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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思勉讲中国史》:学习历史顶好的入门书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概括史学家吕思勉先生对历史学,乃至对整个社会的贡献,那就是:中国通史能成为一门可讲可读的课程、成为青年学生及一般国民学习历史知识的基本读本,吕思勉先生厥功甚伟。

与一些职业的历史学家不同,吕先生一生中的大部分年月,都在学校中任教职。从二十二岁起,他就担任常州私立溪山两级小学堂的教师,其后,他先后在苏州东吴大学、常州府中学堂、南通国文专修馆、上海私立甲种商业学校、沈阳高等师范学校、上海沪江大学、上海光华大学等学校任教。一九五一年光华并入华东师范大学,他遂入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任教。除了在一九一四年后有四年在上海中华书局、商务印书馆任编辑外,五十余年,自小学、中学至大学,一直未离开过课堂的讲台,这在现代史学名家大家中是很少见的。

位于常州的吕思勉故居

众所周知,在中国传统时代,并无今日通行的中国通史这种科目和历史读物,只是到了二十世纪初,因梁启超提倡“新史学”,强调为国民撰史,强调历史教学要面向社会和青年学生之后,新式学校才逐渐开设中国通史的课程,史学家们也开始编撰这种新式的历史读物。

吕先生在学校的任课,自以文史类的科目居多,而在历史科目中,则以中国通史课程为主。他编写的教科书,也以中国通史为最多。他的通史著述,原都是为教学需要而编写的。如《白话本国史》原是东吴大学、常州府中和沈阳高等师范学校教授历史课所积累的讲稿,书名全称是《自修适用白话本国史》,也是供青年学生自学历史所用。《吕著中国通史》是在光华大学讲授“中国史”写的讲稿。他也为中小学生编写过各种历史教科书和教学参考书。如《高等小学校用 新式历史教授书》《高等小学校用 新法历史参考书》《新学制高级中学教科书 本国史》《复兴高级中学教科书 本国史》《初中标准教本 本国史》《高中复习丛书 本国史》《初级中学适用 本国史补充读本》《更新初级中学教科书 本国史》,等等。

吕先生的通史著述,都有“大视野、通识感,而不拘泥于局部细节”的特色。历史的内容是广泛而繁复的,古人就有“一部十七史,不知从何说起”的感慨。写给中学生看的中国通史,当选哪些史事为重心?是不是该多讲点历史故事呢?“老先生们估量人们知识的深浅,往往以知道的、记得的事情多少为标准。讲历史,自然尤其是如此。但无意义的事实,知道了,记得了,有什么用处呢?尤其是观点误谬的。”受这种观念的影响,教科书的编写或课堂上的讲授,不免会偏于堆积史事。其实,史事若不能理解它的意义,即使记忆了,又有何益?不求理解而勉强记忆,这对于真正的历史学习反而是有害的。

吕先生认为:学习历史,应该是在理解的基础上获得一个历史的轮廓,而不在于史事记忆上的多少,也不在求其详细。

“过求详细,反要连轮廓而丧失掉的。古人说:对马的认识,在牝牡骊黄之外的。这似乎是句笑话,其实确有至理。我们现在问:有一条河,其下流是以定期泛滥的,因此遗下很肥沃的土地,为世界上最古文明的源泉。这是什么河?在什么国里?不常读书的人,或者仓猝之间,竟记不起尼罗、埃及的名字。然而只要这个人,是受过教育;他所受教育,不是白受的;总记得这条河是在非洲的北部,决不会误以为在欧洲在亚洲,而河流与文明的关系,与最古文明的关系,他也还是了解的。如此,这个人的书,就算是没有白读。反之,在科举式的考试下读书,竟可以尼罗、埃及等名词,背得烂熟,而这一条河,在历史上,在地理上,有何等关系;因而与人有什么关系;竟茫然不知。有时或者会照书上所说的,默写、背诵出来,而于这句话的内容,其实并没有了解。这种教育,就算白受了。”

正是出于这种观念,他编撰的通史著述,都有一种“居高临下”“登楼远眺”的特色。如写春秋战国的学术派别,吕先生只写诸家思想的主要内容,不写孔子、老子、墨子等生平活动;写秦之强大及秦之统一,只说“七国之中,又以秦为最强。因为(一)由地势险固,易守难攻。(二)且秦国民风,最为朴实勇敢。(三)而秦孝公又用商鞅,定变法之令,强迫全国的人民都尽力于农,秦遂成为最富的国家”。既不写有关秦孝公、商鞅变法的措施和具体过程,也不写有关商鞅的许多故事。

不写历史的局部细节,并不是说局部的细节不重要,而是强调细节与整体的关系,细节的描述,原也是为了有整体上的全面把握,或揭示一些不可忽视的历史侧面。如《史记·高祖本纪》云:“(汉)八年,高祖东击韩王信余反寇于东垣。萧丞相营作未央宫,立东阙、北阙、前殿、武库、太仓。高祖还,见宫阙壮甚,怒,谓萧何曰:‘天下匈匈苦战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萧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遂就公室。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高祖乃说(悦)。”从“怒”到“悦”,这是一个细节,再参以其他记载,正可说明“汉之刻剥其民,而为史所不详者多矣”。

《史记》(点校本二十四史修订本)

有许多史事间的联系,非拓宽了视野、扩大了时空范围则不易察觉。如吕先生叙汉征匈奴,说:西域都是小国,汉攻匈奴,于天山南北路,就有相当的防备,后来匈奴败亡后,未能侵入,这也未始非中国之福。这是拉长了时段才能获得的“史识”。再如他论明初北方边防之坏,说:明太祖虽居南京,而北方边防规模颇远,即元之上都置开平卫。又因元之大宁路之降,设泰宁、朵颜、福余三卫,而宁王权居大宁以节制之,地跨辽、热、吉三省间。成祖起兵,以兀良哈(今乌梁海)兵从征有功,以大宁地方,赠兀良哈。后又徙大宁都司于保定。于是,开平势孤。宣宗时,徙治独石口。北边所守者,遂成今长城之线。而宣(宣化)、大(大同)为极边矣。若能始终保持太祖时之形势,则对蒙古可取攻势,而至满洲,可有自热河趋吉林之快捷方式,不单凭出山海关趋辽阳之一道也。今既为成祖所坏,故对蒙古始终取守势,而趋满洲之快捷方式,亦遂断矣。这都是放开了视野、拓展了空间才能获得的历史观察。

在这些地方,教科书的作用就是带着学生做“鸟瞰远眺”,开阔他们的视野和境界,观察史事的各个侧面;一些隐含在大视野、长时段中的历史联系,由此豁然而贯通。吕先生曾引雷海宗的话告诫青年学生要有广博的知识,开阔的眼界,说“凡人年到三十,人格就已固定,难望再有彻底变化。要作学问,二十岁前后,是最重要的关键”,年轻时一定要“眼光要放大”,“不拘拘于一局部”。

[明]《丝路山水地图》

吕先生的通史著述,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非常关注民生。他的史著,但凡婚姻、财产、赋税、实业、货币、物价、衣食、住行等有关民生的内容都有详详细细的叙述。对于一些被“盛世”之名而遮蔽的民生疾苦,他都一一揭示出来,以纠正认知上的错觉或盲点。

比如,写汉初的轻徭薄赋,一般都写“无为而治”“三十税一”等史事,但吕先生特地指出“汉代钱价贵”,虽是“三十税一”,而百姓负担仍不轻。写汉武帝时的富庶,通常引《史记·平准书》“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等记载,但吕先生则指出,《平准书》紧接的下文是:“网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兼并。”“兼并是该行之于穷困之时的,富庶之日,如何反行起兼并来呢?”结合董仲舒的言论,可见“所谓富者,不过总计全国的富量,有所增加,而并不是均摊在众人头上。所以这时候的富人,固然远较天下初平时为富,穷人则还是一样;而贫富相形之间,其悬殊或者反较大乱初平时为甚”。“财富总量有所增加,而其分配的不平均如故。所以汉代的人,提起当时的民生来,都是疾首蹙额。”

董仲舒像

写宋朝的史事,通常会写经济如何富庶、文化如何发展、市民生活如何丰富,即使说它“积贫积弱”,也多落笔在财政、兵力方面。而吕思勉则说:“从唐中叶以后,豪强兼并,地权不平均,历五代、两宋之世,始终没有能够改正。加以南渡以后,两浙的腴田,都落入富豪世家之手,收租奇重。末年,贾似道做宰相,因国用窘迫,又把贱价强买做官田,即以私租为官税。”所以“宋朝的农民是很困苦的”。

至于史事的是非得失,吕先生也多站在民众的立场,以民众的利益为评判准绳。如他论晚唐之役法说:力役是征收人民的劳力。人民所最缺乏的是钱,次之是物品。至于劳力,则农家本有余闲,但使用之不失其时,亦不过于苛重,即于私人无害,而于公家有益。(晚唐)之所以役民者,并非古代的力役之征,而是庶人在官之事。古代的力役之征,如筑城郭、宫室,修沟渠、道路等,都是人人所能为的;而且其事可以分割,一人只要应役几日;自然不虑其苛重了。至于在官的庶人,则可分为府、史、胥、徒四种。此等事务,是不能朝更暮改的。从事其间的,必须视为长久的职业,不能再从事于私人的事业。所以“晚唐以后的役法,其厉民却是最甚的”。

他对制度的评价如此,对人物的评价也是如此。梁太祖朱温,因他之篡皇位、杀无辜,历代史家对他都无好评。然吕思勉则说:“梁太祖的私德,是有些缺点的,所以从前的史家,对他的批评,多不大好。然而私德只是私德,社会的情形复杂了,论人的标准,自亦随之而复杂,政治和道德、伦理,岂能并为一谈?就篡弑,也是历代英雄的公罪,岂能偏责一人?老实说:当大局阽危之际,只要能保护国家、抗御外族、拯救人民的,就是有功的政治家。当一个政治家要尽他为国为民的责任,而前代的皇室成为其障碍物时,岂能守小信而忘大义?在唐、五代之际,梁太祖确是能定乱和恤民的。”

梁太祖朱温像

严耕望曾说,吕思勉的史学是建筑在国学基础上,然而他的治史意趣并不保守。并以吕先生用白话文来撰写中国通史,和赞同马克思以经济为社会基础之说为例来说明这一点。其实,吕先生的“不保守”,还体现在他对传统国学的评估上。他教青年读书,总告诫要“先读现在的科学书,而古书且置为缓图为顺序”。他最反对的是不察名实而无条件地迷信古书,这样的读书,不仅无益反而有害了。他说:读书的为利为害,全看你能不能综核名实,如不能综核名实,难免会被古书所误,尤其是社会历史方面的书。所以,读书的“先后缓急,却不可不审其次序。对于现代的科学,先已知其大概,然后在常识完备的条件下,了解古书,自然是有益的。若其常识不完具,退化了好几世纪,而还自以为是,那就不免要生今返古,与以耳食无异了”。

吕先生也反对把读书、治学视为敲门砖。他说,把读书、治学视为敲门砖,那是科举时代的态度,后来科举虽然废除,但这种态度始终没有改变。“凡所讲习,都视为敲门砖,对于本身并无诚意。如此,自然说不上有兴趣,更说不上有热心,什么有用的好学问,在这态度下都断送了。”他说:

“自吾有知识以来,五十年矣。小时所遇之读书人,其识见容或迂陋可笑,然其志则颇大,多思有所藉手以自效于社会国家,若以身家之计为言,则人皆笑之矣。今也不然。读书者几皆以得一职求衣食为当然,一若人之所求,更无出于此之外者。人诚不能无衣食,然谓所求仅仅在此可乎?人之所求,仅在衣食,是率天下皆自私自利之徒也,聚自私自利之人,而欲为利国利民之事,不亦蒸沙而欲成饭乎?社会科学其本在识。当识人事之万象纷纭,而能明其理,知其所以然之故,然后知所以治之之方,而识之本,尤在于志,必有己饥己溺之怀,然后知世有饥溺之事,不然饥溺者踵接于前,彼视之若无所见也。张横渠见饿莩辄咨嗟,对案不食者竟日。嗟乎,见此饿殍者,独横渠也哉?人之志量,固有大小,然未尝不可以学而扩充之。日与第一流人相接,熏其德而善良。入芝兰之室,久而与之俱化,未有志徒在乎身家衣食者。第一流人或不易遇,尚友古之人,则其道也。今之时事艰难极矣,有大志者,理宜风起云涌,而顾寂然,是则士之耻也。”

这是半个多世纪前吕先生对青年学生的告诫,今天仍值得我们深长思之。

李永圻 张耕华

二〇一八年九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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