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 | 作家应当在文学之外去寻找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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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应当在文学之外去寻找文学

史铁生

   

〇  作家应当在文学之外去寻找文学。在文学之外，还存在着一个巨大而无限的空间，那就是灵魂的空间。我一直认为在这个空间里有文学创作取之不尽的东西。

〇 虚名，至少对一部分作家来说，不是那么太重要，而对写作上的自由才是最需要的。

〇 真实应该是文学一个很好的品质，但不应该算文学的最高标准。如果仅仅是真实，我觉得文学的意义就要小得多。其实文学更多的是梦想。人要有梦想，因此人创造文学这种形式。

〇 写作不一定是纸和笔的问题，只要你脑子里在对生活做一种思考的时候，我觉得就是一种写作。

〇 文学的梦想，我想还是终极的问题：你活着到底为了什么？你总归要为你的生活找到一个你认可的根据，人认可的目的。

〇 在写作上，我不排斥悲观主义，也不排斥怀疑主义。

〇 只要有一个人达到了完美的境界，这对所有人都是非常危险的。他说什么都是对的，你什么都不用去想了。所以人是永远不能成神的，因为神是对人的一种引领，你怎么能成神呢？所以任何宣称人就是神的时候，我觉得就可疑了，就是心里想着干别的事了。

〇 一个小科学家非常乐观，而大科学家，像爱因斯坦这种人，就难免有悲观情绪了。因为他看到了无限。

〇 人们想看一个东西，肯定是想看高于自己，出乎自己预料的东西。如果在大街上看见什么，你们电影里还给我演什么，那还有什么意思？

〇 我觉得看小说的时候，主要是看作者对生命的态度。

〇 你只有对生活或生命有审视，这种审视，这种思考，都叫写作行为。

〇 写作这件事，说到底，可能光凭才气是不够的。

〇 对很多人来说，死是不能谈的。人们不说死，一说到死就很害怕。好像死是不存在的，永远都不在。人们忌讳谈这个。忌讳谈死，如果他是病人，我就觉得他的病白得了一半，如果他是一个写作的人，他的损失就更大。我觉得人没有对死的想法的时候，对生的想法也会差得很多。

〇 关键的不是深入生活，而是深入地思考生活。

〇 有两件事是特别私人化的，一个是写作，一个是爱情。你去爱一个人，你在乎别人怎么说你吗？别人怎么说你就放弃，别人怎么说你就会追求？这是一个没有主见的恋爱者。写作和恋爱特别相近。

〇 对写作而言，有两个品质特别重要，一个是想象力，一个是荒诞感。想象力不用说，荒诞感实际上就是你在任何时候都能看到并不好的东西，看到并不能使我们的人性变得更好的东西，看到并不能使我们的梦想都能够符合心愿的东西。也就是说我们对一个现实世界永远存疑。对人而言，幸福总是有限的，而人的疑难是无限的。

〇 我不太重视写人的好和坏，而是人的复杂性。文学不是简单地证明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而是更深一层的东西。

〇 写作方式应该跟你的想法、你的感受、你的想象这种可能性的东西合拍。

〇 大作家不是从技巧来的，一定是从思想来的。

〇 到哪儿去才算是深入生活？心灵，才是最深处。

〇 只有在自己的真实生活里，才会有痛感。以角色出现在生活里，绝对感觉不到真正的生活“痛感”。

〇 假如你的写作是写自己愿意写的东西，那么你就不要和写另外类型的小说的人去比，那是无法比的。

〇 不是苦难越多，痛苦越大，就一定能写出作品，不是的。每个人对这个的感受都不一样，有些人经历了太多太多的苦难之后反而麻木了。

〇 写一个东西很要紧的就是找到一种旋律。

〇 我更愿意看一些边缘状态的东西，比方说各个领域的大师写的一些文章，近乎哲学又不是哲学，近乎科学又不是科学，它们确实能启发我们很多东西。

〇 其实甭管干什么，那些大家最后关注的都是人的状态，人的位置，人在宇宙中的处境。

〇 散文的虚构成分要比小说少，但不是绝对没有，要不然你就成不了篇。我最近写了一篇，甚至把诗也掺进去了，不是说一旦掺进诗就把它弄模糊了，而是你确实觉得那种诗的写法是能够表达你，那你就是它。

〇 上帝的办法没有别的，只有爱，他跟你在一起，他并不把世间的苦难全部消灭掉，他是要你建立起爱来，应对这个苦难，所以上帝也是苦弱的上帝。

〇 文学根本就是面对困境产生的，从来就是这样，如果永远有文学这件事情，困境就是永远的。

〇 文学是有悲观色彩的，绝不是说垂头丧气什么都不干了，厌世。悲观其实就是看到永恒的困境。

〇 那么，喜剧呢，一般喜剧如果没有悲观的背景的话，成不了大喜剧，很可能成为闹剧。

〇 我心里的东西一般不是故事。世界上那么多故事，我没有兴趣也没有必要知道那么多。而人们对生命的态度，看世界的角度，虽然也是无穷无尽的，但是我没有兴趣看。

〇 美也是，美和漂亮不一样。漂亮会赢得喝彩，美不是。

〇 人都难免以己度人，难免对别人理解得不够准确，要能理解到这一步，理解到理解的不可圆满性，宽容才是可能的。比如说残疾人，老盯着自己那点困苦，那不行。要理解人们都处在一个永恒的困境中，别人的困境你就也能理解，在这样的情况下宽容才是可能的，否则宽容倒像施舍了。理解之后才能真正地宽容。

         史铁生   作家。

（注：本文为作者访谈辑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