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饲狼
 by :格日勒其木格 黑鹤


雨下了一夜,天快亮时,沉睡中的其其格被什么声音惊醒了。

其其格躺在床上,似乎还纠缠在挥之不去梦境里。飘落了一夜的细雨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草地一片沉寂,从半开的窗子透进的空气中弥漫着新生青草醉人的气息。

她一动不动地等待着,等待那个将她惊醒的声音再度响起。但她没有再听到任何声音,于是翻了一个身,准备继续睡去。也许只是梦吧,其其格想。但沉重的敲门声又响起来了,这次她听起很清楚,真的是有人在敲门。声音沉重,节奏缓慢,间歇的时间很长。

其其格又躺了一会,她希望这只是梦,或是在半梦半醒之间的梦的延续.

这扇木门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在夜里被敲响了.

  敲门声再次执拗地响起.其其格相信,如果不开门,那人会一直敲下去的.

其其格从床上爬了起来,摸黑穿上蒙古袍,然后点上油灯,走到门边.她打开门后,

一个沉重的黑影挟带着深夜草地冰凉潮湿的气息扑倒在地上,

发出装满粮食的口袋倾倒般的可怕声响.

  其其格稳住摇晃不止的油灯,终于看清是一个年轻人,衣服已被雨水打的透湿,

像一只被暴风雨击落的鸟,趴在地上不断的哆嗦.

  "别怕"年轻人抬起苍白的可怕的脸,"我是过路的司机,车抛锚了....."

  其其格升起了火,煮了奶茶.当曙光划破青色的地平线时,

年轻人穿上烤干的衣服离开了.
  
  三天以后的黄昏,其其格正在院子里挤牛奶.两辆大型卡车远远地拐下公路,

一路呼啸着冲到其其格的院子前,像被扯住了尾巴的牲畜一样,粗声大气地鸣响了喇叭.

受惊的奶牛惊慌失措地挪动着蹄子,险些踢翻了奶桶.其其格抬手遮住草地黄昏耀眼的阳光,

看到两个年轻人从卡车高高的驾驶室里跳下来.

  "大妈,不认识我了"走在前面的年轻人高声大叫.是三天前那个黑夜里跑来求助的年轻司机,

此时他面色红润,一扫当时冻僵的羔羊一样哆哆嗦嗦的窘态.作为礼物,

年轻的司机从驾驶室里拿出了一个盖着毛巾的篮子.很少有人来其其格老人这里,

其是在那天晚上,其其格不过是把被大雨侵袭的司机当成一只迷了路的小羊罢了,

但此时面对这山一样高大的大型运输卡车她还是感到不知所措.

长久以来她已经习惯悄无声息地独自生活.

  其其格茫然地望着两个突然闯入的年轻人,双手紧紧地攥住了蒙古袍的前襟.

年轻的司机同样感到尴尬,也许他的同伴陪他同来时似乎还抱着能看到什么新奇东西的希望,

那麽现在他已经足够失望了.展现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座在风雨中飘摇已久随时都会倾覆的老木屋,

还有一个与木屋一样古老的蒙古族老太太,她经年被草原强悍的风侵蚀的脸,

像阳光下的岩石一样毫无生气.

  他们不知道应该作些什么才能打开这个窘迫的局面,于是为了表现自己性格中童心未泯的一面,

试着逗弄着奶牛,结果母牛对年轻司机那鲜艳的衬衫倍感恐惧,终于还是踢翻了刚才幸免于难的奶桶.

其其格回过神来时,两个年轻的司机已经离开了,草地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车辙.

那打翻的奶桶仍然倒在地上,白得发兰的奶浆大半已经渗进草地里了.

她叹了口气,拎起奶桶,准备回到屋子里去生火时,看到了被放在地上的那个孤零零的小篮子.

其其格又愣了一会儿,才把这只突兀地出现的篮子和那两个年轻人联系在一起.不知为什么,

对这陌生的篮子她生出莫名的恐惧来,不知道那毛巾下面盖着的是什么?

  有细小的声音从篮子里传了出来,其其格吓得一哆嗦,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篮子里又发出

更加响亮的声音,那像是一声小小的喷嚏,其其格终于下定决心,呻吟着蹲下身去,小心地掀开了该

在篮子上的毛巾,里面满满匝匝地瑟缩着两个毛茸茸的灰褐色小东西,它们感觉到有人掀开毛巾,

顿时发出不满的哼哼,不过它们所能做的只是把胖胖的身体更紧凑地向篮子底钻进去,它们大概认为

那里是温暖而安全的.

  其其格更加感到不知所措,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年轻人会留下这样的东西;"两只小狗".

终于,其中的一只小狗似乎醒了,眯缝着眼睛在篮子里摇摇晃晃地翻动了几下,昂起了金黄色的脑袋

放声尖叫,像一只被网挂住的百灵鸟.其其格哆嗦着捧起了篮子,急急忙忙地跑进了木屋里."宝了

怀,宝了怀(bolerhai:蒙古语译音,禁止.不行)....."她喃喃自语地注视者篮子里的两个小东西.

  那天晚上,其其格的灯光亮到很晚-除了母羊产羔的季节,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整整一夜

两只小狗此起彼伏的哀鸣响彻这沉寂已久的小木屋,直到其其格老人用一只过去给小羊喂奶的羊角给

它们喂饱了牛奶之后,它们才缩在篮子里沉沉地睡去.但它们睡得并不安稳,总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

下莫名其妙的醒来,发出刀片般锋利的神经质的啼鸣.其其格不得不将它们搂在怀里,从枯涩已久的

嗓子里哼出已经被岁月磨蚀得遗失了歌词的古老的歌谣,当然,这应该是曾经唱给那些不愿为自己的

小羊喂奶的母羊的歌谣."错了,错了"其其格摇摇头,竟然不知不觉地笑了.

  她再唱得这首歌谣,草原上的母亲总是唱给被黑夜的巨大恐惧所俘获,彻夜不眠啼哭的婴儿,于

是这两只小狗就在这渐渐圆润甜美的摇篮曲中发出合奏般的低声的嘀咕,啜泣着渐渐地睡着了.

这时天已经快亮了,其其格第二天起的晚了,其其格数年不变得生活节奏突然出现某种改变,只是

因为生活中突然出现了两只小狗,在急急忙忙地放开不断地在圈里摇撼着木门的牛之后,她又大开羊圈

的门,头羊领着羊群散进了草地-现在牧草丰富,羊群不必走出很远就可以吃到肥美的牧草-然后又急

匆匆地跑回到屋里,两只小狗已经醒了,正跌跌撞撞地在床上漫无目的地爬来爬去.其其格将灌满羊奶

的羊角递过去时,它们互相争抢着想要从 羊角片断的尖端舔食甘美的奶滴.它们学得很快,已经懂得

用舌头将羊奶吸进嘴里,但还是显得有点笨拙,毕竟它们只是小狗,在互相争抢打斗之间也有羊奶洒在

眉眼之间,其其格爱怜地伸出手拂去他们脸上的奶渍."宝了怀,宝了怀,慢一点,慢一点............"

  将两只小狗喂饱之后,其其格才想到应该到院子里向远处看看,畜群是否已经走出了视野之外,然

后回到屋子里生火烧茶.

  其其格每月架着牛车去镇子上一次,出售在草地拾取的蘑菇和药材,自制的奶干,并且购买盐.茶砖

和一些生活必需品.草地曾经几乎是一个自给自足的社会,牛羊基本上提供了牧民生活得一切,除了茶

砖.盐和铁,这些必须由外面输入.

  两只小狗被其其格装在一只铺着草的大筐里,放在牛车上,将它们独自留在古老的木屋里,她无

法放心.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已经长大了许多,羊奶和剁得粉碎的羊肉似乎永远填不饱它们的肚囊,此

时它们已经长得有刚刚送来时的一倍大了,毛色滑润,肥肥胖胖.它们每天只知道做一件事,就是没完

没了地紧紧跟在其其格的身后讨要食物.老牛拉着勒勒车一路压过鲜花绽放的草地,沿着依稀可变的

车辙印终于上了大路.太阳高高的升起,其其格已经架着牛车赶了十几里路,来到镇子上.

  供销社前的泥地经历了昨天的大雨又被牧畜践踏,此时被太阳晒得宛如刀片一般,其其格将牛栓

好,在泥片咔咔喳喳的脆响声中,拎着布袋进了供销社,当其其格扛着装了茶砖的布袋从供销社吱呀

作响的木门里走出来时,眼前的情景多少让她有点感到不知所措.

  在其其格进供销社这短短的几分钟里,牛车前已经汇集了这个镇子上几乎所有的狗,其中包括那

写已经丧失了草地牧羊犬的凶悍而被圈养在镇子上的高大长毛犬,或是毛色斑驳的草狗,在耀眼的阳

光下,它们着了魔一样围着牛车打转,骚动不安地蹿跳着试图跃上牛车,但似乎又被某种巨大的禁忌

而震慑,不敢越雷池一步.

  所有狗的几乎燃烧的愤怒目光的焦点就是牛车上那个不起眼的筐子,也许是为了获得某种效果,

此时筐子里大概已经睡熟的一只小狗也许是在梦中被惊吓,突然发出"嘤"的一声细鸣.

所有的狗都听到了这个细切的声响,它们像被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击中,僵立不动,然后又奇迹般

地同时解冻.吠叫.一阵合唱般的狂吠搅碎了这个令人恹恹欲睡的慵懒正午.颇为滑稽的是,在这群狗

中,发出最大吠叫声的竟是一只细小的几乎不能称作狗的细小伶仃的小狗,它闭着眼睛歇斯底里不顾一

切地朝天狂吠,好像有人正在烧它的窝.它的叫声在所有的狗吠中最为洪亮,也许上天为了弥补它身量

上的不足,将所有节省下来的部分都用来发展它的嗓门了.

  其其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毕竟无法与草地上马群受惊时的场面相比,不过,她同样不知道应

该如何面对.这时已经有镇子上的闲人和孩子向这边围拢过来,这是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的事,其其格以

前每次总是赶着牛车来到镇上,买了少得可怜的生活必需品之后就无声无息地离开.它的出现几乎从来

也没有引起过镇子居民的注意.

  其其格有点不知所措,不过还是意识到赶快离开被狗的狂吠扰得乱糟糟的地方是最好的选择.其其

格扛着袋子向牛车走去,那些狗无视她的存在,或者以为她是一团颜色有异的空气,一头只顾扯着脖子

狂吠的大狗差一点撞倒了其其格.
  
  将袋子在车上放好之后,其其格坐在车上,挥动鞭子驱动着老眼昏花的牛起步,它太老了,以至于

对这纷乱的场面竟然熟视无睹,慢慢悠悠地起步.当后来镇子上的居民已经习惯其其格在这种喧闹得气

氛下出现在镇子上时,还会有人想起当天的这个场景:那新月色的粗壮大牛像一块移动的巨石,老牛身

后的勒勒车上载着来自草地深处身着已经退了色的墨绿蒙古袍得老人,镇子上所有的狗都高声吠叫着簇

拥着这辆车向镇子外走去.

  发生了什么事?从每个打开的窗子里向外张望的人都在问.也有人试着召回自己的狗,但毫无用

处,它们着了魔一样跟着老人出了镇子,牛车走出镇子很远之后狗群才慢慢散去,但一只黑色的瘦狗却

不依不饶地一直跟在牛车旁边前窜后跳,卷起唇角,露出发黄的獠牙,狂叫着吐着唾沫.其其格无法相

信它瘦的鱼干一样的身体里怎么能发出这么强大的叫声.终于,当它在一次肆无忌惮地试着跳上车时,

鼻梁上挨了其其格狠狠的一鞭.它哀号着滚落到草地上,头也不会的逃回了镇子.对于这种死缠不放的

狗,系着成串疙瘩的牛皮鞭子确是很有效果.终于安静了.

牛车咿咿呀呀地又向前走了很久,老人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扯过了筐子.两只小狗早已没有心思继

续睡觉,正忧心忡忡地缩在筐底,望着其其格的目光闪烁不定.他们似乎已经从刚才可怕的群犬呼吸的巨

大气流中感到了什麽,人类是感觉不到的,但是对于嗅觉灵敏的犬科动物,那些愤怒的群犬呼吸的气息无

异于一片呼啸的洪流,令两只小狗惊骇不已,犬科动物是由气味来度量一切的.此时它们心有余悸,瑟瑟

不安地抖动着.
  
  尽管已经养了两个小狗一个多月,每天看着它们在自己的脚下磕磕绊绊地乞食,可事实上其其格却似

乎一直也没有仔细地审视一下两只小狗,此时它们看到其其格的苍老的面孔出现在筐口,那些凶神恶煞般

的洪流已经散去,顿时贴伏下对于它们因为迅速成长而倍显纤弱的身体来讲大的不成比例的耳朵,低眉顺

眼地摇晃着小小的腰身,这是小犬特有的乞食动作,但它们得毛色已经退去了刚刚来时的模糊不定的浊

黄,嘴部淡黄,四脚灰褐,毛色则呈现出一种渗透出某种椒盐色的浅灰.
  
  它们的耳朵过于坚挺削立了,其其格也记的草地上的牧羊犬小时候也会因为耳廓肉厚而有立起的现

象,但那只是暂时的,随着渐渐长大,它们的耳朵都会垂伏下去,草地上很少见到立耳的狗.其其格曾经

以为司机送来的是两条品种不错毛色匀称的狼犬.但是........
  
  她像是被闪电击中了,感到自己像去年春天大并处于一样,浑身无力.长生天啊,这是狼,真正的狼

的崽子.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扯起筐扔下了牛车,筐摔进芨芨草丛的深处.草地松软,两只小狼似乎只是

发出了不满的哼哼声.其其格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在老牛干瘪的侧腹上,已经进入暮年的老牛拼

命地窜动了几下,勒勒车似乎加快了速度,滑向了草海的深处.

她什么也不想,目光只是落在草地遥远的地平线上,当老牛想要喘口气,偷懒放慢脚步时,她补遗余

力地在它的身上补上一鞭子,在老牛戗起的毛丛上留下清晰得鞭痕.
  
  在闷热得令人窒息的草地里,牛车不知道走了多久,其其格似乎也在这昏沉中陷入了悠远往事的回忆

中,在这草地上她生活得太久了,在河的那边,就是她的家,在她穿着翠绿色袍子时嫁到了河的这边,从

那以后,她在没有回过河那边.豆大的水滴从她的脸上滑过.
  
  其其格惊讶地拭掉了脸颊上的水滴,这不是眼泪,老人的泪腺在唯一的儿子在草地上一次雪灾中失踪

之后就已经干涸了.下雨了.
  
  这是不堪忍受闷热的草地迎来的一场午后的骤雨,硕大的雨点沉重地敲击在大地上,在车辙上砸出一

片闪烁的烟尘,空气中升起一股潮湿的尘土的气味.顷刻之间,大雨以一种受惊马群般的气势呼啸而来,

巨大的雨点打的其其格几乎睁不开眼睛.清凉的大雨一洗令人昏昏欲睡的暑热.
  
  其其格从往事的昏沉中清醒过来,头上的只是一块急雨云,远方的地平线依然是骄阳四射.她撑开车

上的一块旧帆布,盖在那只袋子上,她感到车上似乎少了点什么.老牛正眯缝着眼睛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

的清凉,后臀却突然像被火燎一样疼痛,莫名其妙地受到了一级狠狠地鞭打,今天,真是令这头老迈的牛

摸不着头脑,其其格来去镇子从来都是不紧不慢,今天真是奇怪了.
  
  老牛被其其格紧紧地拽着缰绳掉过头来,在她抡的呼呼作响的鞭子的催打下,它赌气一样试着奔跑起

来,拖着快要散架的勒勒车向来路跑去.也许是老牛真的跑得很快,终于,当其其格再一次撩开被雨淋湿

后低垂下来遮住眼睛的花白头发时看到前方在泥泞的车辙里两个孤零零的影子.

她喝住了牛,跳下车厢两头小狼跑去.它们也发现了其其格,先是一愣,然后争抢着向这边跑来.它

们在翻进草丛的筐子里终于发现有些不妥钻出来时,其其格赶着牛车已经走远了.他们尚不清楚应该怎样

面对突然被遗弃的境遇,哀哀地在原地徘徊了一阵之后就下起大雨了.它们尚没有长出可以抵御雨滴的浓

厚被毛.在身上的那仅有的毛被浇湿之后,更显得瘦骨嶙峋.
  
  尽管没有任何经验,但有一点他们作对了-等在原地,忍受着大雨的拍打.那个浑身散发着奶膻味的

穿绿袍得老人一定会回来,这两个小东西满怀期待地在雨中等待着.两头小狼跑得跌跌撞撞,但还是一先

一后地钻进了其其格的怀里.缩在老人的怀里之后,他们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瑟瑟地发抖.
  
  "宝了怀,宝了怀"老人呻吟着将它门抱紧,任由它们冰冷的唇吻在自己的脸上舔拭,"额吉"(蒙

古语译音;母亲)再不扔你们了.这真是一场急雨,在慌慌张张地降下了刚刚润湿了草叶的水量之后,积

雨云就被风吹走了,阳光顿时洒满鲜亮的草地,似乎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将附在草叶上的水滴蒸干.老牛再

次转头向家里走去,这次身上不再莫名其妙地受到主人的鞭打,它走得不紧不慢,甚至不时伸出肥硕的舌

头,将一绺丰美的牧草扫进嘴里,细细地咂出其中丰沛的香味.
  
  在那天回家的路上,老人给两头小狼起了名字.这是两头雄性的小狼,一头比较大一些,毛色偏黑

的,叫牙;小一些的总是显得有些胆怯,叫石.整个夏天,其其格一周两次赶着牛车去另一个镇子上的屠

宰场,从那里讨取边角肉食,带回自己的小屋喂养两头小狼.
  
  它们就这样慢慢地长大了,也许是因为身体里更多地沾染了远非野地里的气息,所以其其格家中的羊

倒是并没有对这两只小狼感到有多少恐惧.在羊看来,每天只是一看到其其格打开门就弓腰曲背地摇晃着

腰身乞食的两只小狼,与它们熟知的还没有成年的牧羊犬没有什麽两样.
  
  但它们还是狼.当它们的身体长到与羊同高时,在一个夜晚,也许是在某种不知不觉的本能的驱使

下,在木屋前小憩的牙突然惊醒,被澎湃的欲望所驱使,跳过围栏,冲进了羊圈.石大概也就出现过几秒

钟的犹豫,但它总是与牙形影不离的,它也跳了进去.
其其格听到羊圈里羊群羊群惊慌失措的错乱蹄声,点灯起身,提着灯走进院子里,打开羊圈的门,看

见牙和石正追着羊群在羊圈兜着圈子.它们的牙齿还没有强壮到可以撕开坚韧的羊皮,不过它们像被某种

魔障趋势的怪兽,一次次地扑到咩咩乱叫的羊背上,撕扯着它们稀疏的夏毛.
  
  其其格一声断喝,牙和石像两个玩疯得孩子突然被惊醒,猛然回过头来.其其格在昏暗中看到那四点

闪烁的绿色荧光."罪孽啊"其其格悲叹着跌跌撞撞地走过去,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鞭子抽了下去.两头已

经半大的小狼竟然没有逃开,它们蹲伏在地上,眯起眼睛任由鞭子落在它们的身上,只是发出一两声不满

的咕噜声.其其格只打了几鞭,就几乎力竭倒在地上.她继续叹息着用靴子踢动着缩在地上的小狼,它们

知趣地离开了羊圈,缩在木屋的窗下,也许其其格悲哀的叫声比落在它们身上的鞭子更让它们感到恐惧,

此时它们已经从那萌动的野性里清醒过来.
  
  第二天早晨,当其其格打开门时,看到两头小狼并没有离开,它们一动不动地蹲在门前,并没有向往

常一样兴奋地向她扑过来,在她那陈旧的蒙古袍上留下自己的爪印.它们晃动着脑袋,努力想看清其其格

脸上的表情.其其格向前走了一步,它们几乎是畏缩地后退着,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其其格的手上,确信

那里并没有鞭子.昨夜是其其格的鞭子第一次落在它们身上."宝了怀"其其格终于没有再大声喝斥两头

小狼,她叹息着呼唤它们.于是它们立刻又向往常的每个早晨,扑到老人的怀里.
  
  当牧草在秋天干渴的风中荡出金色的草浪向远方迤逦而去时,牙和石已经长成两头半大的狼了,因为

不曾经历过在草地自然状态下的饥荒,他们长得十分高大,与草地里最高大的牧羊犬相比也并不逊色.自

从那次牙和石夜晚袭击羊群被呵斥责打以后,其其格不在外出放羊.每天早晨,羊群在两头青灰色大浪的

引领下走向草场,他们把羊群带到丰茂的草场上,在河边饮了水会回到院子里,陪其其格度过整个白天,

其间它们还会一次次地去草地里查看羊群.黄昏,羊群在他们的护卫下井然有序地回到羊圈里.

其其格也曾站在门前拿着望远镜向远处观望.他发现牙和石几乎一直伏在草丛深处看护着这些羊,有

时一两只羊走出羊群,与其它的羊隔开了一定距离后,这种行为会立刻受到它们具有某种游戏性质的惩

罚.他们在草地匍匐着一点点接近,在羊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猛地扑过去.不过这也是天性中没有泯灭的攻

击性,毕竟它们只是半大的狼,血液中总是游移着挥之不去对食草动物的渴望.但是当这只羊失魂落魄地

逃回羊群之后,它们就索然无味地喘粗气回到刚才它们潜伏的草丛中,耷拉着舌头趴下.
  
  在草地里,它们还不习惯展现自己的行迹.其其格无形中多了两个帮手.牙和石已经具备了牧羊犬最

出色的品质.于是她有时也会怀疑是不是搞错了,也许牙和石真的只是两头小狼犬.牙和石像其其格因为

来自不同方向的目光而出现的两个影子,总是跟随在她的身边.其其格再去镇子上买茶砖时,准备用麻绳

将它们拴在栅栏上.但牛车刚刚出了院,它们就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样哀号起来,这略显稚嫩却在空旷的草

地上传出很远的叫声令其其格感到心惊肉跳.草地已经不是以前的时代了,那时侯牧民们从来不锁自己毡

包的门,任何过路的人都可以进入没有主人的毡包吃饱喝足后继续自己的旅程,现在更多的人涌进草地,

经常听说谁家的羊只丢失,谁能保证不会有人将两头小狼牵走.

只是这个想法就让其其格感到不安,于是她解了两头小狼的绳子,让他们跟在牛车得后面一同走向镇

子.牙和石不是会惊起百灵和鼬鼠,他们会追逐一只长腿兔子跑出很远,莫名其妙的失去了兔子的嗅迹之

后,才在其其格的呼唤声中重新跑到车旁.当有人或车出现时,牙和石几乎立刻收敛,紧紧地缩在远离陌

生人的牛车一侧,当陌生人走出很远之后才从新在草地里嬉戏.
  
  也许是对第一次进入镇子被群犬围攻的场面仍然心有余悸,当接近镇子时,无论其其格怎样呼唤,他

们都不肯在向前行走一步.它们犹豫不定地踏动着步子,在原地转着圈子.其其格毫无办法,只好自己驾

车进了镇子,两头小狼目送她坐在摇摇晃晃的牛车上走进镇子空旷的街道.当其其格急急忙忙地买完东西

赶着牛车走出镇子时,在刚才的地方已经看不到两头小狼的影子."牙-石-"在其其格焦急的呼唤声

中,路边芨芨草的深处露出两头小狼峭立的耳朵.在确信是其其格之后,他们迅速从藏身得地方跑出来.

隐藏是它们天生的生存技艺.
  
  不过,每次其其格进入镇子,总会上演镇上狗群的狂欢,有时,人们以为其其格真的带来了什麽令这

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狗感到恐惧的东西.于是在每个夜晚,那些彻夜啼哭不愿入睡得孩子会被告知:那

个每次进镇子一言不发不与任何人说话的老婆婆来了.狗确实在其其格得身上闻到了什么,即使它们自己

没有这种经验,那麽它们的父辈或祖辈也一定与这草地上不共戴天的狼族相遇过,每一次相遇都会留下新

的仇恨,这种仇恨根深蒂固地埋藏在他们的血液里.但它们只是从其其格身上散发出的气味中隐隐感到某

种恐惧的来源,它们尽管是以气味认知一切的族类,但在没有看到具体的形象时毕竟不好发作,于是只是

乱哄哄地簇拥成一团围拢在其其格的牛车旁狺狺地吠叫.在其其格离开镇子时,它们就保持着这种喧闹的

气势一直将她送到镇外.对于草地,它们不敢进入,那是荒野,即便是真正地牧羊犬,也是需要一座牧民

的毡包作为自己的精神基地.犬类在四百万年前与狼分化,它们以牺牲自由的代价获得人类的抚慰和食物

剩余,而狼需要的是自由和荒野.
  
  但现在,牙和石不合时宜地出现了.对弱小生灵的捕杀也许是所有生物体的本性,所有的狗几乎在一

瞬间意识到,那种令他们感到惶惶不可终日的气味的来源突然变得如此真切.独自进入荒野得草地面对这

种灰色的野兽也许是它们所不敢想象的,但是此时出现在它们眼前的两只狼类的幼崽:肢体柔软,牙齿还

没有吸收到足够的钙质成为锋利的反击工具.最重要的是,两头还未成年的小狼提供了完美无缺的机会,

可以让它们自己在发泄骨子里得仇恨的同时一尝杀戮的快意.

它们像一群被饿了一天之后奔向食槽的猪一样恶毒地咆哮着,争先恐后地一拥而上,都想分享这两只

小兽身上一块柔软鲜嫩的肉.对于在镇子里的狗,这种机会千载难逢.牙和石当然懂得这些流着涎水奔跑

而来的不会是它们期待的挚友,在它们第一次进入镇子的时候,就已经从柳条筐的缝隙里认识了这些粗野

的脸.它们拥有幼狼此时最实用得优点-敏捷,它们迅速地跑向勒勒车,缩到此时已经站在车边的其其格

的脚下.其其格及时地将它门抱到勒勒车上.
 
  这是人的领地.每一条狗都很清楚不能随便跃上勒勒车,它们明白自己获得食物的惟一理由就是对人

类的服从.于是它们心有不甘地围在车边扯着脖子用可以想像得到的最嘹亮的声音震耳欲聋地狂吠,也有

胆子大的急红了眼睛的大狗愤愤不平地将爪子搭在勒勒车的铺板边上.在那个夏天,大概有不止一个进入

镇子的人在镇口目睹过这样的场面:一辆被垂迈的月白色阉牛拉动地勒勒车在由毛色斑斓的狗群所汇成的

洪水的簇拥下慢慢前行,上面端坐着一位穿着厚重蒙古袍得面色冷峻的蒙古族老人,膝下紧紧挤靠着两头

青灰色的小狼.其中一次恰好有一辆旅游车在此经过.那些对草原充满无限憧憬的游客有幸看到了在狗群

的狂吠中巍然稳坐不动的其其格.其中有加拿大的游客,显然已经对无边的绿色感到焦渴,正期待出现可

以重新激动起他们兴奋点的新鲜事物.来自加拿大的游客当然知道那两头卧在老人身边的小兽是小狼,他

兴奋地大喊:"WOIF(英文;小狼)"

  导游得手册里绝对没有出现过关于这个其其格得信息,也许是翻译的失误,加拿大的游客被告知自己

看到的是饲养狼得不知名的草原老人.那一次,其其格在一车面露羡慕目光的游客的注视下消失在草地深

处.饲养狼的老人........这是一个讯息可以得到迅速传播的时代.过了不久,已经有游客在选择旅游团

时,声明要求参加在进入草地深处的度假村前会经过那个镇子的旅行团.他们只愿意乘上经过那个镇子的

旅游车,他们希望自己在镇子里有幸遇到饲养狼得不知名老人.

  小镇并不是进入草地的必经之路,但不知不觉间,几乎所有的旅游车都舍近求远地在这个镇子上停

靠,随之而来的是这些游客在这里休息就餐,于是小镇上几乎一夜之间就建起了草地风味的饭店(纯正的

草地奶茶和手把羊肉);旅店(扎在镇子边上的十几顶展新的蒙古包)和纪念品商店(出售精美的蒙古刀

和马头琴).近管每天有很多辆旅游车从镇子上经过,很多游客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其其格的出现.但是,

其其格每个月才会来一次镇子,而日期是不可预知的.这样的场面一个月会出现一次.

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上午,当游客们正在镇子上一个小餐馆里享受手把羊肉和浮动着油花的浓酽的奶茶

时,导游欣喜若狂地奔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所有的游客大喊:"来了来了,那个饲养狼得老太太来

了.于是所有的游客还来不及擦掉嘴上亮晶晶的白油,就冲到外面拥上旅游车.旅游车开到了镇子边的公

路入口处,所有的游客都等在那里,只是为看一位饲养着狼得老人从眼前经过.

  他们看到在供销社买完东西得老人默默地架着勒勒车从镇子里出来,周围簇拥着狂呼乱叫的狗群.也

许是因为发现了众人的观望,这些狗更加显得兴奋,不过一些狗已经心不在焉,它们很清楚从这种带有空

调的旅游车上总能得到意外的收获,那些游客一时兴起经常会扔下来火腿肠或饼干之内的食物,于是旅游

车比其其格和她的两头狼对它们显得更有吸引力.

  游客们看到了两头青灰色的幼狼就从他们车边不远的草丛里冲了出来,敏捷地跃上勒勒车-他们优秀

的弹跳力已经表露无遗,不在需要其其格将它们抱上车.于是那些狗一哄而上,上演他们乐此不疲的追逐

撕咬的游戏.其其格被草原风霜铸蚀得漆黑如岩石般的脸上毫无表情,根本无视这些狗的存在,只是催动

牛车走向草地深出,两头小狼依偎在老人的身边.

  这些游客很清楚,自己此时看到的是真正来自草地的不知名的老人,饲养着草原狼的老人.这是草地

真实的一面,与他们在度假村里见到的那些像猫一样驯服的小马或是那些身着俗艳蒙古袍追着游客拍照留

念得漂亮姑娘可是两回事.没有人发出声音只有这些不识趣的狗们无望地狂吠.当游客们意识到拍下老人

这更适合在[国家地理]上出现的照片时,才发现老人已经架着车走进只是两条车辙的草地小路上.

  每次其其格领着牙和石进入镇子,狗群都不遗余力地追逐,两头小狼欲擒故纵般地戏耍狗群之后,敏

捷地跳上勒勒车,依偎在老人的身边,月白色的老牛,高大的勒勒车,沉默的老人,青灰色的狼,如同一

组浮雕,像这草地本身一样博大而沉稳,这正是草地的一部分.每个月都会有游客有幸目睹这一幕,他们

为此而兴奋不已,并认为自己千里迢迢赶来草地真的不虚此行.牙和石还是一直不与老人一起进入镇子.

  秋天,草梢已经泛出一丝金黄,翻起雄壮的草浪,已经是牧草收割的季节了.牙和石已经在不知不觉

间成长为两头壮硕的大狼,体形比标准得德国牧羊犬更加高大雄壮.因为总是可以得到充足的食物,所以

在它们的身上,根本看不到野外终日为食物而奔波的狼所呈现得那种饥渴不安的神色.每次在其其格赶着

牛车就要进入镇子时,它们总是习惯性地跳下车,躲近路边的草丛中.当其其格在狗群的簇拥下出现时,

它们也是习惯性滴在构群的吠叫声中不仅不慢地跳上勒勒车.尽管它们已经不再是柔弱无助的小狼,但它

们还是沿袭着这个小小的习惯.狗群似乎也被这种习惯性所支配,继续在车边狂啸,甚至虚张声势地试着

跳上勒勒车,但是仅此而已.不过这种习惯终会被打破.

那是一头刚刚来到草地上的狗,一头红色的狗,它的主人也许是镇子上刚刚开张的饭店的老板....

日益增加的游客带来的利润毕竟是丰厚而诱人的.也许是因为血统里有大丹或是其它什麽大型犬的基

因,它要比镇子上所有的狗都高大.圆筒状的獒和粗壮的唇吻,满身短粗的刚毛,却在四腿间滑稽地长

出裙毛.它凭借大的吓人的骨架在当地的狗群里所向披靡-当然是以眼角一道刀割般的伤口作为代价,

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已经成为群狗的领袖.

  那天正是其其格来镇子上的日子,这头红色的大狗第一次参加这种追逐.对于它来说这种活动毕竟

是第一次,加入其中让它感到无比兴奋,甚至兴奋的不能自制.它从未有过习惯的束缚.突然从草丛里

蹦出的两头灰狼让它突然间感到以前所有的生活似乎都是毫无意义的荒废.它狂怒地咆哮着吐着唾沫冲

向勒勒车,也许是血液中那些属于大丹的笨重,它撞在了勒勒车的轮子上.沉重的撞击让勒勒车摇晃不

已.

  当它再次张牙舞爪地向车上扑来时,其其格手中的鞭子重重地敲在它的鼻梁上.但这并没有打掉它

的气焰,它竟然顺势叼住了其其格还没有收回去的鞭子.瘦弱的其其格没有防备,被扯下勒勒车.

  当时正有一辆旅游车在镇子边等待着饲养狼的草地老人出现,当他们看到两头怎麽看起来都驯服得

像狼犬一样地牙和石跳上车时,多少还是感到有点失望.这会是狼吗?正如他们听说的,狗群会围着勒

勒车旁吠叫,狼和老人都无动于衷.但狗向老人攻击,将老人扯下勒勒车好象并不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随后发生的事让这些游客对眼前看到的一切不再持怀疑态度.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被扯下车的其

其格的脚还没有落地,车上的两头狼就已经冲下了车.攻击只是出现了短暂的停顿,在红色大狗的哀号

声中,人们看到它的一条前腿已经被咬断,只是凭借一丝未断的皮悬挂在腿上.它号叫的同时,低头看

看自己的腿,还有点不太相信发生的一切.两头狼一左一右将它围歭在中间.只是这一秒地停顿,然后

它们呼啸着扑了过去.红色大狗在号叫声中被扯翻.扑倒,然后两头狼又闪电般地跳开了,冷漠地注视

着平摊在草地上,脖颈正冒着带血气泡的红色大狗.因狗得毛色的关系,场面看起来并不是那麽触目惊

心.它的喉管被扯开了.

  死亡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其其格也是刚刚明白究竟发生了什麽,但她还是轻轻地抚了抚蹲伏在她脚

下的牙和石,然后牵着牛车慢慢地走向草地深处.两头大浪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目送着她们离开

的游客发现,除了那头糊里糊涂地在狼的利齿下毙命的红色大狗,其它的狗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这

是狼吧?"导游戏谑地诘问一个还沉浸在刚才暴烈的场面中没有恢复过来的游客.这游客在刚见到牙和

石时坚信那绝不是什麽狼,尽管到镇子边看饲养狼的蒙古族老太太并不在旅行团的收费项目之中,刚才

他还是一再地要求退团索赔."当然"他喉咙抽动干巴巴地说.人总会因为紧张而感到口干舌燥.

没有人因为牙和石咬死了红色大狗来找其其格的麻烦.首先确实是那只不知轻重的狗先攻击了其其

格.即使在草地里,凶悍的牧羊犬也不可以随便袭击人的-特别是草地里的牧人,那是与偷食了羊一样是

十恶不赦的事情.其次一条狗竟然败在狼的利齿下,尽管是两头狼,不过也只是两头被来人养大而且还未

真正成年而已,怎么说也是一件令人提起来汗颜的.最重要的,其其格和她的狼的出现使这个平静的小镇

呈现从未有过的繁荣,那么谁还会追究那条红色大狗的声音呢.

  很久以来,其其格一只从草地的深处赶着牛车进入村子,然后悄悄的离去,却一直没有人意识到这个

孤单的老人的存在.不过现在当镇子边一再的上演这种群犬追逐的场面时,人们的视野里第一次出现了其

其格,这位头发斑白包着黑色头巾的老人像是草原的文化正在慢慢消逝时纯正草地最后的象征-孤独,默

默无语的从草地中来,再默默的向草地中走去.而那一直被草地人所痛恨的狼,却作为这种草地的象征不

可缺少的一部分,慢慢被人们接受.即使这种由来已久的仇恨似乎不是在转瞬之间可以消失的,但其其格

狼正在被人们所承认,并因为伴随着这位从来一言不发独自生活在草地深处的老人而充满某种传奇色彩.

  自从成功的截杀了挑侵的红色大狗之后,牙和石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深秋,牙和石再次随着其

其格来到镇子上.当它们伴随着其其格走到镇子边时,其其格以为它们会像以前一样从牛车旁跑开,躲进

路边的草丛里,直到她从镇子里出来才和她一起离开,守护在牛车的两侧,回到她们在草地中的家.

  牙和石保持着那种犬科动物所特有的小步颠跑的步伐跟着老牛沉稳的步伐一直来到镇子边上.牙总是

喜欢跑在前面开路,石则以不紧不慢的速度跟随在其其格所乘的车辕一侧,始终保持着与其其格平行,并

不时地抬头看看她.今天来到那道牙和石认为草地和镇子得人类的肉眼所看不到的界限时,它们停下,扬

自己最诚实可靠的器官-鼻子,迎着从镇子上吹来的风翕动着,让自己的鼻黏膜感受更多得那种气味,感

受其中的一切.从镇子里飘来人的声音,狗的叫声,更多的是令它们陌生的气息.但只是这种短暂的犹

豫,然后它们互相注视,于是继续着平静的步子.它们一左一右地跟在牛车的旁边,和其其格一起进了镇

子.
其其格在进了镇子之后,无意中才发现牙和石跟在车边.她不知所措地喝住了牛,然后大声地喝斥它

们,希望它们离开,到镇外等着她回来.牙和石站在原地,竖立起耳朵,努力捕捉着其其格声音中这种不

安颤动的具体含义,但它们并不打算离开.自从它们可以认识这个世界,就追随着其其格墨绿色的袍襟,

这种颜色意味着温暖和食物.这是它们生命中最初的色彩,对于它们来说就是一切.每次在镇外的短暂分

离都令它们惶恐不安,它们不想离开其其格.如果镇子成为禁地是因为那些狗群有恃无恐地追咬,此时这

个来自童年遭遇的禁忌已经荡然无存.那次闪电般的攻击已经树立了牙和石的信心.

  其其格得高声呵斥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令它们离开,倒是有人听到了声音慢慢向这边聚拢过来.人

们想看清楚这俩头狼,已经有孩子再看到狼的一刹那飞快地跑开,去寻找更多得伙伴.牙和石得信心不是

毫无由来的,这种无声无息却是小小的骚动,显然已经让镇子里无所事事的狗感到了什么,最先挤开人群

的是一条黄色的狗,它看到了站在街上的牙和石.它悲惨地号叫着撞开了面前的一切跑开了,看来它不想

和一个月前毙命的红色大狗一样的下场.

如果其其格继续留在原地,那麽只会有更多得人围观,于是她赶着牛向供销社走去.两头已经基本

成年的青灰色大狼一左一右地走在其其格身边,老人目不斜视,面色沉静,缓缓而行.两头大狼安静地

迈着与老人同样沉稳的步伐.在每一个路口不时有一两条不太甘心的狗出现-它们闻到了空气中熟悉的

其其格得气味.但是牙和石的出现打破了它们仅有的幻想,上个月在镇外发生的一切像恶梦一样深深烙

进它们大脑中,也许会一直脊柱,在沉睡时也许它们会因为梦到自己被这样冷酷的狼族兄弟撕碎得悲惨

命运而哭泣着醒来.牙和石只是悄无声息地攻击,不会无谓地吠叫.它们是荒野得一部分在展现荒野本

身的力量和魅力.牙和石也在同样的时间里看到了它们,它们并没有停下自己的步子,只是默然地扫视

了一眼远远地向这边观望的狗.即使这转头一瞥已经足令它们魂飞魄散,跑回自己的窝继续那被扯开喉

咙的恶梦.

  镇子上的人们-包括那些每天聒噪不休的孩子-都已经体会到一种沉静的力量,他们静静地望着其

其格带着自己的两头狼在他们眼前悄然走过.有人远远地在观望,慑于狼的声名,没有人靠得更近,但

显然所有的人都想看得更清楚一点.这地方牙和石是熟悉的,即使它们只来过一次.其其格喝住老牛,

将缰绳拴在一根木桩上之后,牙就顺势趴在了木桩的旁边,石则跳上了勒勒车卧了下来.它们也向远处

慢慢积聚的人群望了一眼,但也只此而已,然后就漫不经心地将目光移向了一边.

  其其格领着袋子出来时牙和石立刻跑到了她的身边她们又从来路走出镇子.今天有两辆旅游车在镇

外等待.不过今天他们没有机会目睹导游所许诺的内容,镇子里失魂落魄的狗已经无法积聚成群,所以

今天没有狗群追逐蒙古族老人的场面可看.不过,看着两头雄壮的大狼伴随着一位穿着传统蒙古袍的老

人走来,然后进入草地深处,也不是每天都有这样的机会.应该满足了.当然,以后再也没有旅游团的

人看到过那种群狗追逐其其格勒勒车的场面了.

  天气越来越冷,每天早晨牧人们要赶着畜群踏碎晶莹的霜花去草地深处放牧.牙和石也在成长,而

且呈现了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雄壮.经过夏秋两季夏毛的蕴育,它们的冬毛已经初具雏形.毛基部几乎

是一种纯彻的银灰色,颈部一簇泪滴般的长毛颜色逐渐向背部过渡为深黑,脸侧部连鬓胡般的长毛环领

使它们的头看起来轮廓更加宽大有力,蓬松的尾巴拖在身后,又粗又大向新扎的扫帚.牙和石更加粗壮

了一些.它们已经不再是那两头总在其其格的袍边乞食的小狼了,无论怎麽看,它们都是真正意义的大

狼.当它们在草地上向前奔跑时将近八十斤的体重使它们在踩踏地面时发出结实有力的脚步声.

牙和石已经很少在夜晚时进入其其格的木屋,夜晚是属于它们的.每当夜幕降临时,它们就悄无声息

地消失在草地深处,但是当晨曦微露,其其格一边扎着头巾一边打开木门时,牙和石,两头青灰色的大

狼,已经卧在门边等待她的出现了.

  夏天结束之后,其其格发现牙和石很少再进食她喂给它们的食物.随着冬天的漫漫临近,它们并没有

表现出营养不良的样子,被毛更加丰厚,呈现出光亮的色泽,而且似乎是进入储存脂肪的时期,它们的腰

身更加丰硕.

  一个曾经在小兴安岭游猎的猎人在一次进入镇子时,有幸遇到过其其格和她的两头狼."我从来没有

见过这麽大的狼"他多少有点怅然地抚摸自己的左肩-曾经负枪的部位,半是遗憾半是钦羡地望着两头大

狼留在雪地上硕大的爪印感叹道.

  它们吃什麽呢,其其格也不是很清楚.但附近并没有听说那个牧民丢失了羊得消息,否则他们也不会

容忍牙和石的存在.不过,自从入秋以后,其其格就发现,以往在秋季牧场肆虐成性将草地蛀蚀得千疮百

孔的草原地鼠越来越少,几乎绝迹,而且附近的草场也几乎见不到野兔的踪迹了.

  在夜晚神秘地消失之后,整个白天,两头大狼几乎都伏在木屋廊檐得松木板上晒太阳.石喜欢蹲伏在

高处,长久地向草地深处瞭望,久久地沉思.牙则总是将头埋在两只前爪之间沉睡.其其格有时忙着什

麽,突然意识到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它们的声音."牙-石"她轻轻地呼唤这个连缀在一起的词.其其

格的话音未落,两头大狼已经从两米高的廊檐上一跃而下,顷刻之间来到她的身前.它们已经不再向幼小

时那样向其其格的怀中扑过来,它们仰起头若有所思地望着其其格.

  其其格依次拍拍它们的头颅,"没事了"没事了"她满足地喃喃自语,在这方圆近百公里的草地里,

只有这两头大狼陪伴着她.过了一会儿,老人捧着奶干到院里晾晒时,看见它们已经回到廊檐上去了,牙

将鼻子埋进尾巴下面,睡得很沉;石仍然在像草地的深处眺望,发现老人在注视自己,它轻轻地摇了摇尾

巴,目光又投向草地,品味着从草地深处吹来的风.那里有什麽吸引它呢.

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在一个夜晚悄然降下,草地此时是真正的雪野了,一望无垠,毫无暇疵,这种洁

白寂寥的雪地看久了会让人感到生出一种淡淡的哀伤.其其格家的畜群几乎不再出牧,入冬之前她卖掉

了大部分的羊,只留下小小的一群,圈在羊圈里,每天饲喂成捆的牧草.如果留下所有的羊,只是饲喂

牧草是捱不过这个冬天的.这将是一个酝酿着雪灾的冬天,其其格从自己每一根苍老的骨头缝隙里透出

得酸痛中已经感受到这一切.每个早晨起来,她都静静地向天际眺望,试图从地平线上云层的变化中发

现天气将要变坏的迹象.但是自从那场大雪之后天气一直晴好,而且晴朗得生出初春般的暖意.

  水箱里的水已经用尽.这天早晨,天气晴朗,天空一片湛蓝,没有一点云彩,像秋天的海.也许是

被多日晴好得天气所迷惑,其其格套车时并没有注意地平线上隐匿的一道浅浅的黑色云线.机井在十公

里之外的乌尔迅河边.一路上牙和石大概也被静寂的雪野所蛊惑,兴奋异常,在勒勒车四周扑咬,养起

一片片雪尘.当它们撕咬在一起互向寻找着对方肚腹和咽喉等柔软的部位张开嘴半真半假地咬过去时,

另一方则以一种臣服的姿势仰卧在地上摊开四肢.这是作为族群必要的交流手段,它们重复着千百年来

犬科动物约定俗成的游戏.当它们在极度兴奋之后唇边挂着雪粒抬起头时,其其格赶着牛车已经不紧不

慢地走了好远,于是它们立刻腾跃着,寻着深深的车辙追上去了.机井建在河边的一座孤零零的小砖房

里,这口机井可以为夏季牧场得牧民提供足够的饮用水.

  其其格刚刚接满一桶水倒进水箱,已经感觉到气压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云团在天际慢慢地积聚,

天空在以一种令人难以察觉的速度阴暗下来.牙和石此时也不安地站在其其格得身边向天边黑色的云团

眺望,身体里那种对大自然预测的本能正驱使着它们作出应有的反应.其其格抓紧时间将最后一桶水倒

进水箱,盖上水箱的盖子.这时风已经起来了,作为暴风雨先行者的微小雪花瑟瑟飘落,它们刚刚触到

其其格的脸就融化了.风太大了,吹掉了其其格的头巾.其其格望着头巾沿着光滑的雪地飘向冰冻的河

面.她已经太老了,不可能追上这头巾.

  但头巾在河面上竟然被挂住了,一根被冻在河面上的枯枝完成了这个小小的奇迹.头巾被风吹走也

就吹走了,但此时它在河面上激烈地抖动着,诱惑着其其格去拿它回来.深冬,冰已经足够坚硬,其其

格也看到了河对岸草场上的牧人骑马过河时留在冰面雪地上的蹄印.其其格向冰面走过去时,牙和石正

被天气的突然变幻所困扰,它们并没有注意.齐踝深的松软的雪遮蔽了下面河冰真实的景象.其其格慢

慢地向下沉下去时才突然想起,这河水是流动的,在河中总会有几个地方因为水流湍急或是其他的原因

而不会封冻,冰会很薄.这种地方,被称为青沟.
牙和石听到雪层下河冰发出的不祥断裂声不由的惊跳而起,毕竟这只是它们生命中的第一个冬天,

牙在第一次看到天空中落下洁白的雪花时惶恐地咆哮,石则多愁善感忧心忡忡地仰望着灰色的天空.这

世界的一切,四季的变化都是它们有待认识的.它们关于雪的最原始的概念已经在生命中的第一场雪中

留下了固有印象;柔软,可以将脚掌插入其中,留下痕迹,尝起来没有任何味道得冰冷的灼烧.塌陷的

冰面在雪层的掩护下看起来并没有多大裂缝,于是远远地看上去其其格好像只是陷进雪地里了.

  牙和石跑到距离其其格几米远的冰面上之后,迟疑着停下来.本能在告知它们雪层下未知的危险,

它们犹豫不定地在原地徘徊,轻轻地弹跳,发出不满的嘀咕声,想弄清楚其其格为什么不爬出雪坑.此

时,冰冷的河水已经渗过其其格厚重的皮袍,她呻吟着呼唤牙和石.还好不是整块冰面塌落,瘦小的其

其格才可以卡在冰缝之间,没有滑入河水深处.

  牙和石立刻在这种声音中体味到某种不安,它们急躁不安地低号着,但不失小心地向前匍匐着挪动

着步子,满满地接近其其格."宝了怀,宝了怀,长生天送两个孩子给我,过来吧,我的孩子........."

其其格望着小心翼翼地靠过来的两头大狼喃喃自语.牙试着咬住其其格的衣袖拽了两下,但显然并没有

多大的作用,它不清楚松软的雪怎么会将老人这样结实地固定在这里.这是它所无法理解的,于是它松

开口,显得无限茫然.雪花越来越大,铺天盖地.它们的使命就是掩盖大地上的一切.

  不过,很快,牙和石就在围着其其格打转时无意中找到了另一种解救方式.其其格冻得已经快要僵

硬得手抓住了它们的尾巴.牙和石不由自主地加力,将腿紧紧地插入雪地,在撕裂般的脆响中,终于撼

动了其其格的身体,冰洞中似乎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其其格慢慢地移上冰面,她松开手,慢慢地

向前爬行,牙和石在她的旁边跳跃着,发出类似小狗的不安的吠叫声.近在咫尺的井房已经变得模模糊

糊了.在牙和石的撕扯和吠叫声中,其其格终于在黑暗吞没大地之前进入了井房,推上了不知是谁出于

什么考虑,居然订了一块羊毛毡的木门.

  风雪撕扯着外面的一切,其其格在袍子冻成石头前将它脱了下来.于是只穿着一件单袍子的其其格

就暴露在冰冷得空气之中了,她精疲力尽地缩向墙角,希望那里能够更温暖一些,但那里只有像冰块一

样冰冷的墙壁.刚刚从冰河里出来的其其格在这样的天气里很快就会被冻僵的.在她感到自己正因为无

法阻止的麻木而昏昏欲睡时,一个湿润的东西碰到了她的脸,然后,两个毛茸茸的身体靠了过来.是牙

和石,其其格紧紧地将它们搂在怀中.她们就这样偎靠在一起.在暴风雪中,这间小小的井房像一叶随

时会被倾覆的小舟.

  不知过了多久,被牙和石簇拥着的其其格感到某种触动,她睁开眼睛,从被腐朽木板钉住的窗子的

缝隙处露出淡蓝色的天光,天已经亮了.牙正在抓门.雪停了,已经是第二天的黎明了.但就在那个暴

风雪肆虐的下午,很多人只是走出毡房几步远就永远地迷失在风雪中再也没有回来.老牛拉着勒勒车躲

在井房背风的一面熬过了这个风雪的夜晚,但半侧身体上已经结满雪块.井房门口靠墙的一角堆着一堆

干牛粪,大概是夏天牧羊人存在这里的.其其格用这宝贵的燃料升起了火.临近中午时,火烤干了其其

格的皮袍.大雪几乎淹没了一切,尽管有牙和石在前面领路,牛车仍然在雪地里走了很久才回到木屋.
那个冬天,其其格几乎再没有外出.因为其其格长久地不在镇子上出现,于是终于有人意识到这平淡

的生活中已经确少了什么.那孤独的老人是不是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去了.但是经过镇子得长途汽车司机解

答了他们的疑问,汽车抛锚时他们曾经到那百里雪野中唯一冒出炊烟的温暖木屋里去取过暖.刚刚接近木

屋时,两头被毛蓬乱的强壮野兽突然窜到他们面前.毫无准备的司机当然吓得魂飞魄散,常年在草地里跑

车,他们很清楚草地里的牧羊犬十分警觉,往往在陌生人距离牧民居住的营地还有一里地时,牧羊犬就已

经呼啸着跑出来迎接了.这显然不是狗.它们冲出来时绝不事先吠叫着警告,它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陌生

人的面前.

  当两头青灰色的狼挑起唇角露出锋利牙齿时,司机已经绝望了.然后他们听到轻声的喝斥,两头狼立

刻合上唇角,慢慢地跑到出现在院子门口一位穿着皮袍的老人身边,蹲了下来.司机感觉自己像做梦一

样,刚刚被两头狼所夹歭,转瞬之间已经坐在温暖的木屋里,品尝着滚烫的奶茶.现实在冬天的草地里显

得毫无意义.那老太太有两头大狼保护着,不会出什么事的.雪灾过后,尽管镇子上的居民不像草地上的

牧人那样有数不轻的事要做,但也都是忙得不可开交,谁会想到去看那孤独的老人呢."那狼可真大啊"

司机心有余悸地慨叹着.

  草原的春天来了.雪再慢慢地融化.雪灾之夜冻死的马群在荒凉的雪野上苦苦地僵立了一冬,终于在

某个温暖的夜晚融化,然后訇然倒下,重回哺育它们的大地.自从冬天坠入冰湖之后,给其其格留下的后

遗症就是长久地昏睡.每天除了做饭和挤奶之外,她总是坐在木屋前的台街上,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下冥想

或昏睡.终于度过了这个可怕的严冬,老人的羊群所剩无几,不过牙和石仍然在每天早晨像往常一样引领

着羊群去寻找雪下的牧草.当它们在傍晚回来时,总能看到其其格在黄昏蜂蜜一样浓醇的阳光中眯着眼睛

坐在台阶上,似乎正沉浸在遥远的往事中,有时那苍老的脸上竟然会泛起久违的幸福红晕.

  羊群走进羊圈之后,牙和石无声无息地伏在其其格的脚边.它们也会被草地落日那宏大的景观所迷

惑,目不转睛地注视者那轮似乎随时会点燃湿润草地的红日恋恋不舍地沉入地平线下.空气变得冷起来

了,其其格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抚摸着蜷伏在脚边的牙和石,然后慢慢活动着自己的僵硬得手脚,呻吟着

站起来,走进木屋.在苍茫的暮色中,春天的草地里升起一缕淡蓝色的炊烟.

草地已经开始返青了.那天其其格仍然坐在台阶前遐想.羊群回来了,但与以往那种井然有序的蹄声

迥然不同的杂乱击撞的声音惊扰了其其格.羊们挤挤撞撞地进了羊圈,跟在羊群后面的牙慢慢地跑到其其

格的面前,它茫然地望着老人,像个走失之后终于回到家中得孩子.老人这时猛然意识到,牙的身边缺少

了什么.石!石不见了!从它们刚刚被那个司机送到这里,它们就一直和其其格在一起,形影不离.

  "孩子,石哪?"其其格摇动着牙的脖子,但它不能回答其其格.那个夜晚,一辆抛锚在翻浆公路上

的司机听到来自草原深处一位老人有气无力地沙哑呼唤.司机感觉老人似乎是在呼唤一个叫做石的走失的

孩子.其其格悠长的呼唤声在草地安静的夜晚传的很远,甚至传到了乌尔迅河的对岸.其其格呼唤了一

夜.但石再没有回来.其其格不知道石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在牙的身上她也并没发现什么伤痕.从此以后

其其格在夜晚会突然从梦中惊醒."石,我的孩子"老人呼唤着在枕边寻找什么.随着老人的呼唤,牙撞

开虚掩的门,走了进来."孩子,你还在这里........"其其格喃喃自语着抚摸着牙硕大的头颅.牙会一直

护者老人直到黎明.

草越长越好,度过一个严酷的冬天,瘦的如同骨架的羊得肋骨间已经生出了新的油脂.这天黄昏,牙

引领着肚满肠肥的羊群归牧回来,远远地接近木屋时,它突然被某种隐秘的气息所震动.它迫不及待地跑

到其其格的身前.老人仍然一动不动地端坐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牙安心地卧在了老人的袍裙边.但当

太阳完全被地平线隐没时,其其格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慢慢地站起来,回到屋子里生活做饭.牙轻轻叼住

了其其格的衣袖,老人慢慢地倒在了台阶上.

  第二天凌晨,镇子上供销社的老板被一天中第一个顾客的砸门声吵醒.那是夜里在草地深处抛锚的司

机,浑身像铠甲一样挂满了泥浆.司机干了一夜,才把车子弄出来."今年草地会很好吧"司机拿着矿泉

水冲下大概已经过期的干硬面包,随口对睡眼惺松的老板说.他清楚这种话题总能获得草地人的好感."

会吗"老板感觉自己还没有真正地睡醒."狼又多了,我拖车时草地里有狼叫了一夜,好像是一头独狼,

它找不到伴了"杂货店的老板这回真正地醒了.

  镇子上的人赶到其其格的小木屋时,发现其其格已经躺在台阶上面色安详地死去了.那头大狼卧在她

旁边,看到有人出现,窜到院子门口,身体僵硬地扳踞着,似乎随时准备出击.但又不时回头望望其其

格,似乎想听到那声轻轻的喝斥,放这些人进入院子.但其其格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牙想其其格只是睡着

了吧.那么所有的人都是不被欢迎的,没有人进得了院子.下午更多的人来到这里,有人带来了猎枪.猎

枪虚虚地射向院子的地上,两枪之后,那青灰色的大狼越过了栅栏,转瞬之间消失在草地里.

  很多年过去了.小镇上的居民有时会和到这里来看草地的游客讲起多年前的那位老人和她的两头大

狼.也有赶夜车的司机说自己在晚上曾经见过路边那座已经倾塌的木屋里有绿色的萤火闪动.当然,在一

些月光明亮的傍晚,牧羊人会告诉你,有一头草地上特有的青灰狼的身影会在那曾经建有木屋的小丘上时

隐时现.没有人知道后来石怎么样了.不过,在其其格逝去的那一天,在北方一座以圈养东北虎著称得动

物园里的一角,一头一向只愿意缩在笼子里的角落里沉睡的青银灰色的大狼像被子弹击中一样突然惊醒.

它悲哀的嗥叫在城市的上空久久回荡,那是真正的狼得嗥叫.这头狼自从来到动物园里,几乎从来没有发

出过任何声音,每天不是死了一样地倒头沉睡,就是围着兽栏无尽地游走,对外面的游客漠不关心.

  在那头狼笼子外面镶着的铜板上,简短地注明,它来自内蒙古的呼伦贝尔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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