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初，对于古籍拍卖业来讲，“发展机遇”“市场回暖”“线下回归”“恢复性增长” 是众多从业者的期盼。2023年终，回看这一年，一批重量级高古珍品相继推出，“同一藏家”单元频频面市，天禄琳琅旧藏等具有鲜明特征印记的版本不断亮相……有人看到火热，有人看到隐忧；有人看到迷茫，有人看到前景。本期开始，特别邀请古籍市场观察者、古籍拍卖人、古籍收藏者，从多种视角观照古籍拍卖业，分享他们的观察和思考。
岁末年初，各行各业都到了“年终总结”的时候。12月中下旬，南方西泠印社、广东崇正等公司的收官，为全年的拍卖画上了句号。从各个角度来说，2023年的古籍碑帖市场都值得一谈。
作为湖西草堂的主理人，我参与了2023年的多场拍卖会宣传。3月的中国书店拍卖，是原定于2019年开拍的“孟宪章善本碑帖专场”，由于疫情推迟到了2023年。经过3年时间的发酵，这场拍卖会在圈内已经人尽皆知。开拍前，各种各样的声音纷至沓来：哪些拍品已经被哪几位买家盯上了；哪位买家对哪件拍品志在必得……果不其然，拍卖当天拍场座无虚席，经过近一天的鏖战，吴湖帆旧藏本《天发神谶碑》、吴乃琛十三跋本宋拓《圣教序》、新中国成立后流通最旧本明拓《礼器碑》这三件顶级拍品，都拍出了千万级别的高价。在拍卖结束时的一片掌声中，战报传来：整场成交价高达7345万元，很多书友感叹“古籍的春天就要来了”。
6月举办孟宪钧小残卷斋善本碑帖专场拍卖，资深藏书家孟宪钧老师在此次专场中释出了大部分珍罕藏品。中国嘉德拍卖当天，陈澄中旧藏专场在前，小残卷斋专场殿后。当陈氏旧藏毛氏汲古阁影宋抄本《古文苑》拍出了4600万的天价时，我预感小残卷斋专场也一定能拍出满堂彩。但随着专场的进行，三个月前在“孟宪章善本碑帖”专场那样的狂热景象似乎没有出现。拍场中的大部分善本碑帖虽然也能以高价成交，其中何氏递藏明拓《天发神谶碑》以400万元成交，但和预期还是有一定差距。
上半年这两场碑帖专场拍卖，可以说是2023年重要的风向标，对市场预期和接下来的行情走势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随着这两个专场告一段落，大家的心态也从年初的狂热逐渐趋于冷静。复盘了上半年各家的春拍成交价，可以以为古籍市场已经进入了一个深度的调整期。买家的出价由年初疫情刚刚解禁时的放飞自我，慢慢变得谨小慎微，某些板块的价格甚至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下滑。
总体看来，稿抄校本、殿版、方志、版画这些曾经轮番高涨的板块，在成交价上均出现了颓势。之前一直流传“好明版要涨价”的预言，也没有出现。碑帖部分也不例外，传统的旧拓本，不论是传世碑版还是历代法帖，都很难拍到前些年的价格。其实市场调整的势头并不是2023年才开始出现的。疫情期间，由于大环境使然，各拍卖公司都把自家的拍卖搬到了线上进行，即便结果不尽如人意，大家也都把价格的波动主要归因于疫情，并认为疫情结束后，市场一定会回暖。但实际的市场反应，在年初中国书店专场的短暂回热之后，就趋于波澜不惊了。
这种调整的大趋势还在不断延续，春拍结束后的四季小拍，各家拍卖行的战报虽各有亮点，但就成交总价而言依旧不甚理想。我认为形成这种趋势的因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是疫情过后，经济的复苏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大家都捂紧钱包，除非拍场上出现顶级拍品，否则都不太愿意花大钱。这种情形不仅出现在古籍拍卖领域，各大拍卖行其他品类拍卖的情形大多如此。另一方面，当下拍场的很多拍品都是曾经上拍过的“熟货”，对于这类曾经见过价格的拍品，无论质量高低，似乎都很难勾起买家的购买欲望。
中国嘉德、中贸圣佳、北京荣宝、北京泰和、孔夫子旧书网等古籍拍卖公司的秋拍结束后，我就其中的多场拍卖与相关公司古籍部门负责人进行了对谈直播。除了秋拍的重点拍品，负责人也让我挑感兴趣的书在直播中来聊一聊。
在中贸圣佳，我翻看着图录不禁感慨，很多书都是那些年诸位藏书大家在拍场上争抢的本子。再次上拍，还能不能达到之前的价格水平？现在的古籍市场，给人直观的感受是离场的人多、入场的人少，那些年神仙打架的日子一去不返。翻出韦力先生的《得书记》和《失书记》，吸引人的不仅是书中记录的古籍，更是那些对古籍深爱入髓的藏书家和曾经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书中所载的善本，如王国维的数部稿抄本，天禄琳琅的数种著录本，都出现在今年的各家拍卖中。这些当年就以高价成交的书，如今虽然拍出了远超当年的善价，但书中所记录的那些人，很多已经慢慢淡出了我们的视线。
是不是又到了一代藏书家更替的时候了？我一直在思考，我们这代人，有几位能比得起上一辈藏书家？我们这代人能接得住这个传承吗？前辈们以自己独到的眼光、喜好去钩沉典籍、甄选古籍；而我们则是浅薄地以历史成交价去锚定自己出价的上限，确实是有一定距离。
在与嘉德文库的杨涓老师聊天时得知，他们有计划联络藏家把部分从中国嘉德拍出去的好书再征调回来做善本再造，让更多人看到那些传说中珍本的完整面貌。《嘉德二十年精品录》里的善本书影令人目眩神迷，好书井喷式出现，每一季都有大量珍本、生货被挖掘出来的黄金时代已然不在。现在每家拍卖公司每次拍卖都发布几百个标的，好像古籍存世量深不见底，永远也拍不完，其实好书数量有限，民间的善本储量已经近于枯竭，已经很难再挖出什么宝了。如今的古籍市场青睐同一来源的专场拍品、喜欢从未露面的生货，这种心态源于此类书籍所带来的新鲜感和未曾见于价格的想象空间。我想，今后不会再有周叔弢、陶兰泉那一辈藏家整批收购藏书楼插架物的机遇，也难有郑振铎、黄裳先生闲负冷摊，在乱书丛中得宝的惊喜。在接下来的古籍拍卖市场中，更多的可能是与某书如遇故人的重逢。
针对当下的古籍市场情况，有两种不同的看法。一类人觉得现在行情不甚理想，正是买书的好时机；另一类人认为市场还会进一步调整，还不是出手的时候。对于上述两种观点，我觉得都有道理，也都有偏颇之处。藏书原本是很个人的事情，自己喜爱哪个门类，就应该在哪个门类上多做研究。买到的书是要长期保管、长期欣赏、长期研究的，急功近利地买进卖出，很难获得收藏的乐趣。买书毕竟不同于炒股票，虽然古籍具有投资属性，但和纯粹的市场投资不同。爱书人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曾经有机会拍得自己心爱的藏品，却由于计较价格而错过。事后回想起来，情愿付出更高的代价来追回那件拍品。然而，有些珍本一旦错过了，可能会是永远的遗憾。如果买书也抱着抄底心态，就很难发现古籍的美好，也很难揽得心仪的好书。
参考2023年这一整年的古籍市场行情，我觉得调整态势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内，爱书人应该多多积累版本经验，对各家各场次的拍卖图录多做功课，借用孟宪钧老师的一句话：那些曾经挂在高处无力伸手去够的仙桃，现在也许努努力就能够到了。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美情一桩？
行文至此，又想到了那句“古籍的春天就要来了”。我并不相信“2023年是过去十年中最糟糕的一年，但也许是未来十年中最好的一年”这类说法，让我们做好准备，迎接古籍市场春的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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