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1970期
写游记是心灵的重游。
去天津之前，有人对我说：天津没什么可看的，城市老旧，渤海也不明澈。可去了看了，才知道天津的美是让人震撼的，渤海水天一碧的蓝更让人惊诧，可以说是惊心动魄！而天津市中心那片仿若欧洲大都市的古建筑，体量之大，简直就是一座文化与建筑的森林，这是在别处难以见到的。
参观五大道的前一天晚上，孩子们带我去了意大利风情街，灯光照彻的洋楼金碧辉煌，各种明灭与闪烁，童话一般让人着迷。印象最深的是与之相比照的现代摩天大楼，在我高度散光的望眼里，它们要么是火光四溅的刀剑，要么是发芽的玉米棒，挺身在深不可测的夜空，今古叠印，意象交融，让人浮想联翩。
翌日，去看五大道，目之所及，各色雕塑般的洋楼千姿百态，有的简直就是小孩子手中最萌的积木城堡，我眯眼就看见了前人与今人出出进进，那是光阴丛生的苗芽。
天津非常有意思，公交站叫某某“道”的比叫某某“路”的多，打听起来才知道，天津人称东西走向的街为“道”，南北走向的为“路”。所谓“五大道”，其实是以马场道、睦南道、大理道、常德道、重庆道等5条大街和大大小小22条道路，网织散射的一片街区。街区里有2000多所建造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欧洲风格和中西合璧的花园式“洋房”，其中还有300多所英、法、意、德、西班牙式的经典建筑。
匆匆一瞥，浮光掠影，我们只算是走过马场道和睦南道，回来补课才知道，这里的300余座小洋楼，每一座背后都有一段鲜活的历史。
就说睦南道吧，原名香港道，曾经属于天津英租界，修筑于1929年，全长1968米，有风貌建筑74幢。其间有孙殿英、颜惠庆、张学良二弟张学铭、英国籍犹太人开滦矿务局总经理纳森、实业家李勉之、资本家黄顺柏、民国交通部次长徐世章、民族实业家周叔弢、“邯郸起义”将领高树勋等名人故居22处……
清凉的春风吹洒着清澈的阳光，海棠花正开得烂漫，柳树和榆树枝嫩叶小，扑面而来的是新时代撩人的和风。揽树挽风的旧“洋楼”，幽静典雅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有远道而来的游客，有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也有烟火人间的普通居民。这里不但是游览区，它还是一个活生生的街巷民间。
我站在睦南道11号张作霖的四夫人许澍旸居住过的三层楼前，得知这座楼是由著名建筑师沈理源设计的，采用的是英国维多利亚时期民居建筑样式，是一代枭雄张作霖为其貌不扬也无家世背景的四夫人修建的。站在楼前树下，我仿佛看见那个身穿素雅的旗袍，或伫立凝望，或与孩子们嬉戏的民国女子，从容淡定，连时光和岁月都愿意为她停留。她不争不抢，却精心培育出了几个颇有建树的孩子，因此得到了张作霖的敬重和珍爱。而张的正室夫人和最漂亮的姨太太都因为爱而不得而早逝，许澍旸却安安静静地活到了90岁高龄……
让我惊喜不已的，还有那些挤在洋楼群里不时一见的艺术馆和门脸小小的书店，它们是这片建筑丛林中不可多得的温润与柔软。
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个名为“沙沫之间”的书店，若不是被爱书成癖的孩子发现，不经意就错过了。这间书店门脸很小，挨着气魄很大的洋楼，就像是这个街区的一缕清新的呼吸。连门垫都十分谦卑，上面标示着“艺术家的入口”。走进去，果然别有洞天，右拐两间店面是热销书和畅销书，有文史类也有工具书。往里去，是两间布局清幽的经典书屋，尽显清心寡欲、无尘无扰的风格。中外哲学、神学、艺术类，还有投影。沙发桌椅都很古朴，茶几上摆着绿植，墙上挂有洋气的人物画。各类典籍或案或橱，或立或卧，向人发出无声的邀约，让人欲罢不能。另外还有一间是休息喝茶的地方，随意摆放着木桌木凳，墙下桌边依然是书，可以随手拿起来看。
看着架上的书，我想起著名作家、民俗专家和社会活动家冯骥才，想起这个淡泊名利、内心真诚的人。他是五大道的儿子，是一棵根生于此的参天大树。他不仅是著名的作家，绘画、篆刻更是一绝，他在五大道度过了人生最初的16年，五大道生生不息的人世情态滋养和造就了他。也正是他，尽心竭力地保护了天津的古迹和古建筑。
冯骥才在接受央视记者采访时说：“1992年、1993年，第二次改革浪潮之后，带来全国城市的变化。那时候我还在写小说，忽然感到自己熟悉的城市变了，到处都是'拆’字。那个时代，人们渴望城市改变，渴望旧貌换新颜，突然感到自己脚下的传统松动，然后情不自禁地从天津老城保护开始，到估衣街的保护。我组织一大批摄影家拍摄老城，拿稿费请他们吃饭，那时候还是用胶卷拍摄，他们不好意思找我报销。还请了一批建筑学家、历史学者来讨论，在各个地方演讲，甚至街头演讲，呼吁老百姓热爱自己的城市。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全部都是自费，卖画，那时候画还不值钱。那个时期也很纯粹。”
自那时起，冯骥才一发而不可收，毅然放下手中的画笔和写小说的钢笔，多年如一日，奔走于乡野，呼唤于庙堂，跑遍了全国各地数不清的乡镇和村落，为保护传统村落和民间文化殚精竭虑，更因为国家的支持而成效卓著。他这种饱含悲悯与挚爱的民间情怀不能不让人肃然起敬。常识告诉我们，诸多失落的文化，都被珍藏在辽阔的民间，这是一种文化坐标，更是一个民族赓续绵延不可或缺的精神元素。
人们亲切地称他“大冯”，冯骥才不但慈眉善目、身材魁梧，他也当得起“大写的人”这个称号。五大道这片积淀丰厚的沃土养育了冯骥才，五大道也因冯骥才得到了最完善的修葺与保护，可以说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相互成就。
五大道，泊在光阴里的文化珠宝，你属于天津，属于我们这个伟大的中华民族，也属于全人类。
第一次来天津，短短两日，收获颇丰，未虚此行。（本文配图摄影均由《河南思客》作家本人现场拍摄）
本篇审稿 廉璟霞 组版 易涛
实习生 赵梦琦 师海波
作者简介
曲令敏，1953年出生于河南省唐河县，1982年毕业于河南大学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出版有散文集《有情如画时》，作品集《消失的田园》，随笔集《山思水想》《地板上的母亲》《河之书》《河之源》《一晌清欢》等。
《河南思客》签约作家。
本文作者 曲令敏 授权河南思客独家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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