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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个角度看西藏:从管理学的角度,看西藏的历史和教派

原创白发布衣的藏地读行2021-05-11 08:02:00

这篇文章是由四川大学人类学教授陈波老师的讲座触发而来,讲座可以在b站看到,名为《人类学家眼中的西藏》共9讲,虽然由于内容庞杂略显凌乱,但干货满满,有很多不一样的观察视角。

美国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在其著作《尼加拉:十九世纪巴厘剧场国家》一书中,提出了一个有趣的概念。

巴厘岛的国家形态与现代国家很不相同,没有管理国家所需的暴力机关,国家的运行方式就像演戏一样,所以被称为“剧场国家”。

这类型国家有三个显而易见的特点:

1、典范中心;

2、精神性/德性递减;

3、政治权利通过仪式来实现——剧场治理。

对比西藏历史脉络,你会发现巴厘岛的模型与西藏的政权有很多相似之处。

先来说典范中心的概念

巴厘岛的管理以王宫为中心向四周辐射,王宫中的国王是一个神圣秩序的形象。以他为中心构建了一个具有神圣性的世界结构,就像受人崇拜的太阳,照耀着能被辐射到的区域。

西藏历史上也有相似的中心概念,藏文化中对天下的理解,是以“域”为代表的。

常见于史料中的有沛域(尼泊尔)、甲纳域(国内陆)、甲域(中国内陆,也指印度)、芒域(西藏西部与尼泊尔接近的区域)、博域(拉萨一带)、哲域(锡金)、洛域(尼泊尔木斯塘区)、门域(今西藏自治区门隅,及印占藏南地区)、工域(工布)等等。

需要注意的是,藏文化里“域”的范畴极为宽泛,三五户人家可称之,整个天下亦可名之。

同时,藏文语境中还有“上域”、“下域”、“中心域”的概念。

其中 “中心域”,既可指代自己所在区域;又用以特指拉萨河谷一带,意义上等同于“博域”;还用以指代印度佛教圣地,佛陀得道之处。

这种以某地为中心的概念,类同于巴厘岛的王宫,权衡中心权重的指标,便是承载神圣性的多寡。

在西藏早期的历史中,佛教因素尚未显现,四分五裂的割据小邦国均以自己的王宫为中心,整个藏地呈现多中心争霸的格局。

公元七世纪吐蕃从雅砻河谷崛起,东征西讨降服诸邦,等松赞干布迁都拉萨后,“博域”便成了高原上众望所归的“中心域”。

等到吐蕃王朝崩溃以后,西藏重回长达数百年的割据状态,期间建立了一系列小朝廷:

河湟地区的唃厮啰;

阿里地区的古格、拉达克、亚泽;

芒域地区的贡塘;

山南地区的拉加里;

波密地区的嘎朗。

这些小朝廷均以自己的管辖区域为“中心域”,向周边辐射实施统治。在这个碎裂的时代里,吐蕃佛教再次复兴。

佛教的复兴在操作手段上与吐蕃王朝时期并无二致,都是依托行政权力实施推广,但由于当时割据的大环境,教派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这些教派与各地领主建立可檀越关系,也就是施主与受供人的关系,教派与地方领主联手,形成政教合一的雏形。

此时西藏的多中心结构,可以称之为“教派多中心时代”

在教派多中心时代里,西藏佛教开始涉足社会管理的领域,逐渐形成了以教派治理社会的独特格局。

但需要注意的是,此时的政教合一,政权依旧居于主导地位,教权主要用于影响力的推广。

随着教权的日益强大,尤其是藏传佛教独有的活佛转世制度推广后,教权的稳定性开始超越以父系传承为基础的领主继承制,宗教集团在经济和政治层面碾压了世俗领主。尤其是在跨领主范畴解决纠纷的能力,更是地方领主难以匹敌的优势。

由此,大教派领袖呈现了高于地方领主的管理层级,即便此时尚未形成一个足以领导全藏的教派,但大体量的教派已具有了跨政权的裁量权。如果我们按照国家行政系统来考量,此时的大教派已隐隐有了省级管理单位的权属。

等到格鲁派在因缘际会下一飞冲天,西藏从教派多中心再次向“中心域”转移,这次转移的最大受益者,就是雪域圣城——拉萨

在此前拉萨的辉煌承载于吐蕃王朝的身上,但之后的多中心时代里,西藏的管理中心曾长期漂移:

萨迦政权时在后藏的萨迦

帕竹政权时在山南的乃东

藏巴汗时在后藏的日喀则

由于格鲁派的核心是拉萨周边的三大寺,直接导致拉萨重获“中心域”的荣耀,并一直保持到今天。

从拉萨建城史的层面上说,拉萨的“中心域”(“雪域圣城”)地位,是由松赞干布奠定,由格鲁派重塑的。

我们可以做个有趣的假设,如果格鲁派的核心没选在拉萨,那西藏结构核心便可能出现“政治”、“宗教”的双中心状态。

拉萨至少能够保留一个“宗教中心”的地位,因为大小昭寺毕竟在此地,松赞干布引佛教入藏,是藏传佛教合法性的基础,这位雪域之王的象征意义,就连如日中天的达赖喇嘛也要退避三舍。

精神性or德性的递减

以“中心域”构建了一个具有神性的模型,其影响范畴必然随着距离的拉长,而遭到虚弱。

但受制于古代科技水平的底下,交通与信息传递的成本极高,越是远离中心的区域,管理力度便越弱,也越容易爆发事端。

因此,古代国家的疆域很难超过一千万平方公里,那些历史上拥有如此庞大疆域的国家,在其边疆地区必然要实施不同于核心区的管理方式。

吐蕃王朝在其疆域极大值时,也面临相应的困境,几乎不可能实施精细化管理,吐蕃的赞普们被迫以一种部落联盟和分封制的混合方式实施统治。

于是我们便看到,在吐谷浑的故地上,赞普保留了吐谷浑王室的部分权利,通过不断的联姻来巩固二者间的联系,而在尼泊尔则干脆派王室成员出任领袖。

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巴厘岛上,当居于中心的王宫领导者,发现边境地区将出现失控的状态,便会派自己最亲信之人去实施管理,这就是出现分封制度的社会学基础。

弹丸之地的巴厘岛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扶摇万里的吐蕃王朝了。而且吐蕃控制区还有一个难以克服的缺陷,就是地理差异实在是太大。

中原地区建立的国家政权,可以控制辽阔的疆域,有个很便利的条件,即生产环境相对类似,且农耕文明基本呈现固态。

也就是说,大江南北、黄河两岸,即便地理长的作物不一样,但都是相同的生产模式——种地。

但吐蕃的控制区却是人类生存环境的万花筒,从热带雨林到高寒草甸,海拔变化超过4000米。

从大的地理单元上说,西藏是由三个环境截然不同的板块拼接而成——农耕为核心的卫藏、农牧混合的康巴,纯游牧的安多。

每个大板块中,又能细分出农耕、畜牧、游牧等不同区域,这种碎片化的自然环境,给吐蕃王朝的统治造成巨大的困扰,也是其保留贵族领地,实施联盟化管理的原因。

但联盟制的最大弊病在于,必须有一个强力的核心力量,当赞普依托卫藏四茹震慑四方时,一切都风平浪静,可当核心力量削弱后,吐蕃便迅速崩裂成了无数碎块。

这些碎块,便是下一个“教派多中心时代”出现的基础。

等到教派纵横的时代,影响力围绕着中心逐步递减情况依旧存在。

为了解决边缘地区影响力递减的状况,教派领袖重拾“多中心模式”,派弟子在各个地区建寺传法,扩大本教派的影响力。

以最晚形成教权的格鲁派为例,其最基本的核心是拉萨周边的三大寺,但在后藏建有扎什伦布寺、在康区建有理塘寺和霍尔十三寺、在安多建有塔尔寺、拉卜楞寺和佑宁寺。以这些分布于各地大寺院为支撑点,格鲁派形成了一套覆盖西藏各地的网络。

这些寺院里的高等级僧伽,都有在拉萨求学的经历,活佛转世也由宗教中心认可。可以认为是获得了“中心域”授权后,代行管理职能的行政节点,相当于世系政权里分封制的变种。

西藏历史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特点,仅在吐蕃王朝崩溃的时间节点上,才爆发了大面积的农民暴动。相比于中原地区政治版图上,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来说,西藏的农民运动少得可怜。

这是因为古代西藏的农民都丰衣足食,缺乏暴动的动力吗?

还是西藏的统治者,愿意与农民分享财富、权利,实现了真正的平均富贵呢?

很显然二者都不是!

因为,这不符合人性中的基本逻辑!

不论是一个人、一个社团、一个教派,还是一个国家,谋求自身利益最大化,是不可违背的金科玉律。所以当一个人类群体拥有控制权的时候,它只会将控制权的强度做到极致!

人类历史上经常会出现这样一个悖论,那些愿意与人民分享权力的统治者,通常被认为是软弱,而那些铁腕的统治者,常被史书标榜为强人。

有时候国家并非崩盘于强硬期,而是从强硬向分权的过渡期。因为一旦获得了权利,将手中的权利最大化,便成了人性中不可逆的过程。

很显然,西藏的地方统治者也没到爱心泛滥的程度,不可能释放财富红利给普通的老百姓。

但西藏历史上,农民暴动确实很少,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可能有两点:

一是宗教麻醉的作用,让大家都存在着缥缈的希望。

这有点像今天印度的情况,大多数人都在坑里躺着,却缺乏爬出来的欲望。

二是社会冲突被用另一种方式释放。

这种释放的方式可能就是教派冲突教派多中心时代的西藏,与吐蕃王朝统一前的邦国割据时代,颇有些类似。各教派势力间爆发了大量的争端,其中很多争端裹挟着年轻僧人和寺院属民,以刀兵相向的方式解决。

是不是获胜一方,向属民释放了部分战争红利,由此舒缓了社会压力,倒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吐蕃王朝时期,也采取过对外输出战争的方式,来缓解国内的经济压力。

政治权利通过仪式来实现——剧场治理

这个概念有点不好理解,我们做这样一个类比,将国家缩减成一个剧场,舞台上表演的自然都是顶级权贵,看台上坐前排的是次一级权贵,坐后面角落里的都是属民。

在这种模式下,后排的属民模仿前排,前排模仿演员。

那台上的演员,又能模仿谁呢?

他们模仿神!

这个模仿序列的最高级,就是无所不能的神,也就是前面说的神性!

所以,顶级统治者必须证明自己获取了神性,而后才能顺理成章地实施管理。这种概念在中原叫“受命于天”,在西藏则干脆就是天神下凡,吐蕃王室悉卜野家族的初代赞普聂赤,便被赋予了下凡牧民的神性。

有一点可能是很多人都没想过,剧场里所有人身上都贴着明确的标签,但所有人的身份都是被赋予的,而是不是源自天生。

即便是表演国王那个人,生下来也不自带国王标签。

这点其实和中原政权没有本质的不同,即便王子是嫡传长子,也未必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代国王,谁知道你会不会被兄弟们干掉?!

只有等老国王退场后,再经过一番复杂的仪式,王子才能被赋予国王的神性。

仪式感是表演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因为它代表着合法性。

相比于世俗权力通过血亲世袭,西藏的活佛转世则还要复杂一些。

不论如何理解活佛转世,其逻辑核心都是一种领袖遴选制度。由于师徒传承的方式,很难将一个人的神性,转移到另一个身上。噶玛噶举派最早设计出了活佛转世的方式,并被各教派接受。

以格鲁派为例,宗喀巴圆寂后长期施行的是推举选贤制,但最终依旧接受了活佛转世,并孕育出了达赖喇嘛这种顶级管理职位。

活佛转世方式在西藏的施行,有两个尝试,一种是在家族内部通过血亲传承,这类可称为“脉系活佛”;另一种是跨家族传承,与血亲无关的“开放性活佛”

“脉系活佛”可看做是世俗王系与跨家族转世的过渡阶段,出现的时间也恰好在二者之间。家族里的孩子选一个继承法座,另一个继承世俗权力。二者的结合构成了完整的政教合一体系。萨迦、古格、帕木竹巴等政权,都采用了这套系统。

跨家族转世的“开放性活佛”,神性继承显然要困难的多,因此孕育出一整套复杂的仪式,来彰显法理基础。

灵童认定过程中的卜算、降神、观湖、识物,再到最后的金瓶掣签(或相似的方式),其实是在做三个方面的工作:

1、遴选一个聪慧的孩童;

2、谋取广泛的认同;

3、实施神性的转移与继承。

再次重申前面的观点,不论是脉系活佛,还是跨家族传承的活佛,其身份都属于被赋予的范畴,一整套充满神秘感的仪式仪轨,都是神性赋予的中间过程。

我们知道,西藏历史上曾出过三个六世达赖喇嘛,分别是仓央嘉措、益西嘉措和格桑嘉措。

这三位都属于“非常态的达赖喇嘛”,均未完成认定流程三项工作。他们命运的诡谲,当然首先要归咎于历史背景,但“非常态”的状态,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由于活佛自身具有神性加成,被赋予之前同系所有活佛的威望和灵性,既稳固了教派的信众资源,同时又对贵族体系实现了神性碾压。

人类学家李安宅在《藏族宗教史之实地研究》一书中,论述此问题时写到,“任何时候寺院与土官发生冲突,都是寺院占上风,不管教派归谁,包括本教在内。”

所以,西藏社会的世俗力量,呈现日渐孱弱的曲线。

从吐蕃王朝的居于优势,宗教需仰仗王权扶持。到多中心割据时期,已呈现互相依托相伴发展。到最后,喇嘛已超然于贵族之上,或者大喇嘛的家族自己成了大贵族。比如说,七世达赖喇嘛的父亲,就被清朝敕封为郡王。

除了顶级领袖,其他人一样需要用仪式来赋予身份。

中原地区的人才选拔机制里,参加科举的读书人,经过一番扒皮抽筋式的磨练,用金榜题名的方式来获得新的标签。

在西藏的寺院里同样有票秉烛苦读的学士,通过辩经考试来获取新的身份。

他们身份的进阶与变化,一样属于被赋予的范畴,一样是通过一整套复杂的仪式后获得,区别仅在于他们被赋予的是系统中的一个环节,而不是神性。

从这个角度上说,我们每个人都是演员,既表演自己,又诠释系统,把所有人汇聚在一起的大剧场,就叫国家

说到这里,一个特别严重的问题就出现了——西藏到底算不算国家形态!

关于这个问题,中外学者的意见相去甚远。

外国学者的著作里多将西藏认为是一个国家,因为巴厘岛的表演型国家的特征与西藏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

同样都是不存在暴力机关、军队和警察,既然巴厘岛被认为是一个国家,那西藏为什么不可以?!

但实际上,西方学者对此问题的论述相当勉强,任何一个社会形态的产生,都基于本地独特的环境要素。

就像西藏很少爆发农民运动,不能解释为西藏是梦想中的“香格里拉”,农民都养得白白胖胖的。

就像唐朝曾传播景教,未必一定会出现圣殿骑士团,高呼“神的意志”出去砍人。

实际上,巴厘岛的国家模型与西藏有众多难以吻合之处。这其实也好理解,巴厘岛的面积只有五千平方公里,而现在仅仅是西藏自治区就有130万平方公里,如此巨大的数量级差距,没有差别才是咄咄怪事。

由于西藏的面积实在太大,中央集权的统治成本难以承受,所以西藏的统一国家形态持续的时间相当短,只有二百年左右,这在藏族数千年历史上不过就是一瞬间。

在公元842年吐蕃王朝崩溃之后,再无一个政权有能力一统天下。

要知道,松赞干布之后,藏族也不是没出过英明神武的政治家,但这些英才无一例外地在成本压力面前败下阵来。

即便是吐蕃王朝时期,赞普们也被迫采取了集权与联盟的混合方式,而这种混合治理的方式,在之后的西藏长期存在。

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自然环境选择了社会形态,而英雄只能顺应社会形态的需求。

例如,即便在教派势力最强悍的清代,康区依旧被大大小小的土司管辖。这些土司家族以子嗣继承的方式传续,与教派系统的转世活佛形成混合管理模式。

另外,巴厘岛属于岛国形态,外部势力的影响相对较弱,但西藏却不存在孤岛的禀赋,所有鼎盛的外部势力,都对西藏产生了强烈的影响。

西藏的社会模型,正是在内外因的共同作用下逐步形成,不能拿一个别人成功的模型,就按在自己脑袋上。


参考资料:

《人类学眼中的西藏》_陈波;

《以藏文明为中心看中国》_陈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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