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我的爱情打碎了,
她也会来帮我收拾。
——前言
影子(第一辑)
■爷爷的影子
■一颗鸟巢
■春耕
■身份证
■我的爷爷好孤独
■给玉米脱粒的父亲
■家事
■秋风吹
■土地
■空气
■太阳
■雨水
■苦瓜
■遗像
■鸟巢
■装修工
■出院小结
■这秋天啊
■稻草人
■父亲的生日
■放羊
■老中医
■锄头
■美丽的羊群
■爷爷的影子
无论站在人群中
村头
站在九十岁、一百岁的旁观者眼里
他都是一位孤独的老人
只有站在奶奶的坟前
阳光从东边照过来
影子投射在奶奶的坟头
他才像一个懵懂的少年
■一颗鸟巢
这是春天里
唯一一颗安放在城乡结合部的
黑色的孤独
怕大树的枝丫长得太快
风吹断会伤人
社区每年都要给它剃头
这颗新建的鸟巢
它的孤独正一点点扩张
直到扩张成
一栋摇摇欲坠的违章建筑
■春耕
这几年
父亲春耕的范围
正逐渐缩小
犁铧在父亲的手里
像一支老旧的圆规
再也不能把圆继续画大
画规范
我担心
有一天
父亲这颗圆心
会定格在堂屋中央
然后平移到
奶奶的墓地旁
■身份证
很多时候,我会端详自己
除了我,端详自己的还有别人
安检口的警察,社保所的同志
银行柜台背后的美女……
查性别。族别。年龄。出生日期
还有那一串18位数的阿拉伯数字
我一生的真假
都交给那些与我毫不相干的人来验证
我一直在想
如果我进火葬场的那一刻
烧的不是我
是那一张薄薄的身份证该有多好
■我的爷爷好孤独
奶奶埋在土里
现在
爷爷就在这块土里挖洋芋
我见他横挖顺挖
都能顺利绕开那个沉睡了十年的土堆
■给玉米脱粒的父亲
拧开脱粒机的开关
屋子里到处是父亲晃动的身影
这不说话的生铁
父亲命令他必须开口
命令他唱歌
命令他不说话则已
一说就要说八百亩金黄的农事
一说就要说为人民服务
第一回看见父亲
像一个将军
每一个固执的诺言
他都要击碎
秋天的整个部队
我说了不算
一切都得听从父亲的
几十年了
秋收的战况
父亲已经了如指掌
什么时候收兵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家事
爷爷抛下奶奶抗美援朝去了
她把对爷爷的恨全部安放在父亲身上
经常打骂父亲
这一辈子
我都没听父亲叫奶奶一声妈
唯一的一次
是奶奶火化后
装在骨灰盒里
汽车每经过一个水沟、坡坎
岔路口
父亲都会低头看着那个爷爷抱着的黑盒子
叫到:
“妈,我们回家了。”
■秋风吹
竹林寨的木板房,你可以吹
那一蓬蓬的蒿草你可以吹
刚刚收割完的稻田
绿得快要流淌的苦竹林
你都可以吹
你甚至可以
一边吹一边巡视南山的坟场
但请放过那一片玉米林
他们的孩子
已经去了浙江和广东
他们已无路可逃
■土地
我爱这土地,无论是张家的土地,还是
李家的土地,王二麻子家的土地……
我把这些土地当作妻子、母亲,
当作一切胸怀包容的人,特别是
内心柔软的女人。我已经受够了生活给予的硬伤。
土地,包容了战争,贫穷与苦难;
包容了幸福的泪水,痛苦的微笑。
我的祖国也许没有包容土地,但是土地
完全接纳了我的祖国。
土地没有偏心,对正义之人它可以视而不见,
盗匪也有容身之所。我们那么渺小,
还有什么资格如此忧伤?
还有什么资格站在土地上沾沾自喜?
我们都是对的,
我们都是错的。
■空气
我常把它比作我爱的女人。
“你一生的漂浮,我看不见。
我一生的守护,都是虚空。”
我们似乎没有来到过尘世,我们也是虚空的。
这有点像梦境。
就像那次我经过开满紫色小花的野径,
后来从奔跑的白马背上
掉进没有底的深谷。
我确信:深谷里没有你,只有重物落地的回声。
夜深了,有人在民国的巷子里敲着梆子,
在报告时间,
在把无数醒不来的爱情,
一一敲醒。
■太阳
提到母亲的时候,我会想到她患脑膜炎那年,出院
穿着一件红色的上衣,从一个叫娘子上的山坡回家。
她多么年轻,就像竹林寨升起的朝阳。
现在母亲老了,越来越像一轮面黄肌瘦的夕阳,
正慢慢地靠拢西山。
■雨水
雨水从瓦缝里滴下来,屋里的盆
已经被王婆婆用来接雨了。
锑盆是出门打工的儿子寄钱买的,在雨水的敲打下
声音要大一些。
木盆是王公公自己砍树做的,
声音要小一些。
■苦瓜
后来所看到的藤蔓都被世人鄙视。
攀沿,狐假虎威,趋于权贵;
那些没有骨气的,半路跌倒或夭折。
而在贵州高原,确切地说在冯三镇小寨村,
母亲的菜园里。
我在瓜叶上找到了自己的眼睛;
夕阳西下,藤蔓上结出的苦瓜,每个都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包括影子。
■遗像
阳光从瓦缝斜射下来,照在奶奶的遗像上。
她的头顶,挂着金灿灿的玉米棒子,稻谷已经快堆到脖子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就挂在堂屋里的伟人头像,就在奶奶对面。
两个世界的人,殊途同归,
他们离得那么远,又离得那样近。
■鸟巢
一朵黑色的大花,和秋风较劲。
这时候,天空要深一些、蓝一些。秋叶的掌声
应该可以稀疏一些了。
为鸟巢里的战事鼓掌,这不是第一次。
鸟巢很清楚
在竹林寨,它漏掉了一些阳光。
■装修工
东敲敲,西敲敲。他逐一试探这厚厚的墙壁
哪里适合钉下沉默的钉子。
一张漏风的墙壁,是无法承载生活之苦的。
黑暗如果密不透风,锃亮的铁钉也无法交出幸福的答卷。
然后他像一只蜘蛛,在空洞的白色里,
织网。画地为牢。在里面吃饭。穿衣。
睡觉。
■出院小结
父亲的脑梗塞治好出院了,医生叫他
不要再抽烟。我很担心,
父亲一辈子积压下来的苦,再也不能点燃和飘走。
他不喝酒,昏昏沉沉的过一生,他做不到。
他要把模模糊糊的日子过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父亲离家才半月,回到竹林寨,
却像一个久别故乡的游子。他把装着脑部CT、心脏彩超、血常规检查的
片子、报告单和出院小结,
放在堂屋奶奶遗像下的搁板上,转过身,
提起竹丫扫,扫完院坝里的鸡屎,撒了一大碗包谷子,
就去看猪圈里的老朋友去了。
■这秋天啊
是时候提一下沉重的事了
比如弯腰的稻穗
比如花壳的包谷
这些沉重多么幸福
只有母亲的心情不怎么样
二哥骑着摩托车
早上送她回竹林寨喂猪、喂鸡
下午送她进城
去中西医结合医院照顾脑梗塞的父亲
这途中有大片大片的包谷地
有大片大片的稻浪
也许母亲会一言不发
也许母亲会念念叨叨
■稻草人
这些人都是假的
被抽掉思想的人是假的
有脚不能奔跑的人是假的
有手不能舞蹈的人是假的
这些都是死人
都是生活在新华村竹林寨
被留守的老农民
随意摆布的人
这些人
只有脖子上套着的绳子
是真的
■父亲的生日
还有三天就是父亲生日。我上街买东西。
鱼就不买了,前几年从您年轻时修的水库里打上来的,至今
还在乡下废弃的粪坑里养着,父亲不吃有故事的鱼。
鸡,家里有。清炖、红烧,父亲都不吃。
在苦难里唱歌,在幸福里打鸣,这是一种多么伟大的动物!
不知道父亲想吃些什么?买一只鹅吧,可它曾经把患了脑膜炎的母亲
喊醒过;买一只鸽子吧,可它那么白
白得像滑落在人间的一团雪。父亲为什不给我交代清楚,
您究竟想吃些什么呢?您那么瘦
瘦得只剩下越来越矮小的背影,越来越凸出的骨头。
■放羊
阳光静好,羊群在山坡上吃草。
牧羊的老头在看一张旧报纸,里面可能有
伊拉克、叙利亚、白宫、朴槿惠……
可能还有点其它什么别的东西,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羊群那么温柔,
它们正一点点吞掉冰冷的人间。
■老中医
这些瘦骨嶙峋的草木,我无法辨认出它们的性别,族别和家史。
但是命运都是一个样——苦。我好担心呀,
您到底能不能从中抽出懂我的那一部分,植入身体?
到底能不能让我体内那棵清醒的神经,学会沉睡?
并告知它们:在一个一边花时间回忆,一边又要忘记过去的世界里
甜美地生活。
■锄头
这个“7”字
母亲读了六十年
横着读 竖着读
冒着汗水读
强忍着眼泪读
幸福地读
握着满手血泡读
读着读着庄稼就成熟了
读着读着
就把自己也读成了
一个驼背的“7”字
■美丽的羊群
我们是行走的花朵
今天开在山野 路旁
开在明媚的秋日里
再过些日子
我们就进城了
开在一只瓷碗里
开成你想要的模样
诗-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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