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蔌弦:放任诗的生长和蔓延

簌弦:《星星》诗刊年度大学生诗人


个人简介:蔌弦,1993年生于福建连江。诗人,兼事批评。复旦大学中文系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在读。作品见于多种文学刊物和选本,辑有诗集《入戏》。曾获胡适青年诗人奖(2016)、北大未名诗歌奖(2015)、复旦光华诗歌奖(2013)等奖项。



                                              授奖词

评委会给予蔌弦的授奖词是:

“蔌弦在不间断的审视与追问中,城市气息的声光色影都被他转化为语言的传奇,人世的波澜则成为诗歌童话里存在的隐喻。他用犀利的意象打开沉睡的文字,用理论的穿透塑造诗的筋骨,持之以恒地以洒脱、明朗和尖锐感形成自己诗歌的美学趣味。”




《星星》诗刊年度大学生诗人奖受奖词

                                  蔌弦 

六七年前,还在读中学的时候,我是一位不太合格的学生,常常坐在教室后排翻阅刚从图书馆背回的书籍,或者对着窗景中驻留的麻雀长久地出神,借此逃避仿佛永无止境的苦闷生活。在阅读和放空的间隙,我也不时试着提炼一些分行的情绪和想象,虽然它们大都只是毛糙的半成品,但其中的一小部分还是作为漫长学徒期的见证,被我收入了第一本自印的诗集。那时候选择写作,一定程度上的确是内在需求——在革新感知方面,诗始终是最卓越的形式之一;但很难说没有掺杂几分少年人的虚荣——毕竟先锋的文学样态无形中也显示着审美的区隔。曾经的某段时间里,我将这种念头视为原罪,以至于不愿主动提及早先言不由衷的诗作,我担心孱弱的内核会突然暴露,语言的空转也被知者窥破。

如今,我感觉自己已足够从容,从容到不再刻意回应这种焦虑,而是选择以不同方式的写作强化自己:或是放任诗的生长和蔓延,直到语言的肉身冲破纸面,构成现实一种;或是相信诗的洞见与幽默,足以同混沌的外部周旋,并觅得阿里阿德涅之线;或是让诗与生活相互诘难又相互修正,直到叠加成一条专供我与自身竞技的赛道。显然,这种从容来源于对诗与生活的肌理更深度的迷恋和确信,并有效杜绝了“文化先锋”式的身份认同和工作状态。相比于从前,我无需再取悦自己,但写作已内化为一套接纳、判断、反省、协调、重构的机制,这大概算是时间的回馈。

绕不开的话题是,今年是胡适首次在《新青年》上发表白话诗一百周年。回过头看,百年新诗的奇幻漂流得以可能,有赖于数代写作者的文化实践,他们的反叛与妥协,他们的投身与退守,他们的劳作与歧途,他们在“短二十世纪”的中国所成就的诸种生活,组成了璀璨但不具典范意义的“星丛”。然而,当我们借着星光晕眩于语言之海时,也不免会想起那些葬身波浪之下、无声地托举起整片水域的缺席者——“那些在写诗的道路上消失的朋友”(胡续冬语)。从写到不写,他们是否重建了与世界的关联,并各得其所?我自然不能代替任何人做出答复。

拉拉杂杂谈了以上这些,是因为《星星》诗刊将一个同时包含“年度”和“诗人”字样的奖项授予我,这使我不得不偶尔直面一下自己和现时代生活的关联,以及作为二者中介的诗的功能,虽然此类反思多半无果。我近期写下的诗作究竟只是现时代寻常症候的种种翻版,还是多少触及了症结的报告,或者说,需要从一个更远的视角观测,它们与时代之间的相互诠释才能澄清?我不得而知,唯有真诚地写作。在此,我由衷地感谢《星星》诗刊和各位师友的美意,我把它视作对未来自己的期许。谢谢大家!



他人评价:

 

    蔌弦是微观世界的观察家和改造者。没有什么能被看见的物象和幽灵、能被设想的戏剧和情境,不能在他溶解教室的案例卡片盒里找到一席之地。语言于他是让事和物在固液气态间腾挪变幻的教棒,看似羞涩的声调是他测绘自身感受性边界的苦涩粉笔。我们因而时常在他诗中看到抽屉里的松涛,斗室中的天堑,枕头深处的筋斗云,以及大片指向未来的未知海域。

——包慧怡


    当同代人仍沉溺于大学校园中的才子式写作而千人一面地歌颂自己的无聊生活之际,蔌弦已独行得很远。他沉默寡言,但拒绝犬儒,他具有丰富的洞察力与穿透力,力量来源于他刻苦的阅读与思考,将不同文化来源的滋养视为一个整体。他对于现实的把握,或者说消解,或者说拼贴与重生,则依赖于一种可贵的直觉。在当下,能将外在习得的力量与作为内在光芒的直觉合二为一者,实数凤毛麟角。

——韩博



蔌弦诗选

 


山水书局

 

先是在闹市迷途,路线之争,

继而被意外驱使,潜入城邦生活的边陲。

当半价义山摊开自己并未缩水的博学,

拥抱了,从纷纷的斜线号里赶来的见习诗人,

私有的雨珠开始渗出苦味。

即便如此,“山水”仍是个暧昧的名字,

这满屋老化的书架,则是匆匆搭就的悬崖,

或看台,将窥探融进自然之险。

双语的舆图中,一卷小谢耸起书脊,

等待背包客拾级而上,到商品化的风景区

翻阅自己:“空如薄雾,散漫似轻埃。”

无序地旋转,为某束插入语般的灯光

布置一场佯装启示的丁达尔效应。

而在脱力的动词和摇晃的人称代词之间

牺牲的蚊蝇,变成滞销的《十七史商榷》里

微小的标点事故,停顿在真相回旋处,

确保肉身持续在场。

很快,知识的凉意就要席卷旧城区

坍缩的窝点,比霁光更快,显露前所未有的澄净。

我们用简装的语法交谈,借廉价的卷烟造境,

将二手书刊传授的陈辞和妙语

吐进五音步宽的店面,漫长而拘谨。

然后,还需要更多时间,让消逝发生,

将过剩的真理重新分配,带入各自的卧室

与良夜(借以熬过性事后的沉默),

甚至山东南路也将如一行病句,被轻易地移除。

总是无所事事,又忧心忡忡

的观察者,学着去做朴素的看客。

门外邮差闪过,生活索回稀薄的下午,

他选择相信,有限的此生应为一版一印。

宿舍


渐渐地,我怀疑宿舍是一只狡黠的貔貅,

在我入睡后,啃噬过期的财经杂志。

收缴钥匙、钢、交通卡,还有抄满德语的

便签纸,不规则动词变化着书堆的形态,

稍有动静,就为生活制造一场雪崩。

甚至抽屉深处,几首未竟之作也被无情地吞咽,

徒留新我向旧我索要,逝去的记忆和灵感。

他始终不动声色,表现得足够内敛,

几乎超越了内外,醉心于曼妙的拓扑学。

有时,我在他腹中,与台灯久久对视,

二十瓦的眼泪如胃酸,消化着悲伤的赘物。

更多时候,我只是他神经网络里的

一抹乌云,一个程序设计上的小小错误,

来不及脱身,就被“母体”强劲地扫除。

种种迹象表明,他的成长意味着逐步收缩,

在床头、桌脚,在两扇柜门之间

我曾读懂家具的不愿妥协,像昨夜打翻的

保温瓶,用满地碎银,控诉时空的逼仄。

我则暗暗惊叹彼此相似之处,同样突兀,

同样尴尬,同样“热衷于责任而毫无办法”。*

这向我压迫而来的四壁,耗尽了光阴的弹性。

终有一日,我会融入铁屋的呼吸,像所有

曾经呐喊的房客那样,等待新生推门进来。

* 出自马雁《北京城》

过提篮桥

我感到我是一群人。             

——萧开愚《北站》

          

心事连酒事,任草率的旧鞋驾驶,  

凉风乍起之际,同宇宙打了个照面。

怎奈何夹道灯霓和胶乳,循循善诱,

隔空扭亮惶惑的脸:午夜卖场不远?

 

催开欲浪片片。雾锁外滩北、彼此间,

裙摆删余四五寸,凛冽又多情。探过

经霜的分叉,挑灯看心扉半掩;屏息、

潜水、换气,未剪辑的歪斜,被漩涡

 

裹入蹉跎的永夜。沆瀣里吞吐新社会,

高墙外往日隔山岳,深掩还如变电站

调度着故事和蜚言;饿鬼道、畜生道,

又恁地阿鼻叫唤,倒映出此地、今宵。

 

她疑虑,无由的涟漪正勾勒新的边境,

她咒骂,这分秒失黏,定是机芯骤变。

而更夫攥紧的拳头,在街灯的朗照里

如何遁世,如何赏清风明月不须一钱?

 

我体内呼啸的站台已涌上南来北往的

掮客,哄闹着,兜售一枚作废的影票。

镜头后拉,堂燕掌握了主义的新算法,

各自朝租赁的愿景,赶路人差池其羽。

道中作


晨雾的辩争还没有散去,上海

又从箱底抽离,地名变更未决的消息。

转季尚远,早报隔夜搔痒,唯有望海般

频频耸动失修的身体——该告别了

 

事物忽焉。拌嘴,打诨,到啼哭冲淡了

至此的倦意,邻座面朝绵延的电杆识谱。

去圣本图、锡凯尔,或绕开田野礼貌的

虚情与摆设?草木衰败,才仲冬,卸下

 

周身的毛躁,才暗入霓虹。车票的邀约

捏制了不成型的南方,如奇遇减价,而

日常疏于优美。抵过车间走道里,错眉

挑起落魄的眼珠,少妇默诵着黛山哺乳。

 

无从料想,更多的遗憾席卷刹那的触感。

更多一生注满片刻的息叹。相互委身

是莫须有的杉林隐忍斧锯,报站员终非

世事洞明的报幕员,解谜者比远更远。

海上餐厅

 

违章建筑被抛在码头,

从鼻翼的毛孔间沁出的汗液,

闪动在蜜蜡色的阶级里。

船员们迎着热风,跳上甲板,驶向海,

如协约上窃语的标点,伴随有

快活的仪态,随即又让位于来客的

派对情调——静与动。

当暮色漫上游人碎金的桌布,

煮海者用细火烹调,镜像背面蒙羞的

暗流。伟大的导师作别人民的舵手。

渡轮上方,电工旋紧了卷云,

所有喻体都随观众一道衰老,汇入这方

盈盈的自我,但吹不皱。

依旧是,油污与铁锈的鲸背作为舞池,

有时从光圈中荡开加密的华尔兹,

令感动眩晕、肿胀,吹弹可破。

因而餐厅又是印刷厂,远在

近之中,复制出现时代的海雾。

难道我搅扰的风景,能够在他方锚定?

还是此刻如实却突兀的到来,

将尴尬的议程,提前到圆桌以外。

 

人间动物园

 

“这世界我不懂了。” 狗熊说 “变化快”

                       ——大咕咕咕鸡

 

地铁把我们交付给出游的心情,

法定假日的阳光,平等地落在

黄牛、摊贩与永不轮休的动物身上。

熙攘的长队拐了三道弯,

将有关万物的左派幻想拒之门外。

——检票,穿过野性的人潮

和秋老虎的洗礼,水泥道越走越宽,

调大了视野和音量,

岔口一转,终于站到露天的展区前。

五六只金刚鹦鹉抓紧了绳索,踱步,试探,     

扑腾,但不会升空,一遍又一遍;

像社区公园里分解招式的健身教练,

伴着广播,恢复最初的平静。

他们来自热带雨林,或中美地峡,

全球化的春风吹送花花绿绿的小镇摩登;

也可能只是颜料倾倒时,偶然的受造,

急于在博物志中插入两段闲笔。

有几回,离异的中年还懂得将心比心:

军舰鹦鹉的股票跌停了吗?

琉璃鹦鹉的职称评上了没?

红蓝鹦鹉的汉语是否有巴葡口音?

而熊孩子的欢呼声,而高矮胖瘦的

屏障间,摄影者的视角、焦距和光圈——

从熊猫岭到狮虎山,从孔雀苑到蝴蝶馆,

疲倦降临到观众身上。前一秒

罪恶却也热烈,但此刻,物种都已衰老,

把园区挤成一艘超载的方舟,

身后的推搡,暗示着更多迟到的救赎。

有晚上,有早晨,是第几日?

顾盼的鸟类也染上风向标的犹豫,

我开始理解他们久久无从学舌的困境,

“这个世界我不懂了,变化快。”

 

谷歌里的旅游记者

 

*

依旧写字楼的热浪,冲他上键盘,

踮一踮脚尖,加勒比海就随十指

瞬逝的足迹解锁。布置着棕榈的

液晶屏,海鸥状的光标穿针引线,

 

泼墨些浮言,犹有疑点显形胶卷。

一道帆,轧过两排浪,送来胸衣

广告里的热女郎。看资本膨胀腰

身,有酒店连锁欲望,天上人间?

 

*

计划单列满答案,从开屏的世界

收束镁光。自助游的旅客太欠缺

彩排,将风景倒逼成妄动的观众。

勃朗峰进站,东非裂谷推门

 

出来,世途翻覆赶不上地貌更迭

之快,坐班的羁鸟反而未落尘网。

虚实两界不再?舆图前大胆假设,

凭栏处小心涂鸦:老夫到此一游。

 

*    

花非花,雾非雾,孑身何妨突忽,

新社会的卫星图,何处抛锚?而

迫降的伞兵,扮演我充气的叹号,

标点出湄公河的观光艇。殖民的,

 

太殖民了,加载着河图加倍嬉闹。

噫,迷雾褪尽,兜不出花花草草,

速溶的机缘搅进暗道。此去经年

十方三界,且学分飞的劳燕分别。

 

*

被否决的山河来入梦,装修尴尬

的影棚,道分南北,偏心作指针。

玻利维亚,游击着密林的格瓦拉,

拖稿的记者投向你,如林冲夜奔,

 

休道是全息成像,旧账定期付款。

夤夜只戳破层窗纸,布谷已播报

早点的航班。朝霞唤醒了徐霞客,

情人的胸脯正推舟,行行重行行。

 

一个不宜读写的午后

  

屠书馆里杀书头的人老了,

他的耐力刚翻过盘点万物的山头,

就已跌倒在引论的泥潭里。

从昏聩的陆游器中传来的信号

时断时续,预示论文减产的季节

更宜退而赋诗。但朝九晚五的邻座们

仍在阅览室内发奋,将女同学

悄悄标点勾画,然后凭细读的目力

揣度书桌下她们初涉批评的玉腿。

也有落单的情侣,卧底群众之间,

一面密报家书:“我在窗边等你”,

一面从司考教辅和申论指南后

选拔出几个油脸的搭讪者。更远处

风景更突兀,小散户指点走势图:

大盘的笔法太刁钻,轻换了红色江山。

不如识时务的留洋党,退回二手词汇书,

用走样的花体,抄下烂熟于心的

Abandon:放纵、停止、放弃,

仿佛成功的人生总标配失意的开篇。

——思考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当饭点,他们从满布朱批的长难句

转向国顺路上众声喧哗的饺子馆,

一卷占座的《宏经》能否留住这迟暮?

所幸慌乱中,一段十来年前

席卷县城商品街与洗发店的流行乐,

挽救了几个小知识分子的诚与真。

推开窗,有萧瑟的秋风灌进来,

“我要看来看去的看一下。” * 

出自鲁迅这也是生活

 

送企鹅赴爱丁堡

 

晚餐后,意犹未尽地转入

街区最松弛的神经,从小酒馆

偶然挤出的几段腰身或电子乐,

并不匹配你一贯的老式作派。

四年来,政见滴酒不沾,

只为常识的运转,冷饮就着修辞术

化合成玲珑的处世之道。

曾经辩争过、戏谑过,还是徒然地迎来

最终回合,在葱郁的夜色里

感伤,不如参一参野狐禅——

我们中助产有术的辩手,热衷为歧途

扳道,也有新晋的左翼疏于理论,

但对一切莫测总抱桃色幻想。

激情固然可嘉,诺斯替派的主宾

却不同意,作为妥协,

你倾向把斗争保留到错误的世界之外。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唯独小酌最必要,删去人影

和灯光,腾挪出一张孤独的句点,

停顿时,也学石膏般出神,

仿佛往事真如梦,藏在钩沉的杯底。

泡沫修饰了水面和楼盘,

恍惚中,是谁调控的手腕。

可惜大学路这光阴的肠道蠕动着

搬走几个旧交,搬入几家新店,

从喋喋不休发展出朴素的辩证理念。

说离恨也行罢,此去经年,

女友们也该出落为新潮的主妇了。

而你,隔着山岳、海峡和时区,

想起一生中后悔的情事:

“中国呀中国,你怎么不强大起来!”*

出自郁达夫《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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