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古格王朝简史:西藏第一座天主教堂的建立 》里讲到,天主教士安东尼奥·德·安夺德翻越喜马拉雅山来到古格传教。
他很快便获得了古格国王扎西扎巴德的认可,不但获得了“大喇嘛”的崇高地位,被允许在古格布道传教,国王还亲自划拨了一块土地用来修建教堂。
1626年(明,天启六年)4月12日,西藏第一座天主教堂奠基,国王承担了工程的全部费用,周边民众踊跃义务帮工,甚至寺院的喇嘛都送来了建房用的土砖。
这座被安多德命名为“圣母的希望”的教堂,成了古格王都的标志性建筑。
矗立在山顶上的包铜十字架,被阿里的阳光照耀得熠熠生辉,热泪盈眶的安多德难掩心中喜悦,在上交果阿教区的信中写道:“十字架安放得如此之高,似乎它正准备获得整个王国。”
一切发展得如此顺利,甚至让安多德产生了虚幻的幸福感,但准备获得王国的十字架基础牢固吗?!
可能安多德教师并不清楚古格王朝的历史,这个位于阿里荒原的国家,立国的基础便是宗教。
当年吐蕃王朝崩溃后,贵不可言的王室贵胄成了落汤的凤凰,被迫流散四方。王子吉德尼玛衮带着寥寥数十人的卫士,一路向西逃至阿里,在当地土著的扶持下,建了阿里国家联盟。
为了能够夯实国家的基础,古格王国最伟大的领袖——拉喇嘛·益西沃以引入佛教的方式,来平衡国家内部的权利结构。
在他矢志不移的弘扬下,古格成了藏传佛教后弘期的发源地,并由此为王统增加了一道坚不可摧的甲胄。
安多德在25天的考察后,便匆匆定论,毫无根基的天主教,有能力掀翻佛教数百年形成的基本盘,未免过度乐观。
而不堪忍受教权干涉的国王居然能草率相信,只能说是脑袋有包。
教堂完工后,扎西扎巴德贡献了6千古鲁扎多(葡金币名)金币,用以资助安多德的布道传教。
这笔巨款让安多德陷入了幸福的烦恼,他所需的所有费用早就全部由国王买单,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从何花起。
最终,国王赏赐的巨款被送至印度果阿,成了东方天主教区的一项基金。
但一夜暴富的幸福实在过于短暂,很快另一个烦恼便接踵而至,这就是传教。
在教堂修建过程中,大量王都民众前来帮工,喇嘛们也从不吝惜施以援手,这让安多德产生了错觉,以为这些举动都源于对天主教的倾慕,而实际上乐于助人,不过是西藏固有的传统。
当安多德和教士们真的开始布道时,古格民众总是面带笑容的认真倾听,并频频点头。
但这一举动,不过是体现了藏族人性中的宽厚和包容。
他们甚至乐于接受教士手中的小十字架,并乐滋滋的佩戴,但真正皈依的人却少之又少。可能民众们将金闪闪的十字架,当做了一件有趣,却无关紧要的饰品。
发现了这种情况后,安多德改变了发展教众的方式,分别从上层路线和抨击藏传佛教入手。
上层路线因为有国王的垂范,似乎收效颇丰。
安夺德利用与古格王、王后及王室成员接触的机会,不断宣讲教义并努力学习藏语。
在信中他如此描述扎西扎巴德的虔诚,“在交谈中,国王双膝下跪,请我为他诵读福音。他头顶着弥撒经本,我为他诵经。诵毕,他非常虔诚和尊敬地亲吻了经本……。他把我第一次来时送给他的十字架和圣物戴在脖子上,并告诉我,他经常用我留给他的圣物和教给他的戒律约束自己。”
王后的表现也让教士非常满意,“(王后)对上帝非常虔诚和崇敬,我多次发现,在我讲到上帝时,她热泪盈眶。有一次,我讲了地狱里的苦难和一旦陷入地狱。就永远无法逃脱时,国王双眼看着地,象黑夜那样地忧伤,王后则失声痛哭。”
在国王、王后的带动下,王都里的王室成员、达官贵人和一些军官争相佩戴圣物,甚至掀起一个小小的热潮。
王子的脖子上带着我们的圣十字架、项链和一些圣物。但他在腰带上系着几个他们的圣物,只是当他们拜见叔叔(格鲁派宗教领袖)时,不得不摘掉十字架。”
王后的三个侄子和两个侄女以及其他达官贵人,乃至一般老百姓都只戴我们的圣十字架和我们的帽子。
一些军官也来到我们的住所,向我们索要十字架,他们把十字架戴在军帽上。这些十字架使他们显得更加精神,但特别使我们高兴的是,他们接受十字架时的巨大虔诚。他们一直舍不得把十字架滴下来。”
上层路线的顺利,让安多德看到了希望,他马上在国王支持下,加大了抨击佛教的力度。
为揭露佛教的弊端,安多德不惜在大庭广众下,用羞辱的方式质问喇嘛们,以看他们出丑为乐。
必须得承认,藏传佛教在医疗、占卜吉凶等方面,存在一定神秘学的属性。而神秘学,本来就是大家都说不清楚的东西,这些属性便成为了安多德攻击的把柄。
安多德的做法,确实令喇嘛们十分难堪,毕竟西藏很多传统都是千百年来沿袭下来的。
例如,摸顶赐福能消除魔障带来吉祥,但如果有人非要掰扯,吉祥从何而来,能来都多少,消除魔障的比例又是多少,估计是个人都没法回答!
再有,现在中医有些理论不能被科学所诠释,藏医也一样。
二者都是从巫蛊之术,经漫长的实践积累发展而来,不能被现代医学理论解释,不代表没有功效。
但在遭受责难时,喇嘛们还是表现了心平气和的态度。
当传教士说得有道理时,“他们也异口同声地说,神父所说得都是对的”。
但这种宽容,显然没得到安多德的认可,他甚至认为僧侣们建议国王到王弟家小住,多读一些佛教经典是一个骗局,“我知道这是一个骗局,是魔鬼通过喇嘛为国王设下的陷阱。”⑥
即便这邀请,确实是佛教徒们试图隔离国王与传教士,但这也和魔鬼没什么关系,可怜的魔鬼属于无辜躺枪。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宗教中,狂信者都有偏执属性的加成,但似乎安多德和扎西扎巴德在性格上,确实有点契合。
佛教领袖们的怒火在暗暗积蓄,但表面上的顺风顺水,让安多德沉浸于陶醉之中,不知不觉间,他的手伸向了古格军队系统。
在西藏历史上,军队出征前要例行占卜。
这点与中原早期的情况非常类似,占卜用到的物品通常是铜钱、骨头和骰子,(俗称“色shǎi子”)。
你没看错,骰子最早是占卜用具,后来才成了赌博专用,西藏称之为“枭(sho)”。这东西在西藏军营、城堡遗址中经常能够出土。
在一次古格军队出征前,占卜的结果是吉,可军队实在不争气,又在边境被拉达克人一顿暴揍。
这种事以前也经常发生,大家都心照不宣。但安多德借题发挥,攻击僧侣的占卜就是个骗局,并放言只有向魔鬼祷告,才可能获得错误的判断,魔鬼再次无奈躺枪。
而另一次出征的将军,向国王献上捷报,但安多德却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古格军队根本没敢和拉达克交战,一直都在边境逛街。
扎西扎巴德也没放过这些机会,趁机将军中人员进行了撤换。
似乎一切都在按着安多德和扎西扎巴德的计划进行,但对于安多德这种西方人来说,玩阴谋诡计还嫩了点,东方的诡计都是在不动声色、面带笑容下暗暗运作的。
表面上天主教在古格热络非常,今天扳倒这个,明天嘲讽那个。但即便在王室的支持下,普通教众的发展,也是几乎一无所获。
安多德自己也在中承认,截止到公元1627年11月10日,“已行洗礼的人很少,只有12人。”⑦
直到公元1630年,古格王朝灭亡,加入天主教的信众,也只有区区100多人而已。
格鲁派高层对于天主教的态度,当然不会像普通喇嘛这么友善,他们深切地感受到了天主教威胁。
为此,格鲁派也对国王进行了拉拢,王弟和喇嘛们多次规劝他不要如此信赖异教徒。高僧们也屡次到王宫讲经,希望唤醒他们过去的信仰,但这些努力并没有见效。
扎西扎巴德希望用另一种信仰,来平衡格鲁派的教权,显然这不是格鲁派所能够提供的东西。
蠢货通常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尤其是搞垮国家这种大活儿。
受到威胁的格鲁派,拥有无数种应对的策略,但他们选择了最有效果,但也是最蠢的那一个。
图谋展示力量的格鲁派高层,开始在国内广招年轻人僧侣,但这种破坏性的自保措施,恰巧触碰了国王最敏感的神经。
阿里地区险恶的自然环境,让古格本就缺少青年劳力,现存出家人的数量已让国家经济不堪重负。
智商在线的做法,应是王权、教权间存有默契,将僧侣数量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以保证不打破平衡。
说起来格鲁派的号召力真不是一般的大,短短数日仅一个寺院就招收了120名新僧侣。而几乎同时间,国王的卫队只招募来了十几个人。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扎西扎巴德暴跳如雷,命军队包围了王弟的庄园,破门而入将庄园洗劫一空,同时他还剥夺了王弟所属庄园收税的权利。
被国王果断打脸,王弟集合了整个教派势力向国王摊牌,要他在天主教和佛教之间做个了断。要么驱逐天主教,要么全体佛教徒将抵制国王的施政。
古格内部的紧张气氛,就在这种你来我往、互相威胁之中不断升级。最终,扎西扎巴德做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在古格王国境内灭佛。
历朝历代的灭佛,都没产生太好的结果,倒不是说佛会报复,而是存在就是合理是条自然规律。
佛教能绵延千年而不消亡,自然有其存在的基础。
这不是依靠行政命令、强硬手段就能解决的问题。
灭佛给国家政治生活造成巨大的冲击,吐蕃末代赞普的经历足够说明问题了。
那么灭佛运动中的古格,发动灭佛的扎西扎巴德,又将面临怎样一番景象呢?!
请看下一篇《古格王朝简史:撕裂的末日》
参考书目:
①③④⑤、《早期传教士进藏活动史》_伍昆明;
②、试论古格时期藏传佛教诸教派在阿里地区的弘传与纷争_黄博;
⑥、传教士与古格王国的覆灭_喻天舒;
⑦、《古格王朝》_霍尊;
下面给常年阅读老布文章的朋友,发个小福利!
中国国家地理相继出版了《入藏八线》和《康巴腹地》两本书,依旧由西藏行走16年,足迹遍布五大西藏的《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社副社长才华烨主编,同时邀请到了在昌都地区拥有多年探索经验、同时也是《中国国家地理》常年合作的作者和摄影师的谢罡、卡布、孙吉、老鱼这4位户外摄影专家担任线路作者,以214、317、318、349四条国道为主线,打造"二花二草、三山三江、四路四桃源”的探秘线路,为您串联秘境中的风景,带您全面领略昌都的魅力。
康巴腹地二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