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报》2018年征订正在进行，恭请读者朋友到当地邮局订阅。邮发代号：17-102。 张振铎 我的师傅 近几年，同事曹式哲老师屡屡敦促我撰写张振铎师傅业书生涯的轶闻趣事，这在我是义不容辞的。1986 年1月我从部队复员后即到天津市古籍书店（以下简称古籍书店）工作，在门市部销售过新版图书和古旧书，后又调至收购部，距今已29 年；1987年10 月我正式拜张振铎为师，于今也28 年了，这期间发生过不少值得记述之事，还是让我从收购部的工作说起吧！
张振铎先生与本文作者在一起。
拜师学艺：
张师傅有双“火眼金睛”
书业有云“新书靠出版，旧书靠收购”，意思是新版图书依靠出版单位进货，古旧书则面向社会，甚至走街串户，依靠收购的方式进货。二者进货的渠道、方式不同，对从业人员的要求也便不同。在古籍书店，新版图书的经销隶属各门市部和业务科的工作范畴，姑且不论，这里单说收购部。1956 年公私合营后，收购部（初称收购组）不但延续了以往个体书商的经营方式（当然也因势利导，有所改进），而且要求从业人员与书业前辈一样，具备一定的版本目录学知识、鉴定和收购知识，这便需要长期的积累和沉淀，不可能一蹴而就。当年，收购部除了我这名新手，还有三位年长的师傅。这三位师傅业书数十载，经眼过手的古旧书难以胜数，是名副其实的书业前辈，能够在他们身边随时讨教，实属幸事。我那年24 岁，文化程度仅为高中毕业，刚刚步入书行，对古旧书业务很是陌生，一时不知从哪儿学起。好在自己年轻，精力充沛，勤奋好学，又蒙三位师傅悉心指点，因而进步较快。尤其值得庆幸的是，一年多以后，我被古籍书店经理张振铎正式收为弟子，这是我业书生涯重要的转捩点。此是后话。
工作中的张振铎先生。
调入收购部不久，我即与张振铎经理相识了。这一天，收购部打算收购一批字画，然而对其中几幅的真伪或价格有些把不准，于是约请张经理前来拿个主意。当时总店设在烟台道15 号，距收购部所在的劝业商场（即原天祥市场二楼）还有一段路途，不想张经理很快便赶来了。张经理个子不甚高，沉稳的神情透着几分精干，打过招呼便与三位师傅一起品评、鉴定那些字画，我在一旁洗耳恭听，这可是难得的学习机会呀！张经理较三位师傅年长几岁，业书经历大体相似，业务上则各有所长。我的感觉是，张经理在碑帖字画方面的知识似乎更为广博，对市场行情也摸得较准。事后才知道，张经理来收购部是常有之事。同样，收购部也每每将一些把不准的线装古籍、碑帖字画送到总店请张经理过目。这期间，我有过两次难忘的经历，时间当在我成为张经理正式弟子之后。有一次，我打算收购一件溥心畬的山水四条屏，便送到总店请张师傅把关。张师傅为我详细介绍了溥心畬山水画的艺术风格，并与其他山水画家的作品进行分析比对，最终确认此溥心畬山水四条屏为真品，决定收购。还有一次，我打算收购一幅《鲜于璜碑》拓片，又送去请教张师傅。张师傅边审视边讲解，认为确系天津武清出土的汉碑拓片，传世稀少，应予收购。张师傅见多识广，讲解又不厌其烦，使我开阔了眼界，增长了学识。
博闻强记：
授业更显基本功
1986 年11 月，张师傅退居二线，出任古籍书店业务顾问。据继任经理穆泽回忆：“当时，‘文革’后遗症逐渐显现，国内各行业由于专业人才青黄不接而开始重视接班人的培养，古籍书店自然也不例外。经店领导班子研究，由张振铎遴选年轻职工彭向阳、孔令琪、华泽群三人为徒，并在相关会议上正式明确了师徒关系。” （见雷梦辰《津门书肆二记》下册“文化书局条”整理者按”，原载雷梦辰文集《津门书肆记》第99 页，天津古籍出版社，2014 年8 月第1 版）张师傅祖籍河北省黄骅县赵家堡，其祖父原为渤海湾渔民，后定居今天津市塘沽区河头乡一带开荒种地，转为农民。张师傅7 岁开始读私塾，历时7 年。1934 年，14岁的张师傅经乡亲介绍到天津大罗天古玩市场古香斋文物店学徒。次年至东门里文运堂书店学徒，师从经理王锡林，从业50 余载，是国内著名版本、碑帖、书画鉴定专家。能够成为书业前辈张师傅的亲传弟子，是我此生的荣幸。这一天，穆泽经理将我和彭向阳、华泽群召集到总店张师傅办公室正式拜师，并要求今后好生向张师傅学习。从此，张师傅便经常在善本室（时在烟台道15 号）为我等讲授善本古籍、碑帖画册的鉴定和收购知识，诸如鉴定古籍版本要从牌记、封面、序跋、识语、藏章、纸张入手等，并告诫要特别注意鉴别造假行为，诸如旧社会某些不法书商为牟取厚利而将新纸染旧、挖改序目、扯去牌记冒充旧本、以残卷冒充全书等。此外，张师傅还叮嘱要从基础学起，强调下功夫背诵，加强记忆，并指定了大量必读书、参考书、工具书，诸如《古书版本常谈》（毛春翔著）、《版本通义》（钱基博著）、《说书史话》（陈汝衡著）、《碑帖叙录》（杨震方编著）、《增补校碑随笔》（方若原著，王壮弘增补）、《中国美术家人名词典》（俞剑华编）等。
上世纪80 年代中晚期，沈阳道旧物市场日益红火，张师傅经常带领我等前往了解书籍、字画、碑帖、杂项的市场行情，并结合实物予以点拨，生动活泼，实效明显。后来，逐渐形成每周四的沈阳道大市，张师傅逢必带我去逛一趟，收获颇丰。沈阳道旧物市场的货物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然而鱼龙混杂真假难辨，逛摊者也是看热闹的居多，真正识货的很少。张师傅的优势在于懂行，他不但识得古旧书和碑帖字画，而且由于有过在古玩店学徒的经历，于古玩也是行家，遇到有价值的东西往往出价较高，势在必得，他人难以相争，因此商家均愿与我们交易。张师傅前前后后为古籍书店收购了不少有价值的东西，诸如红木笔筒、印石等，而张师傅也在沈阳道旧物市场出名了。有一天，一位中年男子手执一套两册的线装古籍来沈阳道旧物市场找到我们，意欲出手。张师傅翻阅了两遍，已然心中有底却又反问对方要多少钱，中年男子显然没有经验，实话实说：“我也不懂，您给个价吧！”张师傅此时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权，又进一步问道：“3000元行不行？”中年男子觉得出价已经很高，欣然答应。张师傅让我立即付款，我却觉得给价偏高，心想：“区区两册旧书，值那么多钱吗？”不过最终还是付了款。后经张师傅解释才明白这部书是明版精品《老子道德经》，明嘉靖十二年（1533）顾春世德堂刻，市场价在8 万余元。一句话，（买下这部书）值了。还有一天，张师傅带着我在沈阳道旧物市场收购了两部颇有价值的古籍，一部是《古文渊鉴》，64 卷，清徐乾学等辑并注，清康熙内府刻四色套印本，十分罕见。另一部是《津门保甲图说》，清道光二十六年（1846）刊本，内容系鸦片战争时期天津海口民防事务，有总图、分图181 幅，书中对当时的道署、县署、捕厅、运司署、府学、县学、庙宇及村落等分布均有详细标注，为研究近代天津之稀见史料，目前市场价为十几万元。
从业故事：
陶湘后人卖魏碑
说来我还有一段与张师傅收购魏碑的经历，现披露于此，以飨读者。1988 年的一天，收购部来了一位中年女士，进门便问：“你们要石头吗？上面刻着字，现在我家。”听话即知来者是个外行，我告称要看原物，于是相随来至女士家，见其贮煤小屋地下埋着几块石板，靠邻人相助才刨了出来，共四块，果然刻满文字。我那时还不懂这类文物，于是回店向张师傅请教，张师傅听完介绍，胸有成竹地说了两个字：“收啊！”然而我却再未能与那位女士取得联系，心中不免焦急。某周四，张师傅和我在沈阳道旧物市场巧遇那位女士，便又一同来至女士家，经张师傅鉴定后，很快谈妥价格，十分便宜就收购了。返回店里，张师傅向我介绍，这四块石头分别是《胡昭仪志》《胡昭仪盖》《元珍墓志》《太妃墓志》，系珍贵的魏碑。后来我才知道，卖方是著名藏书家、刻书家陶湘的后人，这四块碑正是陶湘的藏品。陶湘，字兰泉，号涉园，江苏武进人。清同治九年（1870）生，民国初年迁居天津。其酷爱收藏清代殿版开花纸古籍，故有“陶开花”之称。陶湘收藏之《胡昭仪墓志》，《碑帖叙录》（杨震方编著）有记载：“《胡昭仪墓志》 又名《肃宗昭仪胡明相墓志》。北魏孝昌三年（527）刻。楷书二十三行，行二十一字。盖篆书题‘魏故胡昭仪之墓志铭’九字，作三行。有界格。在河南洛阳出土。石完好不缺一字。字径近寸，方劲严整，开唐欧阳询书先河。曾藏武进陶湘家。”这四块碑现仍存古籍书店。
光阴荏苒，张师傅如今已是95 岁的耄耋老人，我也是53 岁的中年人了，然而师从张师傅的种种经历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