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机

我家没有收音机。我娘手紧，从来没有打算给我们买收音机。就连我爹要听新闻，都被我娘打发到门外的电线杆子下面去听广播喇叭。那时候很多男人都聚集在电线杆子下听广播。我们小孩子下午上学的路上经常是一大帮一起低着头谁也不说话----那是沿途听中午的广播呢。中午的广播经常是评书，什么平原枪声，什么岳飞传等等。

大人听广播喇叭是一项社交活动，他们听完了可以实时在讨论国家大事；人家小孩子听广播喇叭是因为要上学听书两不误。

很多同学放学后都是先到同学家去听完小喇叭节目，然后才慢慢回家作家庭作业。我哥哥多次央求我娘买一台收音机，就是那种同学家都有的，两个旋钮的熊猫牌收音机，我娘连理都不理。我和我弟弟是不敢有此非分之想的，这种非分之想是家中老大的特权。我的特权是想让娘给买一小包两分钱的薄荷糖，我弟弟的非分之想是不要接着穿我穿剩下的染成蓝色的灯芯绒裤子。我们仨那时候都有自己的苦闷与烦恼。

后来有一天，我哥哥在紫金新村张海燕家玩，不小心从三楼凉台上摔了下来那天我娘正带着我和弟弟去服务社，走到半路上，阿姨从后面追上来哭着说我哥哥从房顶摔下来了。我娘扔下我们就往海燕家跑，我和弟弟和阿姨一起哭喊着跟在后面。到了海燕家，我看见哥哥躺在竹床上，半睁着眼睛很烦躁地抽泣但是没有眼泪（后来我知道那叫休克）。我本来以为他从三楼房顶上摔下来一定是头破血流，可是很奇怪他浑身上下一点血也没有。我娘已经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人们把我哥哥抬上车，我娘也跟着上去了，我在车下杀猪也似地号哭，我娘犹豫了一下把我也拉上了车。

救护车直接把我们拉到军区总院。一位老头军医把我娘和我让进办公室，他让我娘在什么地方签字（后来我娘说那是手术通知书和病危通知书），站在桌边的我看见我娘手抖了。我知道我娘手抖，因为她用来签字的沾水钢笔滴下了好几点蓝黑墨水。然后我娘和我一直在总院手术室外坐着。

我娘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对我说，我觉得在走廊坐着一点不好玩。我对娘说我饿了，我对娘说我渴了，我对娘说我要回家。我这样闹，要搁平时娘早就抡圆了胳膊揍我了，那天我娘就跟没听见一样。我娘的样子吓着了我，我不敢再闹，直到我爹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接我回家。那天我娘一直留在医院。

不知道多少天过去, 我哥哥要出院了。我哥出院前，我爸爸买回家一台收音机! 那收音机真大，体积有我们在同学家常见的熊猫牌收音机两倍！那收音机的两个旋钮是两层的，上面的小旋钮还可以拔出来调频；收音机下框中间还有五个白色按键，这些按键总让我联想起钢琴，没有大人和我哥哥看见时，我会乱摁按键并做着弹钢琴的梦；左上角还有一个心形的小窗口，小窗口里还发着绿色的光！

爸爸妈妈骑车带我到医院接我哥时，我迫不及待地将家里买了收音机的消息告诉了哥哥，我哥哥激动坏了。我们到家门口，他迫不及待跳下车冲进家，看见了那台红灯牌收音机得意洋洋地在写字台上迎接着他回家。此后好多年，我家那台上海产的红灯牌收音机都是我们小伙伴圈里最高级的收音机。

从此我们在也不用到同学家去听收音机了。

这是当年孙进修爷爷和小喇叭节目主持阿姨在广播电台工作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