者是见一些不同的人。她会把书架上的书抽出来，又重新放回去，然后对每一本书都发表自己的看法。走的时候，我发现书架上的玻璃瓶子里多了一只蝌蚪，瓶子上还贴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太脏了，要擦一下。
我就这样有了一个喝啤酒泡沫的姑娘，一个用水杯或是酸奶跟我干杯的人，一个跟着我去办公室厮混的小姑娘。
无聊的游戏和对话，我们能玩上一两个钟头。我们互相用力地瞪着对方，看谁先眨眼。有时候，我们还玩看谁先笑的游戏，谁先笑，谁就算输。她总是输给我。
想到这里，我抽了根烟，发了一会儿呆。
好久没有这样长长的，发呆的时间了。我就像是一部总在运转的机器，连生锈的时间都没有。没什么机会看见天色渐渐变暗，就像她说的那样，看见翅膀渐渐藏进羽毛。常常是，天都快黑了，而窗帘都还没有被拉开过。
晚上回去的时候，我想打电话给她，让她先别睡。我想对她说，等我回去抱你一下再睡。有的时候，她竟然真的还没睡。她会提醒我，周末答应了要带她去玩。
她没有意识到的是，其实是她带我去玩。不过，等她意识到了，她就不会再带我玩了。
还有一回，我照例回来晚了。回到家之后，我看到她桌子上的笔记本打开着，上面写着：“爸爸，两天没看到你了，你还好吗？”
她已经睡着了，因为侧卧的原因，两边的脸蛋挤在了一起。
我就那样站着看了一会儿。
我忽然想写一封信给她，又或是写一首诗。她出生的那天，我就有这个念头了，但一直没有动笔。我想，这可能有点太矫情了吧。像是写什么，你以后可能会经历什么事，你该怎样对待生活，又该怎么对付像我这样的坏蛋之类的。写这些，又好像有些操之过急，关键是，我知道她以后绝对会忘记的。
所以我只写了两句话：“蒲蓝朵同学，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点想你。爸爸爱你。”
她在睡梦中，应该不会梦见我。
她在长大，应该不会长成我想要的样子，但我觉得挺好，我等待她随便长成什么样子。
就是不知道，她长大以后，还有没有人给她写这样的情书。
故事节选自：《你是我的虚荣》
作者：蒲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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