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是个神奇的地方，这世界上最牛的三个宗教系统（佛教、天主教、伊斯兰教）都来比划过。
但最终胜出的却不是其中任何一个，而是个特性明显的独立分支——藏传佛教。
它是种融合了本教、佛教和印度教的混合体，由藏族先民发展而成的信仰系统。
这现象说明信仰体系能否落地开花，有两个特点：
其一、信仰与受众群体间，存在选择与被选择的双向缠绕；
其二、信仰体系必须进行本土化改造，以适应市场需求。
在这两点约束下，如何看待西藏信仰体系的本土化，以及复杂的博弈关系？
一、宗教问题的核心
宗教被包裹了太多的神秘色彩，但归根到底都是人的信仰，是一种由人而来，又回到人群的思维方式。
既然组成宗教的基本单位是人，那任何宗教都是人的宗教，是充满人性的宗教。
当然，如果你坚持认为是一个神秘存在，从云端扔一个想法，直接砸进人类脑袋里，我也没办法。
记得曾有个段子，古代汉人造字时，很机灵的对事物进行了定义。
面对佛这个问题时，用了“人”与“弗”做搭配。
意思是释迦牟尼从皮儿上看，跟我们一毛一样，但仔细分辨还是有点不同，“仿佛是个人。”
而僧人因为落发出家，违背了汉人最基本的游戏规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便成了“曾”“人”，也就说“曾经是人”。
另外，古代人用“出家”作为入寺为僧举动的解释，也挺有意思。
要知道，家族是一个人最重要的背景板，几乎可以决定一生境遇。
脱离这一切，走入古佛青灯之畔，生活境遇的巨大落差，似乎也确实有“两世为人”的感慨。
当然了，段子就是段子，不必深究。
“弗”最初的意思是“矫正”，《说文·丨部》：“弗，矫也。”
这么说来，佛陀是来给我们“做整形”的。
相比汉僧出家后跳出红尘，藏地僧人则依旧保持与家族的联系。由此看来，藏传佛教“人的宗教”意味更加明显。
所以，涉及西藏宗教的问题，核心都是人的问题，是人性的问题，也是人与人的利益问题！
二、选择性与产品力
如果你认同上面的观点，那宗教社团就可以简单理解为，另一种人群组织结构——公司。
二者的终极意义，都在于寻找市场痛点，适应市场需求，提供有竞争力的产品。
唯一区别在于，所提供产品的指向性不同。
公司提供的产品更倾向于实物，满足基本生活需求，宗教则提供心理满足和群体认同感。
其实，最成功的公司所提供的产品，一样能提供心理满足和群体认同感，只不过处于隐形状态。
比如乔帮主治下的苹果，就从买产品过渡到了卖生活品质和信仰。
当一个产品拥有充沛的产品力，受众群体足够广泛，使用者间自然会形成生态圈。
就像你和朋友聚会，各自拿出手机放在桌上，同品牌用户间自然会产生认同感，虽然这种认同相对较弱。
人毕竟是群体性动物，群体间的互相认同会形成莫名的亲近，这恰恰是宗教最强有力的输出，也是让人沉迷之处。
另外，宗教从原始走向成熟，根本原因在于所提供的产品不尽相同。
原始宗教阶段基于莫测的生存环境，恐惧是凝结人心的手段。最初的萨满，都是能沟通神灵的“通神者”。
还用汉字来做例子，“巫”甲骨文里的组合是=（）+（）。
据说隐喻“沟通天地”，为“互联万物”。
这种上可通神，下可通灵（万物有灵）的牛人，想不横着走都难。
而且，古代时“巫”和“医”是不分家的。
“医”有个从“巫”的异体——“毉”，也就说身体不灵了，得找“巫”来弄弄。
甲骨文里“巫”的造型，是不是和“卍”有点不言自明的意思？
最逗的是“灵”繁体写作“靈”，巫的脑袋上顶着一个雷，要是敢对巫不敬，一个雷劈死你丫的！
但到了高等级阶段，宗教提供的就不仅仅是恐惧了，而是主要贩卖心理安慰。
毕竟天天提心吊胆谁也受不了，抚慰成了市场最强烈的需求，宗教社团转变为提供快乐的公司。
而西藏的先民恰恰是一群生活在险恶环境中，骨子里充满快乐的种族。
所以，西藏的宗教不是有或没有的问题，而是在必须有前提下，选择谁的问题。
能否提供一套完整的消费体验，成了决定宗教影响力的标准。
这套完整消费体验中，包含且不限于神秘、仪式感、亲和力、安慰性和群体认同。
市场需求的变化是推动宗教从原始走向成熟的原动力，所以这是个双向选择的结果。
西藏白居寺壁画——菩萨？邻家小妹？
三、市场份额与产品升级
衡量产品受欢迎程度的指标是市场份额，这点对宗教系统也一样。
更要命的是，信众对品牌的忠诚度高得令人发指，而且这种超高的粉丝粘性，甚至可以遗传。
基本上，一个西藏家庭皈依于某教派门下，那世世代代都是其拥趸。
对信众资源的争夺，就是西藏屡见教争的根本原因。
教义之争未见得孰高孰低，市场份额才是铁打的KPI。
在西藏教争的博弈里，还有另一个变量——王权。
因为影响力的指向目标是人，这就和王权产生了干涉效应。
所以，西藏最初的教争，并非原生本教与佛教间的博弈，而是本教与王权间的缠斗。
但我们刚才说了，西藏宗教不是有没有，而是有多少的问题。
王权在与本教的博弈中，发现自己居然处于弱势地位。
于是，选择一种能平衡本教的信仰体系，成了对抗的不二法门。
可见宗教系统从来都是种工具，是一群人对另一群人使用的工具，区别仅在于是谁使用和对谁使用。
松赞干布将佛教引入西藏时，他本人不可能是个坚定的佛教徒。因为当时西藏根本没有佛教信仰的传统。
他要做的是在地上埋下一颗种子，并坚信能够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他为何会选择佛教呢？
估计是当时东边的大唐、北边的西域、西边的中亚、南边的天竺都是佛教拥趸。这就像周围一人一个苹果手机，你要不弄一个，好像人品缺了一块。
如果当时他身边全是穆斯林，没准松赞干布就引入伊斯兰教了。
别以为，吐蕃王室没动过伊斯兰教的心思。
吐蕃使者曾专门去找阿拉伯帝国的呼罗珊总督，要求引入伊斯兰教，当然最终的结果是没有结果。
这就是宗教的“选择与被选择”问题。
西藏壁画克什米尔风格的典型代表
此后佛教在西藏的发展，就是不停的打怪升级，加快产品优化，扩充市场份额与一个新兴公司的发展道路，没有任何区别。
为提高产品的市场接受度，新兴公司大量融合了本教的传统仪轨。
这就是前文说的第二个问题，“信仰体系能否落地生根，本土化改造是必经之路。”
就像乔帮主的苹果横扫全球，但进入每个细分市场时，依旧要对软件进行调整，以适应当地的使用习惯。
西藏教争的早期表现，其实是一个新兴公司对行业巨头的挑战。
佛教与本教剧烈博弈的一百多年里，没有一个藏传教派出现，道理很简单，市场份额太小，不存在成立分公司的物理基础。
在此期间，包括汉传佛教在内的所有佛教力量，都全力以赴的发展信徒，扩大传播影响力。
等搬开了本教这块大石头后，汉传与藏传间爆发了第一次佛教内部的斗争，史称“渐（悟）顿（悟）之争”。
这非常像一个新兴公司在发展道路上，首先集中力量出去抢市场，等市场份额抢差不多了，再关起门来内部操练一把。
如果两次斗争都能挺过来，公司离上市就不远了。
确定了操作系统的西藏佛教，迎来了第一个爆发期，但很快膨胀的边界便触及了王权。
这情况和当年的本教一模一样，再次说明信仰体系的核心都是人，与信什么神没一毛钱关系。
轮回重新出现，就像当年王权打击本教一样，暴怒的世俗权力也打击了佛教（朗达玛灭佛）。其结果是，辉煌的吐蕃王朝与佛教相伴走向沉沦。
不过，西藏的环境对信仰有无比强烈的需求，市场充沛的购买力，导致佛教再度复兴。
但此时，西藏的社会结构已从大一统转向了群雄割据，于是佛教对整个产品进行了一次升级，以适应变化的市场需求。
这个被称为“藏传佛教后弘期”的时代，相比于吐蕃王朝时期的前弘期，可以看做是佛教软件的1.0版和2.0版。
在短短五十年时间里，涌现出20多个教派，可看做是佛教总公司下的地方分公司。（藏传教派成立初期，带有鲜明的地域属性，确实有点像地方分公司）
此后的教争，便从教与教之争，过渡到派与派之争。
各分公司为争夺话语权，进行了长期而复杂的博弈，最终形成了今天所见的藏传佛教四大教派（红黄白花）。
这点非常像电子产品行业，从满天星斗到月明星稀的产业集中。
鸟瞰桑耶寺
综上所述，西藏的教争与其他地方的教争，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汉地儒释道之间，也一样经过了千年的博弈。
即便皇帝也无法挫其锋芒，这就像公司虽然是老板（决策层）说了算，支撑公司运转的却是执行层（文官体系）。
大明朝混不下去，当然有天灾外患的原因，但整个执行层都垮了，想不over都难。
所以，皇帝对佛道的崇信，更像闲着没事儿的自娱自乐，改变不了大局。
宗教的工具属性，展现得更加明显。
但归根到底，这一切都是人的问题，是人性的问题，是人性中不可或缺的欲望的问题。
最后，西藏的历史是人类的历史，是书写人类，又被人类书写的历史。
它不可能，也不应该与其他种族的历史，有本质的区别！
当然，审视信仰发展的视角不可能只有一个，我们从供需关系的角度解读，你也可以从印度本土佛教的演变、藏地战乱的催生、中原王朝的扶持等视角透析。
但个人以为，这些更趋近于变量，而我们讨论的是常量。
这就像修地铁，不会以早高峰的人流计算流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