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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若愚著、周建国述译:刘若愚《李商隐研究》之《锦瑟》篇译述

刘若愚《李商隐研究》之《锦瑟》篇译述

刘若愚著、周建国述译


原刊于《古籍研究》1999年第2期

刘若愚(1926-1986),华裔美国中国文学研究家,专攻中国文学与比较诗学。原籍北京,入英籍后不久转入美籍。1948年毕业于北京辅仁大学西语系,1952年在英国布里斯多大学获硕士学位。曾在英国伦敦大学,美国夏威夷大学、匹兹堡大学、芝加哥大学任教。1967年起在美国斯坦福大学任教, 1969年至1975年任该校亚洲语言学系主任,1977年任中国文学和比较文学教授。主要研究中国古典诗歌、诗论和文论,以及中西比较文学、比较诗学。

已故美国华人学者刘若愚(JAMES J.Y.LIU)是美国唐学研究的泰斗。他曾执教斯坦福大学,美国的一些唐学专家与文学理论家深受刘氏沾溉,在学界影响深远。刘氏于1969年在芝加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唐诗专著《李商隐的诗歌——九世纪中国的巴洛克诗人》,此书中国国内一般译作《李商隐研究》,是一部功力很深,对中国学人颇有启益的名著。此书选译了李商隐一百首诗,以笺注方式对李诗加以研讨,其中对于《锦瑟》诗的探究,独具新见,堪称典范。其无论在笺注的精细,还是在宏观的分析方面,都能超迈前人时贤,给人深刻的启示。译者此处所译述的是本书第二部分《一百首诗的翻译及笺注》之第一节《锦瑟》篇的全文。本文以考述方式于译文中指明刘文所引学术论著的出处,并阐述其中精义所在,以供研治玉溪生诗者之参考。

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Notes(注):

第一句:二十五弦瑟据说原来有五十弦,弦数的减少见于如下的传说,《汉书·郊祀志》:“泰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

第五句:这句可能寓有“沧海遗珠”之意。“沧海遗珠”语出狄仁杰(607-700)传,其意为某人的才干未被赏识。(周按:《新唐书·狄仁杰传》:“(仁杰)举明经,调汴州参军,为吏诬诉。黜陟使阎立本召讯,异其才,谢曰:'仲尼称观过知仁,君可谓沧海遗珠矣。’”)

第六句:这句可能包括两种寓意:第一,此句可能由诗人戴叔伦(732-789)那句品评诗歌的名言引伸而来:“诗家之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第二,此句可能与杨雍伯的故事有关。杨是一位孝顺而正直的人,住在一山上。他汲水作义浆供行路艰难的行人饮用。一天,来了一位陌生人,饮水后给杨雍伯一斗石子,叫杨种之于土下,并说这样做“汝后当得好妇”,语毕不见。杨照那人所说的做后,果然石子生长成玉。后来,杨竟得以用玉璧为聘娶了一位贤淑的女子为妻。(周按:这个故事见《搜神记》卷二十。译者所见有限,然国内之义山诗注本似尚无提及这一故事者。)

Commentary(笺):

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探讨过对此诗所作的各种诠释(周按:1965年,刘若愚在《美国东方协会杂志》第85卷第2期发表过《论李商隐的〈锦瑟诗〉》现在此将各种诠释作一概述,并附加若干说明。

第一种意见:这是一首爱情诗,此又能分为三种说法:

A.这是为一个名叫锦瑟的女子而写的。此人或说是令狐楚之青衣,或说是令狐绹之青衣。刘放(1023-1089)与计有功(活跃于1126-1133)提出了这样的说法,但受到胡震亨(活跃于1573-1620)和另外一些学者的驳斥。(周按:据1981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本《唐音癸签》前言推定,胡震亨生卒年为公元1569年至1645年,明万历举人,可参。)

B.此诗是为追忆同一位不知姓名的女郎的不遂恋爱而作的,纪昀(1724-1805)就持此说。

C.此诗是为已亡故的宫嫔飞鸾、轻凤而作的。据说这二位宫嫔曾与李商隐私通,并以一张锦瑟赠李商隐。苏雪林女士就持此说。(周按:苏雪林教授在1927年出版《李义山恋爱事迹考》对李商隐恋爱事迹的考证是有贡献的,但此书也有严重失误。刘开扬、吴调公先生曾先后对其所谓与宫嫔恋爱说作过批驳。苏氏提出义山所爱者为名叫飞鸾、轻凤的二位宫嫔。锦瑟是“宫人赠给义山的纪念品”,他们的爱情是“千古以来文人中罕有的奇遇,情史中的第一悲剧”,正是匪夷所思,想象丰富。因为飞鸾、轻凤入宫时,义山才只有十四岁。义山早年贫困无依,直到登第入仕仍是终身为生活奔走。这么一个下层文士竟能与皇帝的宫嫔恋爱,实是中国文学史上天方夜谭的故事。)

第二种意见:此诗描写锦瑟演奏时的四种声调(周按:即所谓适、怨、清、和)。这种说法乃黄朝英托大诗人苏东坡(1037-1101)与黄庭坚(1045-1105)之间的问答而实之,但此说似属无稽之谈。

第三种意见:此诗为李商隐悼念亡妻而作。这一说法最先由朱鹤龄(1606-1683)在其所编撰的《李义山诗注》中提出。朱鹤龄注中指出在那首明显地悼念亡妻的《房中曲》诗里,李商隐也提到了一张锦瑟(周按:诗中有“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的句子)一些学者遵循朱说,并进而发展了此说。朱彝尊(1629-1709)写道:

瑟本二十五弦,弦断而为五十弦矣,故曰“无端”也,取断弦之意也。(刘若愚按曰:“Broken strings' is a common Chinese expression for the death of one' s wife,意即“断弦”中文通常表示其人丧妻。)“一弦一柱”而接“思华年”,二十五岁而殁也。“蝴蝶”、“杜鹃”,言已化去也。“珠有泪”,哭之也;“玉生烟”,葬之也,犹言埋香瘗玉也。(刘若愚按曰:“Jadeand fragranceare conventional metaphos for beautiful ladies,意即“玉”和“香”是指美妇人的习惯性比喻。)冯浩在其所编撰之《玉溪生诗笺注》中进而详细阐述了悼亡说。按照他的看法,第二句的意思是“五十弦,五十柱,合之得百数,'思华年’者,犹云百岁偕老也。”(周按:此处刘文稍误,非冯诰本意。刘文所引语前尚有“杨曰”二字,此实为杨致轩语也。紧接此句,冯浩明白表示“杨说似精而实非也。有弦必有柱,今者抚其弦柱而叹年华之倏过,思旧而神伤也,便是下文'追忆’二字,前人每以求深失之。”)第三句的意思是:“取物化之义,兼用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义山用古,颇有旁射者。”(周按:刘若愚先生将中文译成英文时,间或删去枝蔓,突出本意,最有回味之妙。如此处冯浩'取物化之义’语,刘文译为“by refferring to Chuang Tzu's dream of the butterfly”,意即庄子梦蝶,甚是精妙。译者在将刘氏英译再回译成中文时,根据不同情况,或检出原书将古文原句复原,或在原书难以找到时将刘文译成现代汉语,读者识之。)第四句的意思是:“玉”,美其容色。冯浩注文又引吴王夫差女儿小玉之故理,但没有说明这个故事怎样与其注文合榫,并解释其引戴叔伦语与这个故事间的矛盾。最后两句,冯浩之解说以为:“当时睹此美色,已觉如梦如迷,早知好物必不坚牢耳。”(周按:紧接上文,冯浩的结论是:“此悼亡诗定论也。”)

在现代,孟森于1926年发表的一篇文章(周按:即孟心史在《东方杂志》第23卷第1号上发表的《李义山锦瑟诗考证》)中考证此诗为悼念亡妻所作,并说:“义山婚王氏,时年二十五,意其妇年正相同”故首句云然。刘盼遂于1937年发表的一篇文章(周按:即刘盼遂在《文学年报》1937年第3期发表的《李义山锦瑟诗定诂》)中重申了悼亡说,并采取朱鹤龄说以为首句“五十”当读作“十五”。因为曾经有过一种十五弦的瑟,而正恰他们婚后共同生活了十五年,其妻亡故。他进而争辩说,诗中所云“珠”、“玉”都应当作诗人子女夭殇的譬喻。(周按:查刘盼遂原文以为“沧海”一联“盖伤王氏所产子女多不成立而云,……珠而有泪,则是明珠可念;玉而生烟,则是良玉已碎,其为子女之凋谢之譬喻,明矣。”)

第四种意见:此诗是哀伤诗人自己不幸的生平而作。何焯(1661-1722)认为“此篇乃自伤之词,骚人所谓美人迟暮也”。后来,他似乎改变了他的想法而接受第三种意见的悼亡说。然而,何焯的意见却被一些现代学者采纳并加以发展。张采田分析此诗曰:“首句谓行年将近五十,'庄生晓梦’,状时局之变迁。'望帝春心’,叹文章之空托。……'沧海’、'蓝田’二句,则谓卫公(李德裕)毅魄久已与珠海同枯(李德裕贬死崖州,崖州亦称作珠崖),令狐相业方且如玉田不冷(刘文英译如回译成现代汉语则谓:“令狐绹的事业犹如丽日下的美玉不断兴盛,可望而不可即”,读者可两下互参……结言此种遭际,思之真为可痛,而当日则为人颠倒,实惘然若堕五里雾中耳。”(周按:张采田原文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玉溪生年谱会笺》第199页。)

第五种意见:此诗是李商隐诗集的自序。这由何焯的友人程湘衡提出。按照程湘衡的解释,第二联表示诗人的写诗意图,第三联形容诗成之风格境界。何焯说他自己最初曾为这一新说所吸引,后来因为此诗缺乏证据而弃之(周按:何焯说详见《义门读书记》,其曰:“亡友程湘衡谓此义山自题其诗以开集首者,次联言作诗之旨趣,中联又自明其匠巧也。余初亦颇喜其说之新,然义山诗三卷出于后人掇拾,非自定,则程说固无据也。”)

有些学者显示出兼取上述两种或三种意见的倾向。例如许顗(活跃于1111-1123)兼采第一种意见与第二种意见。其云:“锦瑟声有适、怨、清、和,昔令狐楚侍人能弹此四曲,诗中四句,状此四曲也。”(周按:引文见中华书局1981年版《历代诗话》第394页《彦周诗话》)张振珮在1933年发表的一篇文章(周按:张振珮于1933年安徽安庆出版的《学风》第三卷79号发表了《李义山评传》)中解释此诗主要是自伤身世,但也提到诗人兼有悼念亡妻之意,这样就兼采第三种意见和第四种意见。同样,朱锲在1937年发表的一篇文章(周按:即《李商隐诗新诠》,见《武汉大学文哲季刊》第6卷第3号,1937年武昌出版)声称:此诗部分是自伤身世,部分是哀悼死者,部分是叹息过去。徐复观先生在《环绕李义山锦瑟诗的诸问题》(1936年香港出版)的小册子中认为,此诗作为对亡妻的追忆与表示自伤身世是相通的。顾翌群先生也似乎是兼采第三种意见和第四种意见的。按照他的观点,此诗不仅是自伤身世的表示,而且是对亡妻的挽歌(如“蓝田日暖玉生烟”句),也是对以前恩主的挽歌(诗人哭之如传说中的鲛人泣珠),也是对其小侄女寄寄的挽歌。这个寄寄,顾先生猜测是诗人与一个名柳枝的姑娘所生下的私生子。李商隐的《柳枝五首》一组诗曾说到自己与柳枝有一段未遂的爱情经历,但顾先生认为这是诗人的讳饰,实际情形正好相反(见顾翌群著的《李商隐评论》,1958年台北出版)。汪辟疆的《玉溪诗笺举例》作于1943年,发表于1962年(见《中华文史论丛》1962年第4辑)。此文进而兼采第四种意见与第五种意见,认为此诗是回顾诗人自己的生平,也是描写诗人自己诗作的精美。此外,宋翔凤(1776-1860)认为此诗可作为诗人的诗集自序,同样具有自伤身世与悼念亡妻的因素,这样就兼采第三种意见,第四种意见和第五种意见了(宋翔凤《过庭录》,载《皇清经解续篇》,1986年中华书局有《过庭录》校点本)

就我而言,上述诸种意见似乎没有一种是能令人完全满意的。第一种意见之A说所谓“锦瑟”是一位女郎之名,实系无根之谈。假定事实正是这样,那么我们怎样去弄明白诗的开头两句的含义?这不意味这个女子有五十岁,要不就是一百岁吗?第一种意见之B说所谓此与一位不知名的女子有关,这又说得太玄虚以致不能解释此诗的诸般细节。第一种意见之C说所谓此诗为悼念宫嫔飞鸾、轻凤这两个已死情人。此说同样缺乏确凿的论据来加以证明。此外,奇怪的是诗人为何将两个女子比喻为望帝,望帝是死于害羞,不是死于恐惧,而且望帝是男的。由于这两个女子的名字“鸾”、“凤”都与“凤凰”相属,诗人却没有提及“凤凰”字样,这似乎也是奇怪的。

第二种意见所谓此诗是描写锦瑟演奏时的四种声调,这与诗句的事实不符。我们如何能理解当作音乐描写的中间四句?最后两句又怎样同音乐相联系?

第三种意见所谓此诗意在悼念亡妻。一些博学的论者为此而提出的一系列理由并非无懈可击。首先,虽然琴瑟两种弦乐是象征婚姻和谐的,但诗人在诗中并未同时提及琴瑟,而只提及瑟,因此我们不能断定作者有表示夫妻相爱的含意。其次,弦的数目,由于素女故事原说是五十弦瑟破而为二十五弦,所以我们也不能接受朱彝尊关于“瑟本二十五弦,断弦而为五十弦矣”的说法,这其实恰是对原本传说的颠倒。同样,朱彝尊以为李商隐的妻子二十五岁而亡也是荒唐的,因为按此计算诗人妻子结婚的时候才十岁。论者(周按:指朱鹤龄、刘盼遂等)又谓“五十弦”当校订为“十五弦”,这是更不能接受的。因为在李商隐的另一首诗中就提到锦瑟有五十弦(周按:李商隐《七月二十八日夜与王郑二秀才听雨后梦作》有“雨打湘灵五十弦”句)因此,没有理由认为诗人在这首诗中指的是十五弦。复次,孟森所谓“义山婚王氏,时年二十五,意其妇年正相同”,稽之李商隐年谱是不相符的,不论我们取冯浩《玉溪生年谱》的诗人生于公元813年说,或者取张采田《玉溪生年谱会笺》的诗人生于公元812年说。如取冯浩之说,那么诗人于公元838年结婚,按西方计算习惯为25岁,但按中国计算习惯是26岁。如取张采田之说,那么诗人结婚时已27岁。即使我们姑且同意孟森的诗人婚时25岁之说,但孟森所谓其妻婚时与义山“年正相同”这一点也是靠不住的。因为按中国的习惯新娘总比新郎年轻。最后,所谓五十弦、五十柱合之得百数,诗的首联喻指夫妻百年偕老,这是很有趣的解说。但是这一解说与通常喻指的“人生最多不过百年”的意思同样是似而实非的。换言之,白头偕老的喻意与其说是指部分的婚姻生活,不如说是指整个人生。关于第二句,有所谓是喻指庄子在其妻死时鼓盆而歌的故事,但曾有人指出庄子鼓盆与庄子梦蝶根本不是相同的事。庄子鼓盆的整个观点不是表示这个哲人对亡妻的悼念,而是表示他有超越常人的旷达之情。说用这个故事来喻指悼念亡妻之意,这实在不是很奇怪的方法吗?而说是用蝴蝶和杜鹃来象征轮回,这对个妇女说似乎也不恰当。更不用说,像李商隐这样一个严谨的诗人如有意写诗来悼念亡妻,他必然会规避用蝴蝶、杜鹃这些事物以免引起不相干的联想。诗的下半首,如果第五句指其妻目明,那为何双目有泪呢?这句与其说是暗示死别,不如说是暗示生离。同样,如果第六句指其妻容色之美,那为何烟雾蒙玉呢?就我看来,这句暗示某人隔路相望,看不真切,可望而不可即,并不是描写自己妻子的一种方法。如果关于吴王夫差之女小玉的故事与这句有关,这就再次显示事情是一次未遂的恋情,而不是婚姻。至于“珠”、“玉”喻指诗人已死子女的说法也是令人怀疑的。我们知道在诗人病卒前五年,即公元853年,他的儿女还活着(周按:这一年李商隐在东川节度使柳仲郢幕有《杨本胜说于长安见小男阿衰》诗,其中有云:“闻君来日下,见我最娇儿。渐大啼应数,长贫学恐迟。寄人龙种瘦,失母凤雏痴.语罢休边角,青灯两鬓丝。”)因此,说在李商隐生前他的儿女已死是没有根据的。假如正是这样,也不应是已死的儿女流泪,而应是晚死的父亲流泪。最后,如果说此诗是悼念亡妻,那么诗人为何又说:“此情可待成追忆”呢?

关于第四种意见以为此诗是诗人自伤身世,我认为此诗确实含有失望哀伤的口气,但这口气又太茫远而难以发现它与诗人之间隐含的关系。我们能认真地相信“珠”字是指死于珠崖的李德裕,“玉”字是指不可亲近的令狐绹吗?

第五种意见以为此诗是李商隐诗集的自序。我觉得这是十分令人感兴趣的。《锦瑟》作为诗集的象征确实是相宜的,然而说是诗人将此诗放在诗集的第一篇却缺乏证据。(虽然,李商隐自编过《樊南甲集》《樊南乙集》两个文集,但我们不知道他是否编过自己的诗集。此外,这种说法在诗的构思上理解得过于狭窄,不足以诠释全诗。

我以为与其取上述诸般意见中的一种来诠释此诗,不如从总的联系上来诠释此诗为好。我很高兴自己的这一想法不是孤立的。陈世骧教授与劳幹教授也反对任何将此诗拘执于一人一事的企图,虽然,他们的诠解亦各自不相同,与我所强调的也不一致。陈教授认为此诗表示一种“广漠无边的哀伤”,而劳教授则强调此诗以锦瑟作为诗人作品的象征,这与第五种意见有了某种亲合性。我自己的看法,权作对陈教授与劳教授说法的补充或许不无益处,其说如下:

我认为此诗可视作人生如梦这一共同主题的变奏曲,诗人对整个人生和人生中爱恋的沉思显然带有虚幻性质。诗人问道:锦瑟为何是五十弦,一个人为何只有这样的寿数,而为何人生最多只是百年?正如锦瑟无端五十弦,而各种乐曲能从弦中奏出来一样。一个诗人无端活到五十来岁,人生的命运就附系于诸种人生经历,由此又引发了诗人对人生经历作出诸般反响,这就是他的诗歌。当诗人回首往事,谁能告诉他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哪一个是真真实实的存在:是庄子,还是蝴蝶?是望帝,还是杜鹃?什么已然存在,什么又可能会存在?是此生,还是来生?诗人所爱或心慕的妇人,她们或已泣别,或已永逝,或如烟气消散,或如暖雾蒙玉可望而不可即。这些是真的,还是梦幻?诗人是真爱她们,还只不过是春梦一场?(又可别解作,当诗人意识到自己怀才不遇,他感到如沧海遗珠,流泪而泣。他在诗歌上达到的神秘而难以切近的境界就如美玉笼罩在雾中一样徒费神思,难为人解)。过去的这些经历尽管在发生的当时诗人已感到惘然难解,认为是不真实的,但此时回忆起来仍是可怀念的。

按这样的诠解,此诗似乎达到这样的深意:这种看法不排除对诗人妻子或任何人的忆念,也不排斥对诗人往昔生活和其诗作的沉思。这样的构思正合于李商隐晚年的情况,此诗显示了诗人对自己一生的回顾。当他感悟到过去的岁月犹如锦瑟上排列延伸着的琴弦一样,他悟得这些全如梦。他的爱恋和痛苦,他的希望和失望,像锦瑟上奏出的乐曲一样消散了,唯有琴弦依然留存在那儿——就如他的诗作文本依然留存在那儿一样。我们设想一下诗人的沉思、他对过去的希望的忆念、和他的迷惘,然后我们设想此诗的尾声不就如济慈《夜莺颂》的尾声那样么:

这是幻觉还是梦?

歌声远了  我是在睡,还是醒?

总之,我这里对此诗的诠释尚是概要的。在本书第三部分第二节(周按:即刘著《李商隐研究》)第三部分《批评研究》之第二节《李商隐诗的境界》)将重新详析此诗的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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