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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6)弟妹的文章

弟妹的文章--一只叫木子的小妖精

传说世上有这样的一群生灵,这样的一群.
  
  她们有着长长的,尖尖的帽子,长长的,尖尖的鼻子,长长的,尖尖的下巴,长长的,尖尖的鞋子.长长的,绵延而温婉的线条,尖尖的,划过空气的落寞,倔强而冷寂.
  
  传说她们没有前缘,也没有来世,只有今生,因为她们说今生已足够,又何必陷入来来回回往往复复命运悲怆的轮回.也因为只有今生,所以她们绚烂.
  传说她们住在宁静而幽深的山洞里,她们在暗夜里跳舞,她们在黑色里低低地歌唱.
  
  传说她们每个都有一袭殷红似血的袍子,传说她们一生只穿一次,猩红的袍子在一月肆虐的风中,姿意,绽放,明媚而刺目.因为她们说,如此浓重凛冽的色彩,生命只可承受一次.
  
  传说,还有一个传说,请你一定要相信,千万不要爱上妖精,她们的爱是如此的炽热浓郁,就如正午的阳光,一定会灼痛你的眼睛的;可你也须记着的,千万要爱上妖精,因为除了她们,再不会有谁能给予你这样的放纵与撕裂的快乐,还有爱情.
  
  所以,下一次,遇着一个妖精,一定要记得问她的名字.因为某一年的某一天,在某个暖暖的午后,或是,寂寂的清晨,当你想起她时,轻轻地念她的名字,她的生命便会在你的悠然而漫漫的岁月中低低地绽放.
  
  木子是个小妖精,她没有无边的法力,她只会一点点小妖术.她像她的名字一样,木木的,钝钝的,傻傻的.木子是个好妖精.她从未像她的姐姐们那样用妖术戏弄人家,把金甲虫翻个腿朝天,或把小狗叼到嘴里的骨头变成玉米棒子.她只会偶尔骗骗自己,把手里的小花变不见,然后把它变到自己的口袋里,她喜欢这样,逗自己开心.
  
  木子也有一件红袍子,却比一般的妖精的红袍子都要红的鲜艳的许多,因为木子每天都会爬到高高的山顶上去,把它拿到晚霞里去晒,用细细的嫩嫩的霞光把它染了一遍又一遍,只到夕阳跌到山的那边去.
  
  木子下山的时候,总会遇着她的姐姐们,她们光着腿,站在月光漾漾的河水里,弯下腰来,长长的头发便低低地垂垂地落下来,遮住了她们的脸,只露出一点尖尖的倔强的下巴.她们的头发漆黑而浓密,在月黑的光下泛着戚戚的苍茫.她们的头发大多很长了,可以没到水里去很多,可她们还想它更长,所以每天晚上她们都到这儿洗头.因为娜多说飞过长发的月亮河水绵延而悠长.娜多说过的.很小很小的时候,木子就听姐姐们说,娜多是山林里最老的妖精了.她们说她的头发好长好长,像一匹幽黑而漆亮的缎子把她的娇小的身体柔柔地软软地包裹起来;她们说她每天晚上都会站在盛满月光的河水里静静地梳洗她那长长的悠悠的黑发;她们还说,当她的头发柔软的散开在草地上时,漫天的星光便会失落在那一片深邃而遥远的黑色里;她们还说...说了好多好多,多的木子都记不清了,多得木子听着都困了,在沉沉的睡梦里她只依稀记得的,姐姐,娜多,还有,传说.其实,木子一直好想好想知道娜多住在哪儿的,她一定要亲眼去看一看长长头发的老老的娜多,她是个好奇的小妖精.于是她问了好多好多姐姐,还有姐姐的姐姐们,可她们都摇摇头,一脸的茫然,她们也不知道,而且似乎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知道,更弄不懂木子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木子,你不知道什么叫传说吗?她们说.
  
  今夜的月亮好大,好圆。
  
  木子下山的时候看见了姬子,姬子也看见了她。
  
  “她是山林里唯一头发长过脚踝的妖精呢”姬子说,木子愣了愣,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头一次觉得月光下姬子的脸那样苍白,那样的遥远。夜,很静,只听见月光滴落在河里的声音。木子不知道,不知道该说什么。木子知道的,姬子说的“她”该是“娜多”吧。因为,姬子,是唯一一个会轻轻地坐在木子身旁给木子讲好多好多关于娜多的故事的姐姐了。姬子,也是唯一一个会静静地坐在木子身旁听木子讲好多好多自己的淘气事的姐姐了。
  
  “她是山林里唯一穿着红袍子回来的妖精呢”姬子好象是对木子说,又好象只是对自己说。
  
  “姬子--”木子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却没说,因为,她看见姬子就那么的转过身去,长长的黑发飞起来,木子的月光便淹没在那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里。
  
  “她是唯一穿着红袍子回来的妖精,她是唯一穿着红袍子回来的……”木子呆呆地看着姬子的长发消散在河上升起的蒙蒙的白雾里。
  
  “木子,是你把我的魔笛藏起来的吧?快把它还给我!”蓝夜来的时候,木子正挂在高大的雪松的枝头美美地做梦呢,不过很快就被树枝一阵地动山摇的晃动给吓醒了,醒的时候,已是很狼狈地掉到地上,埋在一堆松针和枯草中了。她一睁开眼,便看见了蓝夜,于是她的眼睛马上又闭上了。蓝夜是个骄傲的小妖精,木子不喜欢。
  
  “喂,坏木子,笨蛋木子,快还我,要不我可要--”木子听见蓝夜娇娇的笑声,说不出的甜美和鬼魅。木子仍旧闭着眼,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闭上耳朵的。“我-没-拿”,木子一字一顿的说,说完她就开始努力的睡觉了,午后的阳光真的很暖和,空气里有一种木子熟悉的香婉儿的味道,甜甜的还有一丝溜溜的酸,木子咂了咂嘴。香婉儿是木子最喜欢的花了。
  
  “哼,没用的小妖精,你,你,竟敢不理我!”
  
  木子闭着眼睛想蓝夜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好玩,那双蓝幽幽的漂亮眼睛一定被小魔杖上的火烧得辣辣的旺旺的,这么想着,她就忍不住睁开了眼,然后她就看见一片撕裂的血红在蓝幽幽的眸子里飞起来,飞起来……接着木子就听见自己尖利的叫声,然后是蓝夜的。

午后的阳光真的很暖和,照在身上,木子却觉得疼疼的。她呆呆地坐在枯黄的落叶堆里,旁边是她被撕裂的心爱的红袍子,旁边,是蓝夜,那个不再骄傲的小妖精。

  木子就这样坐着,坐了很久很久,旁边,是低着头轻轻抽泣却又不敢哭出声来的蓝夜。

  木子就这样坐着,坐了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月亮升起来了,月亮落下来了。

  木子站起来,走了。然后她就听见蓝夜的哭声,撕心裂肺的那种,像把尖利的刀子在寂寂的夜空划过一道道伤痕。

  “木子,对,对不起......”夜很静,风很轻,蓝夜的声音很细很小,但木子听到了。

  木子还是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她没有回头。她只是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只到听不见蓝夜的哭声,她才精疲力竭地蹲下来,把头埋在深深的草丛里,先是低低的,然后是歇斯底里的大哭起来。

  木子哭累了,她躺在软软的草地上望着发白的天空。

  木子没有红袍子了,木子是一只没有红袍子的小妖精。木子没有红袍子了,木子是一只没有红袍子的小妖精。

  想啊想啊,木子倦了,困了,睡着了。

  “姬子,我什么时候才能穿上红袍子啊。”

  “等你头发长到脚踝的时候就可以穿了。”

  “姬子的头发好长了,就要到脚踝了呢。我想姬子穿红袍子的样子一定很漂亮呢!”木子谗谗地看着姬子的长发淌下来,然后再望望自己短短的少得可怜的头发,“可我的……”,木子嘟起了小嘴。

  “木子真的那么想穿红袍子吗?”姬子的眼光有些爱怜地拂过木子的短发,笑了,然后眼神就忽然变的很暗淡很悲伤,只是一闪,却又变得明亮了,“哦,或许就这样还好一些呢……”

  恩,难道姬子不想穿上漂亮的红袍子吗,木子一个人闷闷地想,她觉得很奇怪却没有问。木子心底里可想穿上它了,因为这是每个妖精打小就盼着的事情了,一天天,一年年,盼着头发长的长长的,盼着穿上艳丽的红袍子,盼着去那个听说是遥远的,遥远的,神秘又美丽的地方。姬子说,时光眷恋妖精的容颜,所以许下不老的诺言,把岁月系在长长的发丝上。当妖精的头发变长时,她们就慢慢地长大了,当她们的头发长到脚踝时,她们就可以穿上红袍子了。当她们穿上红袍子的时候,时光,流转了。红袍子会带她们去一个很美很美据说是从没有比这更美的地方的地方。从来没有人看见过妖精穿上红袍子的模样,因为她们穿上红袍子的那一刻便永远永远的消失在山林里了,谁也不知道她们到底被带到什么地方,只是很多很多人都说她们去了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因为,从来没有妖精从那里回来过,那一定是个美丽的天堂,要不她们一定会舍得回来的。其实,也有过回来的妖精的,只有一只,那就是娜多,可是从来也没人真正看见穿着红袍子回来的娜多,一样只是传说而已,但大多数的妖精好像都看见了似的说娜多说那个地方好美好美的,可她却又为什么要回来呢,没有人去问,她也没说,只是大家于是都说那个地方好美好美。

  于是木子从小就知道那个地方好美好美,于是木子从小就想去那一个美丽的美丽的地方。其实木子有时也很纳闷,说不定她们是遇到了大嘴巴的恶魔一口把她们吞了进去呢,所以就回不来了,恩,那多可怕呀!木子想着,就心里慌慌的,然后憋不住了,就告诉她的姐姐们,于是她们就笑的摇摇曳曳的,说:“木子,你真傻呢!”木子不开心了,就跟姬子说了,姬子没说话,只是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轻轻的搂了搂木子说:“木子,不怕的,有我呢。”

  “木子,不怕的,有我呢。”

  木子睡的迷迷忽忽的,就好象看见姬子了,她的头发好长了哦,因为当她俯下身来的时候,长长的黑发铺在木子的身上,木子觉得从来没有过的暖和,她听见了姬子的喘气声,低低的,重重的,然后像是什么东西突然砸碎了,好多好多的碎片在木子眼前飞舞起来,木子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木子,木子……”她听见姬子的叫声,越来越远了,越来越远了。

  “姬子-”木子叫了一声,然后就醒了。她揉了揉红得像紫浆果的眼睛,望了望四周,却什么也没看见,只是觉得眼睛涩涩的痛的厉害,她准备用小手再揉揉时,才发觉手上粘乎乎的沾满了新鲜的鱼尾草,草尖上挂着一滴滴晶莹透亮的小水珠在阳光下摇啊摇一闪一闪的。哦,是我的眼泪呢。不知怎么的,看见挺着圆圆的肚皮滚过来摇过去的小泪珠,木子就忍不住笑了。笑过之后,木子就觉得心情好了许多。睡觉可真是好呢,木子想,因为,一醒来昨天的事情都记不很清楚了。木子于是很小心地把叶子上的泪珠滴到掌心里,轻轻地托起来,吹了一口气,调皮的小泪珠就傻傻地愣在那里,再也动不了了。木子再挥一挥小魔杖,一个透明的水晶袋子就掉出来了,木子很小心很小心地把傻傻的小泪珠一个个的拎起来装到口袋里去,然后把袋子扎的紧紧的。呵呵,我把你们关起来了,可就再也出不来了哟!木子干完了这些,就觉得好开心了。

  然后木子发了一会儿呆,就又觉得闷闷的了,没有了红袍子了,木子再也去不了那个地方了,木子该怎么办呢,再也不用每天去山顶上晒红袍子了,今天太阳落山红霞飞起的时候木子又该干什么呢,好象是第一次,木子不知道要怎样生活.好象是第一次,木子开始想自己要做什么了.没有了红袍子,木子该做什么呢?

  木子开始摆弄手里的鱼尾草,绞啊绞啊,也没想明白,去找蓝夜把她的红袍子抢过来吗,木子拽紧了鱼尾草尖,可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蓝夜,木子就想到了她一点都不骄傲的哭泣的样子,然后木子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蓝夜好可怜的,她对自己说.

  “喂,我好痛啊”,木子觉得手好象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低头一看,鱼尾草挺直身子扭起了腰.”木子,想什么呀,把我腰都要扭断了哦”

  “哦,对不起呀.恩,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呢”木子看着鱼尾草叹气说.

  “哦.第一次看见木子不开心呢.”

  “恩,我没有,我没有红袍子了.”木子低下了头,突然又想哭了.

  “哦”鱼尾草不说话了,因为它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木子了。

木子突然觉得脸颊有些烫烫的,她抬起头来,晚霞正飞起来呢,它们流动着光鲜与幻影,好象在跟木子打招呼呢,哦,我得走了,木子丢下鱼尾草就向着霞光流淌的方向奔去。
  
  “喂,木子,你干什么去呀”
  
  “晚霞飞起来了,我要去晒我的红袍子了!”
  
  “可是-”
  
  木子跑啊跑啊,只到追着晚霞的尾巴跑到累的再也不能跑才停下来,木子在高高的山顶上了,木子可以摸到漂亮的霞光的大红袄了,软软的,涌动的,在木子的身体里慢慢舒展开来。
  
  “我是没有红袍子的小妖精!我是没有红袍子的小妖精,我是--”木子对着霞光大声喊着,她知道它们一定听得懂的,因为霞光突然就艳了亮了起来,它们向木子飘过来了。木子摸了摸它们,曾经那样温暖那样柔嫩的颜色,那样浓烈的香醇的味道,木子闭上了眼睛。
  
  “我走了啊,”木子努力地踮起脚尖,轻轻地摸了摸那片最大最软的霞光的毛茸茸的耳朵,然后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下山去了,”再见-再见-
  
  “木子在心里低低地念.
  
  “再见-再见-“木子没有回头,但她知道那片绵延的温暖的霞光一定都在身后静静地看着她呢.
  
  木子跑到山脚下的时候就突然停住了,因为她想起来了自己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她还没有跟姬子姐姐告别呢.木子想着,就转过身,朝着半山腰的一棵大树跑过去.那是一棵好老好老的树了,好老好老了,它长长的枝干低低地垂到地面上,又深深地扎到土里去了,象老爷爷长长的胡须沾满了泥土的味道.姬子就住在那里面呢,姬子说这棵树叫”羁蟠树”,它们的枝干牵牵绊绊缠缠绕绕,所以永远也长不高,只能日日低低地弓着身子,永远痛苦地交织.”哦-可是这个名字,真的,真的很不好听呢!”木子刚听姬子说的时候,犹豫了好半天才敢跟她说的.姬子真的就不高兴了呢,因为木子看见她突然就不说话了,木子吓着了,”不,不是的,姬子,我是说很好,很好,的呢”木子小心的说完,姬子却扑哧一声就笑了,”真是傻木子呢,姬子怎么会生气呢,不过下次可记住罗,姬子取的名字一定是最好的,可不许胡说哦.”木子的手触到那些缠缠绵绵的树根的时候,就想起了姬子那时笑起来的样子,尖尖的下巴扬起来,笑容就突然,一下子,那么跳起来,从下巴蹦到了姬子的额头上,在空气里散开了花.木子想着想着就笑了.
  
  “咚咚咚”木子敲敲一根弯弯的树枝的胳膊,可没有人回答,树枝旁洒了一地淡淡的紫色的香婉儿.
  
  “咚-咚-咚-“木子又用力地敲了几下,可还是没人理她.
  
  “姬子姐姐,我是木子呢”木子对着密密匝匝的树枝喊.可还是没人回答.
  
  “哦,谁这么吵啊!”树枝的胳膊动了一下,然后便有一根细细的枝条从土里钻出来,探出半个身子.”哦,是木子呢”
  
  “我找姬子姐姐呢”
  
  “哦,”那根细细的枝条突然就抖了一下,然后就又瑟瑟地缩回去了.
  
  “姬子姐姐不在吗?”
  
  “恩,哦,木子不用找她呢,她走了的……”那根细细的枝条很快很快地说完这些就慌慌地一头扎进土里去了,它好象还在说些什么,可是便混在泥土里含糊不清了.
  
  “恩,真是奇怪,姬子姐姐为什么不跟我说就走了呢,”木子有些懊丧的低下了头,”姬子也走了呢,我也要走了吧,可能,可能是不需要告别了.”木子闷闷的就准备走了,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她抬起头,望了望西南方向那熟悉的角落,心便猛的象被针扎了一下,那根最长最长的树枝伸出的长长的胳膊上空荡荡的,空荡荡的,游离着晃晃悠悠的寂寞的空气,再也没有记忆里飘来飘去的红红的云朵了,姬子的红袍子不见了呢,木子好象突然就明白了.姬子,走了呢,她一定很幸福吧,一定--,木子想,心里竟有些酸酸的.然后木子就隐约记起早上梦中姬子的样子,她努力的回想啊,想啊,可越想就越怎么也记不清楚了.木子想的头都有些疼了,木子于是要走了,可她又坐了下来,因为她又闻见了那熟悉的甜甜的有一点点酸的味道,是香婉儿呢!
  她伸出手来,然后,然后就看见了花丛的尽头有一双很奇怪的鞋子,这双鞋子一点都不尖,真的一点都不尖,也不长,但是好大好大哦,像一只大船。木子就盯着它看了好半天,然后发觉这只大船头翘起来在动呢,唬的木子就不由地向后仰了一下,然后就跌坐在淡淡的紫色的香婉儿里了,静静的香味一下子就溅起来,扑了木子一满身。木子坐在一大片被香浸透的空气里,她惊奇地看着好大好大的一片影子悠悠地飘过来,悠悠地飘过来,也跌进了湿漉漉的淡淡的花香里了,木子慢慢抬起头来,她先是看见了好高好结实的两根棕色的大柱子,上面刻着好多好多一圈又一圈令人眩晕的弧线,有的地方是淡淡的鹅黄,象刚刚被冲刷过的泥土,腥腥的,有的地方又是很深很深的褐色,象什么,木子也形容不太清楚,但她突然就想到了星星的眼睛,对的,木子想星星的眼睛一定就是这个样子的,象很深很深的沟壑埋藏在暗夜的尽头。木子的眼光就顺着那高高的结实的柱子往上爬呀,爬呀,一不小心,就撞上了好大好亮的一片绿色,刺得木子的眼睛都要躲起来了,木子听见,阳光在笑。
  
  “小妖精”木子听见有个声音在叫她呢,那声音沉沉的缓缓的象秋天最后一片叶子悠悠地从上空落下来却是稳稳地砸在木子的脑袋上,但是真的,真的一点都不疼呢,木子觉得阳光好象在那一刹那摔碎了,因为她看见了一双一双好亮好亮的眼睛把阳光都给吓跑了,它们仓皇逃窜,跌到地上,一片片摔的支离破碎。
  
  那两根高高的柱子弯下来的时候,木子就看见了一张脸,木子从未见过的样子,没有木子熟悉的尖尖的下巴,却有着温婉又圆润的棱角,滑嫩的线条弯成一个优雅的弧线沿着脸的边缘静静行走,挺挺的鼻子,却没有刺破空气的尖锐。

“小妖精”这次,木子看清了谁在叫她,很大很高的个子,穿着好亮好亮的绿色奇怪样子的袍子,下面是棕色的有着很奇怪的花纹的裤子。木子看见呢!他在说“小”这个字的时候,嘴角就调皮的向上翘起来,是木子好喜欢的样子,木子只觉得好熟悉,好熟悉,她突然想起了姬子,好久没听见姬子这样叫了。但眼前的这个奇怪的妖精却不是姬子,不,他都不是,他不是妖精,也不是姬子,不是,不是,但是木子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木子觉得他好暖和,他的脸上藏着一种木子从未见过的东西,就象木子看到的山上那些秃掉了的地方露出的长着软软的青苔的硬硬的暗灰色的岩石,流淌的力量被凝固了,泛出柔和的青苔的绿意。
  
  “你怕吗?”他蹲下来,低着头看着木子,很轻轻地说。
  
  “我--”木子不怕,真的一点都不怕,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不出话来。
  
  “我不是妖精呢,但我,喜欢,妖精的。”他定定地说,说的时候,他没有笑,浓浓的眉毛垂下来,眼睛变得灰暗了。
  
  木子看见他眼里的月亮落下来了,天空变黑了,可是泛着晨曦的光亮.木子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她突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她看见他眼里的月亮落下来了.
  
  他好高好大,低着头的时候,和木子隔着她喜欢的距离,不近,不远,她听不到他的呼吸,但她看得到他微微垂下来的睫毛下藏着的黑黑的天幕.他很久都没说话,他蹲下来,微微弯着膝盖,他低着头,他的眼神垂下来.但木子知道,他的眼神不是望着她的,他的眼神散落在淡淡的紫色的香婉儿里,融化了.
  
  他的嘴角扬起来,"有一个叫姬子的妖精呢",他说的很慢,好象把每个字都含得温热了,然后小心地轻轻地把它们吐出来,怕它们跌倒了.
  "有个妖精叫姬子呢"他的睫毛扬起来,看着木子,眼神却飘飞在阳光的风里.
  
  木子终于能说话了,当她听到他说"姬子"的时候.心里的感觉好奇怪,第一次,她听见"姬子"这两个字的时候她不会兴奋,第一次,她觉得心里竟有点难受,为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你说姬子姐姐吗"木子说话了,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好细好小,一点也不好听.她有点讨厌自己的声音了.
  
  "你,认识姬子吗.?"他眼睛里的黑色摇碎了,亮亮的碎片浮上来,一闪一闪,亮亮的.他的头低下来,碰到木子飞起的发丝了,风起了,可木子觉得自己的头发不会飞了.
  
  “姬子走了呢,走了的,走了”他突然站起身来,长长的影子于是铺天盖地地向木子压过来,好大好大的浪扑过来,木子觉得自己要被卷走了.然后他不说话了,风也不说话了,时间也不说话了.木子软软的,好象一瞬间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她只能呆呆地坐在那里,她的头扬起来,她的目光凝成一根长长的冰柱直直地刺向他柔和的脸庞边行走的优雅的弧线.
  
  “我,我叫木子呢,”木子说话了,好象有一种东西,一种软软的但是有力量的东西在她的身体里复苏了,就好象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然后,醒了,有一种新鲜的萌动的力量复苏了,她有力气说话了.
  
  他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也没有看着木子,他的眼神是破碎的,一片一片,象阳光下那些细小的柔弱的灰尘,悠悠荡荡.
  
  “我叫木子,我叫木子,我叫木子呢-“木子几乎是喊出来,象是很小的时候,受了委屈的样子.木子觉得大朵大朵的浪花从自己的声音里涌出来,把空气拍碎了,然后浪花也碎了,软软的坠下来.木子精疲力竭了.
  
  太阳,太阳被点燃了,木子看见太阳被点燃了!他的脸转过来,低着头看着木子,他笑了,笑的星星都碎了!
  
  木子也笑了,木子好开心的笑了!然后,木子就听见花儿也笑了,大树也笑了,整个大山都笑了,笑的一颤一颤的,细小的快乐从好多好多幽深的山洞里钻出来,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整个天空.
  
  “小妖精,你,真是个小妖精呢!”他笑着笑着笑蹲了下来,然后往后一仰就软软地摔在身后绿绿的草地上了,笑声也跟着他翻了个跟头,跳的更欢了,然后笑声就安静了,好象不好意思了,化成细细的流水轻轻地小心地淌过整片草地,一大片的草都被浸湿了.
  
  木子趴在一大片被笑声浸湿的草地上,用手托着尖尖的倔强的下巴,眼睛眨巴眨巴的,她怕自己的眼睛不会动了.他对着她,他趴在一大片被笑声浸湿的草地上,他用手托着优雅的温暖的下巴.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用同样的姿势.
  
  她突然就不可抑制的笑了,她笑得好大声,她自己都被吓到了.
  
  她突然就笑了,不可抑制的大笑了,因为她看见他高高的大大的身躯趴在草地上的样子,就觉得好好笑.
  
  “木子,木-子,木,,,子”他笑笑地念,他的脸离木子好近好近,当他念她的名字时,木子都可以摸到空气里刚刚溜出来的温热的名字了.
  
  木子就闭上了眼,她想听听它们落地的声音,用耳朵听,轻轻的落地的声音。
  
  木子睁开眼的时候,就不说话了,她看到好大好大一片绿油油的草,好大好大一片绿油油的草,好绿好绿,看得木子的眼睛都疼了,可是就是找不到木子喜欢的影子了,那一大片温暖的湿润的影子飞走了,看不到了,木子的眼睛停不下来了,在绿油油的草地上疯疯地跑啊跑啊可是停不下来了,停不下来了,木子想。
  
  木子就小心地伸出手去,小心的伸出手去,去摸那一片绿绿的草,那一片沾着影子的味道的嫩嫩的草,她摸到了影子的味道,却是冰冰的,凉凉的,木子的手好冷了。

木子就站起来往前走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去哪里,她只是想快快的离开这里,有着影子的味道的这里。她走的好快好疾,风都被她绊倒了,她的短发飞起来了,在落寞的风里象个可怜的孩子。
  
  木子是个老妖精了,木子自己说的,木子说是时间说的,因为时间从她的黑发上滴落下来,流到木子的指尖了。木子的头发好长好长了,木子在流着月光的河边住了好久好久了,木子是个老妖精了。每天她都要做的两件事情就是白天静静地坐在好大好大一片绿绿的草地上闭上眼睛数梦中的影子,夜晚的时候静静地站在月光漾漾的河里一遍一遍的梳洗时光牵走的发丝。
  
  日子丢在绿绿的草地上,孤单地哭了,日子浸在清清的河水中,泡的发白了。
  
  木子也就老了。每天晚上她都会做梦,一个又一个梦,梦里面,她哭了又笑了,时光溜走了,梦有着大红的黑色的底子,厚厚的重重的,压在木子小小的身子上,木子就不能呼吸了,然后木子就醒了,看见还是那样蓝的天,还是那样绿的草,木子就愣愣的发呆了。
  
  时光在老,老成了一幅永不褪色的画,绚烂的颜色却已是多年,一样的风一样的雨一样的一样的,一样的色调淡了淡了一个春夏秋冬,同样的风景看久了久了久了就倦了.
  
  木子倦了,喜欢每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最害怕每天睁开眼睛的时候,想着想着或许会看见不一样的天呢,今天会下雨吗?天空生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它会变成一片艳艳的绵延的红吗?会吗?木子睁开眼的时候就低下了头,她不敢看天,她害怕害怕天空还是那一片那一片寂寂,寂寂的蓝,清清的冷冷的月光流过她的身体,她在暖暖的阳光下战栗.
  
  木子觉得自己老了,真的老了,木子还是每天做梦,每天做梦,梦里不再有大红的黑色的底子,梦里做的什么,木子都记不清了,木子的记忆变轻了,象天空飞过的云,好单薄,好单薄.
  
  偶尔,木子也会想起好多好多年前,那个,那个,是黄昏还是清晨,还是傍晚,木子都不记不清了,只是好象有一件好红好红的袍子,好鲜艳好明亮的颜色,好明亮的.只是木子每想起一次,那红色就淡了淡了许多,直到一天,木子突然怎么也想不起她的红袍子的样子了,记忆里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树上,河边,地上都白了,木子于是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偶尔,木子也会想起好多好多年前,好象有一只妖精,一只叫姬子的妖精,她记得她叫过她的名字:木子,木子……还有,还有一片飞走的影子,他们一起俯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叫:木子,木子,木-子,木,,,,子…..
  
  木子就醒了,醒的时候发觉草地上湿湿的,然后她就看到好多好多的晶莹透亮的小水滴在闪,在闪,天上的星星落下来呢,木子笑了,然后木子就发现自己原来好久,好久都没笑了呢.今天的天气真好,木子说,木子对自己说.然后她就听见了身后的草地上滚过一片笑声,然后,木子转身,转身就看见了,看见了,木子的水晶袋子打开了,一群群可爱的小泪珠傻傻的滚过来了,它们在草地上掀开了大朵大朵的浪花,笑声裂开了,在空气中散开了,空气暖和了.
  
  广场上人好多好多,他们穿着不一样的衣裳,他们穿着不同的表情,一样的是高高竖起的衣领,一样的是漠漠行走的样子,风很大很冷,木子缩着脖子藏在厚厚的长长的羽绒大衣里.出门之前,他要她穿上那件玫红的印着大花的卷发女郎的短短的漂亮的外套,她没有穿,她说好冷哦,就出了门.广场上人好多好多,他们低着头,低着头,匆匆地往前走,没有人抬起头来,笑一笑,因为风好大好冷.木子把自己裹的紧紧的,她把长长的围巾绕着脖子缠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只留下一段虚虚的碎碎的穗子在风里面飘呀飘.但他们说只有老人才会这样围的,伊扬这样说的.木子就看了看周围,真的呢,那些漂亮的烫着俏丽的大卷的女子从她身边擦过,她们的长长的宽大的围巾飞起来,刮过木子的脸,很疼很疼.那些绚烂的颜色挂在她们的脖子上,长长的,垂下来,又飞起来,她们外套的扣子庸懒的散开着,木子就想她们会冷吗.木子把手插在深深的口袋里,她的衣服大多都是有口袋的,其实她常常会想,要是哪天穿上一件没有口袋的衣服,她的手应该放在哪儿呢.她早已习惯了,习惯了把手插在深深的口袋里,她习惯了把自己裹在温暖的长长的大衣里,这样她会觉得很安全,很安全.
  
  广场上除了人,还停着好多好多的车,它们有着诱惑的黑色,或是淡淡的让木子觉得很舒服的银灰色,偶尔有一辆或是两辆耀眼的红色的,象木子在家刚刚拖过的地板,滑滑的,亮亮的,泛着水光的颜色.然后,会有一些人从里面走出来,他们推开车门的时候,很优雅的样子,就象木子在电视广告里看见的那些男男女女,轻轻的推开门,男人的锃亮的皮鞋的倒影便映在如水的地面上,女人微微弯着腰探出半个身子,然后慢慢的抬起头来,抬头的瞬间笑靥如花,她们拎着精致的小巧的皮包,她们的尖尖的高高的鞋跟就这样斜斜地落在地上,发出脆亮的声响。木子就习惯地低下了头,默默地走开,她觉得有什么东西落进眼睛里,好痛好痛。很多很多次了,木子习惯一个人,一个人在这儿走走,一个人走,广场上好多人,好多人,他们在一起,在一起,木子,一个人。伊扬说我们一起,好吗,木子说,不,木子就一个人走,一个人慢慢走。木子喜欢就这样走,慢慢的走,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她只知道,她要行走,她无法也无力停下来,她停不下来了。

木子走着走着,听着自己的脚步,还是涌动的人群,木子也不知道,她走进明亮的购物大厅里了,好多好多的灯,好亮,好亮,木子的眼睛睁不开。不停的有人从木子身边穿过,他们推着小车提着篮子,从木子身边挤过,木子说:“对不起,对不起”。木子就继续往前走,木子站在长长的冰冷的电梯上,看着楼下匆匆的或是慢慢的行走的人们,就觉得好奇怪好奇怪,他们离她越来越远了,远成了一幅画,一幅灰暗的潮湿的画,上面有一道道雨水的痕迹慢慢淌下来,一点点,一点点,在木子的心里散开,嵌进画布里,象沾了油的抹布,腻腻的。

  木子的脚绊了一下,木子跌倒了,长长的电梯爬到二楼了,木子不知道,木子跌倒了。

  木子慢慢站起来,木子没有哭,也没有笑,木子的眼神丢在地上,木子站起来,她听见空气被搅动了,有一阵低低的但是重重的笑声压过来,碰到木子,就都碎了,掉到地上。身后,有什么在跌跌撞撞,木子没有回头看,木子的腿很疼很疼,木子没有力气走了,木子站起来。

  木子站在长长的冰冷的电梯上,她一直没有动,就那样站着,电梯爬呀爬,好快又好慢,木子闻到空气里的笑声淡了,木子就停下来,木子便看到了穹顶上透过玻璃的淡蓝的阴郁的天空,哦,到了顶楼呢。木子突然觉得好喜欢好喜欢。大厅里空空的,偶尔有人,拐个弯便不见了。木子就四处走,好多好多小店干净而明亮,有着木子喜欢的空荡。木子走啊走啊,木子一个人走。木子就在许多透明的玻璃门外静静站着,远远地站着看,店里的人也很寂寞吧,木子想。木子喜欢那些寂寂的不说话的衣服,倔强的躺着的鞋子,还有那些安静的银色的电器。木子不进去,木子怕,怕,一切的安静,一切的美好,都碎了,被自己打碎了。

  木子还是进了这家店子,没有原因,没有理由,木子就走进去了。

  木子进去的时候,就不会动了。她看见好多好多的,挂满了墙壁的,有着奇怪的样子,奇怪的表情的娃娃,它们悠闲散淡的倚着墙,或是小心地蜷缩着躲在墙角,还有的轻轻靠在另一只的肩头,眼睑轻轻的搭下来,好象有幸福要溢出来。木子往前走,她看看左边,又望望右边,一样的绚烂,一样的温暖,她不知该停在什么地方。有人站起身来,木子才看见,在那些绚烂的尽头,原来坐着两个人,好象是夫妻的样子,男的有些年纪了,看起来温和而敦厚,坐在一片温暖的娃娃里,低着头看着书,木子就觉得心里好踏实,好踏实。木子进来的时候,他没有动,也没有抬头看,他还是低着头,静静的看书。木子就很喜欢,很喜欢。有人站起身来,他的身旁,坐在低低的矮矮的小凳上的那个女人,站起来,慢慢向木子走来,她的发髻松松地挽着,走的时候,耳朵上长长的细细的吊坠就悠悠地摇呀摇,木子的心就悠悠的晃荡起来,滴答,滴答,木子想它一定在这样低低地说话。她走到离木子不太远的地方就停下来了,她没有继续走到木子身旁,她没有,说,这些都挺好的,买一个回家吧。她只是静静地站在离木子不远的地方,停下来,她抬起头,追着木子的目光,抚摩着那一只只奇怪的,有着异样的神情的娃娃,她们都没说话,店里,弥漫着木子喜欢的平和。

  它们,都很特别的。她说。木子就转过头来,看着她。她没有碰到她的目光。她仍抬着头,她的温柔的目光在那一只只安静的古怪精灵的娃娃身上拂过。她的样子,突然让木子觉得好熟悉好温暖。她的微微扬起的下巴,好象,突然,触痛了木子的眼

  木子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再说话。木子就望着她笑了,清清的浅浅的笑容,她也笑了,淡淡的亦不太明亮的,但整个店子却似乎变暖和了。开始的开始,木子不知道说什么,但现在木子知道,她不需要说什么,真的,不需要说什么。

  木子就继续慢慢的边走,边看。她在她身旁。店子其实并不大,木子却已经走了很久,很久。可是木子一点也不累。她走过,每一个娃娃,她用手轻轻地,轻轻的摸它们的脸,软软的,柔柔的,却有着冰冷的坚韧。它们不象木子在那些挂满了迷乱的闪亮的饰品店里看到的那些娃娃,瞪大着散漫的空空的眼睛,傻傻咧着嘴笑,或是那些骄傲的睫毛高高翘起的样子。它们,它们有着不一样的眼睛,不一样的睫毛,不一样的.它们,每一个,都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它们,有的,有着秃秃的脑袋,耷拉着,眼睛低低地迷迷地闭着,象睡着了,嘴角轻轻扬起,柔和而温暖的弧线。有的,整个身子陷在宽大的黑色的袍子里,隐隐地凸着白嫩的细长的手指划过的折痕,还有好多,好多,专注的,凝神的,低眉的,抿笑的,淡定的,木子一一走过。

  木子慢慢的走,静静的走,边走,边看。

  木子停下来了,木子不动了。好大一片,绵延的,温暖的红在木子的眼里散开,散开。

  木子就不能动了。长长的,尖尖的帽子,长长的,尖尖的鼻子,长长的,尖尖的下巴,长长的,尖尖的鞋子.长长的,绵延而温婉的线条,尖尖的,划过空气的落寞,倔强而冷寂.

  姬子,木子轻轻地念,好远好远又好温暖的名字,遥遥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过来。

  姬子,木子轻轻地念。

  一样的尖尖的下巴,只是却有木子忘不了的别样的,姬子。

  她就在墙角,那一群温暖的奇怪的娃娃里,她没有低下头,她的头高高的扬起来,她没有倚着墙,她没有斜斜的庸懒的躺着,她站着,木子知道,她很努力的站着。

  姬子,木子默默的念,她就在墙角,离她那样近,那样近。木子的手从大大的深深的口袋里慢慢伸出来,却又慢慢的缩了回去。这不是姬子,不是,它是一个娃娃,一个摆在很多很多的小店中的,一家店里的,很多很多娃娃中的一个。它不会笑笑地低低地叫她“小,妖,精”,它不会轻轻地在木子身旁坐下来,说,“娜多有着很长,很长的,好黑,好黑的,头发,娜多住在好远,好远的......”它不会,它不能。

它是只小妖精。银色的掉坠滴答,滴答,悠悠,荡荡。她说。

  它是只穿着红袍子的小妖精。

  它在这挂了好久好久了。它,是只特别的妖精。

  她一直在说,木子一直在听。

  木子突然就转过头,说,可以把她留下来吗。

  滴答,滴答,她没有说话,清清地浅浅地笑了。

  我,我马上就回来。木子慌慌的就跑出了店门,出门的时候,木子就听见一声叹息,遥遥的远远的,在木子身后跌落。

  “木子,木子”有一个声音在木子耳边低低地叫。木子跑的很快很急,都来不及停下来听个真切了。

  “伊扬,快开门啊”木子叫的很大声,因为楼道对面的那一家的门开了,主人探出半个脑袋,看见木子,便缩回去了。

  “伊扬,快开门,我是木子啊”木子叫的很大声,木子觉得自己要哭了。

  门开了,伊扬站在门口,汗涔涔的,系着木子昨天刚买的围裙,手里拿着盛饭的勺子。

  “木子”他额头的皱纹拧紧了,他好象要开口问什么,却最终没有问,他只是轻轻地把木子一揽想把门关上,说,“木子,快进来,外面风好大呢”他身上有种淡淡的煤气的味道。

  木子没有进门,木子拉住他,“伊扬,我们出去,好吗?”

  “我们出去,好吗”木子的声音里有种近乎哀求的神气。

  伊扬愣了一下,他额上的皱纹拧紧了,但马上又舒展开了,“好”他只说了一个字,他说“好”的时候,就把饭勺随手扔在鞋架上,蹲下身来在换鞋了。他永远是这样,木子就这样低着头,看着蹲在她面前的这个头发里有藏不住的青丝的男人,想着。

  他们在大街上了,木子拉着他飞快的跑,木子拽着他,木子觉得力量一点点从她身上溜走了,她没有力气了,她听见身后他的喘气声,大口大口的喘气声,空气似乎要被震破了。木子有些心疼,但她没有让他停下来,可是,只要他对木子说,歇一会儿,好吗,木子一定会停下来的。大街上的人很多,他们低着头默默地走,风很大很疾,偶尔,有一两个人抬起头,看着前面,木子的黑黑的短短的头发在空中飞呀飞呀,后面,有一个跌跌撞撞的,上了些年纪的老男人。很快,他们的头便低了下去,好象,风太冷了,太疾了。

  木子跑的越来越慢了,她觉得身后越来越沉,她有些跑不动了。她回过头,她不忍心看他的样子,却还是撞上了他艰难的,歉意的微笑,“木子,对不起,我,”木子就放慢了脚步,说,“没事,我们走吧”

  他们一起走,走的很快很疾。

  到了商场门口了,木子舒了一口气,“去顶楼”她对伊扬说。

  木子站在长长的流动的电梯上的时候,就觉得心里慌慌的,她拽紧了他的手,他微微的颤了一下,就把她的手握更紧了。

  电梯好长好长,木子看不到透过穹顶的淡蓝的阴郁的天空。木子看不到,

  木子努力地睁着眼抬头看,却看不到。

  到了,电梯还没停稳,木子就想一步跨上去,后面有人拽住了她。

  “小心些”伊扬说。

  木子拉着伊扬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急急地走,她四处望着,却发现一样的安静,一样的平和,好象突然下了一场大雪,木子找不到方向了。

  “是这一家吗?”伊扬轻轻拍拍木子的肩,木子转过身来。

  淡淡的柔和的灯光,暖暖的弥漫的平和,静静地,他们坐着,坐在绚烂的尽头。

  木子走进去,径直的走过去,有人站起来,径直的走过来。

  恩,我很抱歉。

  银色的吊坠摇啊摇,她的头轻轻地低下去,好象有什么东西碎了,散了一地。

  木子于是笑了,很苦很涩的那种,一直淌到心底。好象一直害怕的失去的东西,突然失去了,有的却是不必再担心忐忑的释然。好象明明就想到了可能的结局,却为什么要先离开,是还有那么一丝温存的侥幸吗?

  它,刚刚被人买走了。就在,刚才,说着,她微微低下的头,突然抬起来,她的眼光直直地看着木子,“错过的,或许,还能再见的”

  “还能再见吗,也许吧”木子想着,就笑了,其实她是想哭的,不知道为什么,就笑了。

  走的时候,木子对她说了声“谢谢”,说不清为什么,木子对她说“谢谢”。

  走的时候,木子又回头看了看那个墙角,那个曾经飘着姬子的红袍子的角落,空空的,淌着寂寥的空气。

  回家的时候,木子走的很慢很慢,她知道伊扬一定很累了,她想走的慢些,再慢些。

  “早上出门,又忘了带钱包吧”,伊扬笑着刮刮木子的鼻子,“你呢小,妖,精”

  木子就笑了,每次听见伊扬这样叫她的时候,她都会很开心。十年了,他们说,一年可以冲淡很多回忆,而十年又是怎样的光阴流转。但十年了,伊扬总会记得叫她小妖精的。木子想着,就笑了。

  十年了,真的十年了。木子望着身边这个头发里有藏不住的青丝的男人,想。他老了,真的老了。还是很早很早的时候,木子就知道了。当一天早上醒来,发觉他早已站在阳台上望着微微泛白的天空发愣的时候,木子就知道了。

  “怎么起这么早,不是总爱赖着不起来吗?”木子说。

  “不知道,总睡不着,就起来了”他说,笑的很勉强。

  木子看看自己的头发,还是那么黑,那么黑,黑得让木子都有些讨厌了。十年了,时光让他慢慢老去,而她呢,真的是时光的眷恋吗?

  “木子,想什么呢”他说,他说话的声音总是那么沉沉却柔软的。

  “没呢,恩,我看见姬子了呢”木子说,看着他,有些犹疑。

  “哦,是吗”他就没有再说话。

  “我想,一定是她,一定是的,可她为什么会在那呢”木子象在想着什么。

  一路,走着,走着,木子没有说话,好象在想些什么,伊扬也没有说话,好象在想着什么。

 “你,后悔吗?”快到家的时候,伊扬突然就问。

  木子还在想着什么,就不禁愣住了,许久,许久,“我也不知道”她低低地说,她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一阵肆虐的风里。

  我,后悔吗?木子想,木子看看自己的头发,短短的,黑黑的,“它们还能再长长吗?”木子想。

  好大好大一片绿色,好大好大一片,木子趴在上面,软软的,柔柔的。木子趴在上面,一根一根数自己的发丝,一根,两根,三根,四,根,五……木子睁大了眼睛仔细地,一根一根地认真的数。木子数的很认真,很认真,她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把每根头发挑起来,在阳光下,看那班驳的变幻的黑色,滑滑的,在心底淌过。木子是个老妖精,好老好老了.木子的头发好长好长了.

  木子趴在好大好大的一片绿色上,好大好大的一片绿色上,木子在阳光下仔细地一根,一根地数自己的发丝,木子数的很认真,很认真.木子数啊,数啊,就突然想哭了,发丝上缠缠绕绕的时间的结,木子怎么也解不开了,解不开了.

  他就来了.

  他站在她前面,好大好大一片温暖而湿润的影子.木子就停下来了.木子抬起头.

  “跟我走吗?”

  木子点点头,木子想着她也许应该迟疑,也许应该低下头低低地说”不”,

  可是木子终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没有也许,木子就点点头.

  木子很用力的点头,木子的脖子都酸了.

  月光很大很淡,象木子见到过的很多次的样子,木子光着腿站在月光漾漾的河水里,她的黑色的头发直直地低低地垂下来,垂下来.河水里,淡淡地映着的是娜多的眸子吗,木子想.

  他在她身旁.他的手指轻轻地穿过她的,黑黑的凉凉的发丝,穿过的,还有,沉沉的重重的叹息,放飞在流水默默的歌里.

  木子没有听见撕裂的声响,没有听见,她只看见她的头发寂寂地哀伤地滑过她的肩,跌进河水里,飘走了,一根,一根,飘走了.月光的河里漾着轻轻的重重的叹息,还有木子的沉沉的黑黑的忧伤.月亮河里的月光死去了,月亮河里的水变黑了,木子就想.

  象很多很多的故事一样,就有了后来,后来,已是十年.

  木子就常常想,原来解除时间的魔法就是这样的吗.木子看着自己的头发,短短的,黑黑的,木子就发呆了.

  木子还是叫自己木子,他也叫木子木子,木子叫他伊扬.

  可是木子知道自己已经不是木子了,她不是叫木子的小妖精了,十年的时间,伊扬用十年的时间,告诉她,她是和伊扬一样的,一样的叫做木子的人,人,好奇怪的名字,木子说.

  木子是一只叫木子的人.木子对自己说.

  木子是一只,叫木子的,人,木子对自己说。

  十年里的每一天,木子都会做梦,做同一个梦,梦里的伊扬,是她第一次见到的样子,好亮好亮,让木子的眼睛都疼了的绿色的T恤,棕色的刻着一圈又一圈年轮的花纹的,有着淡淡的鹅黄,和腥腥的褐色的,长长的裤子,木子看不清他的样子,恍惚的,有隐隐的阳光漏下来,大片大片的梦就被打湿了,就都模糊了,模糊了。然后,木子就看到好多好多扇的门,在她前面,在很近很近的尽头,一扇一扇的打开,又一扇,一扇地关上了,门关的声音好响,好响,木子就惊醒了。天很蓝,很蓝,一丝风也没有。

  他们说伊扬是个疯子,很多很多的,人,说。木子不明白,就问他们,说,什么是疯子呀。那些人就愣住了,然后,就突然笑了,他们笑的样子木子一点都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

  “疯子”

  木子听见他们回答说。

  好多好多,木子不明白,好多好多,木子明白了。只是十年以后。

  木子已不再想那个叫木子的小妖精了。木子已经习惯叫自己,一个,叫,木子的人。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啊,木子常常想。

  “木子,今天烧了你喜欢吃的菜呢”

  “猜猜看,是什么”到家了。伊扬低着头用劲的拧不太灵活的钥匙的时候,就突然高兴起来。他扭过头来,看着木子,眼睛里有孩子的欢喜。

  恩,是虎-皮--青-椒--吗?木子扬起头,歪着脑袋,笑笑地问,她故意把声音拖的好长好长,她喜欢,把每个字都咬的很轻很轻,娇娇的,嫩嫩的,泡的软软的。

  “不—对—哦”伊扬冲着木子眨巴眨巴眼,“再猜一次呢”他的嘴角扬起来的时候,木子就突然发现,他嘴角旁有好大一片红紫的地方,好象溃烂了的,中间有白色的米粒似的,一块。

  “明天,我不出去了”木子突然说。

  “哦,呆在家陪我呢?”伊扬转过身低下头去,用胳膊肘用力的抵住门,继续专心地用力的拧不太灵活的钥匙。门吱呀吱呀晃荡的很厉害,可还是打不开,他的鼻尖上有细小的汗滴沁出来。

  “菜里放了很多辣椒吗?”

  “恩,好多呢,木子,不是喜欢吃吗?”伊扬就停下来,扭过头,望着木子。

  “喜欢,喜欢,”木子低低地说,低低地对自己说。“恩,明天天气很好的,我们一起出去吧”木子就突然蹲下来,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伊扬。木子长得比伊扬要高了。木子好久好久没有这样,抬头看伊扬的脸了。木子就想蹲下来,木子想起了那个细细的小小的妖精,蹲下来,抬起头。

  “不是说,明天不出去吗?”

  “恩,明天,我,不出去。我们,一起,出去。”木子说完,就笑了,笑了。

  “一起,一起”伊扬默默念着,就笑了,笑了。

  吱呀一声,门就突然拧开了。

  木子换上自己喜欢的小白兔样子的毛茸茸的暖暖的拖鞋,在房间里走,脚下的木板就依依呀呀地唱起歌来,木子就想跳舞了。房间里很静的。伊扬在里间的厨房里做饭。

 房间里很空很空,木子想在这跳,一定很好,只是好安静,好安静,木子就不想跳了。木子坐下来,沙发的角上磨损了,露出微微泛黄的棉絮。

  她看见沙发上有个小本子,散开着,装订的白线断了,一页,一页歪歪地躺着。她把它们一页一页拾起来,一张一张叠放好,放的整整齐齐的,木子做这些的时候很专注,很小心的,就象在玩排排队的游戏,木子就看到上面挤满了好多好多密密麻麻的黑色的小字,是伊扬的呢,木子就忍不住笑起来,木子开始学会写字的时候,就觉得伊扬的字又瘦又小,很是怜爱的样子,可是他却长的高高的,一点都不弱小的样子。木子,那时,每天都要把脚踮的老高才够到他的肩呢。

  小心的,轻轻地,木子把一页放到另一页上,齐齐地放好。木子看着这一页的时候,就愣了一下,上面的字扭扭的,斜斜的,硬硬的钢笔划过的可是线条软软的垂下来,象一个一个跳舞的人儿。每个字都好大的,展开了身肢,舒舒地喘气。是我自己的呢,木子就停下来,木子轻轻地读出声来:

  王子从马上跳下来,就把脚扭伤了。他一瘸一瘸的走过来。

  我不是公主,她说。

  王子就停下来,他的马儿跑过来,黑色的,一点都不白。王子就很吃力地爬上马背。

  王子走了,他没有说再见。

  她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也走了。

  我不是公主,她说。

  故事开始了,故事结束了。王子和公主没有在一起,没有在一起。

  木子读完了就觉得很有意思,她想,这是自己以前写的吗,真是有趣。现在却看不懂了呢。

  她把这一页轻轻放好,她想看看,那些散落在沙发上的,还有的,自己的文字。

  白雪公主说,皇后,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呀。

  皇后说,我喜欢你呀,喜欢你叫我妈妈。可是你不叫呢。

  小矮人对我好好哦。

  因为他们很孤单呢,皇后说。我不孤单。离开吧,会有王子来接你呢

  可是我不知道他的样子呢。

  他长的好高大,好迷人呢。

  皇后,为什么不等他,跟他一起走呢。

  因为我不孤单啊。乖,就站在这棵大树下等,来,先吃一个苹果。

  恩,我不吃,妈妈说了,苹果里有毒药的。

  哦

  可是,可是,我饿呢。

  那你就摘树上的苹果吃吧,树上有好多的苹果,它们没有毒药的颜色。你看,它们一点都不红。

  白雪公主就摘了一个,离地面最近的那根枝条上的,把树枝压弯了的那一个。

  她吃了,就睡着了。

  白雪公主醒了,她看见一双鼓鼓的大眼睛,一张长长的大嘴巴,呱,呱,它在叫。

  你是谁啊

  我是青蛙王子呢。

  白雪公主就笑了,你是青蛙,可不是王子呢。

  我就是王子呢。

  可皇后说,他长的好高大好迷人呢。

  那我变给你看吧,大青蛙拿出一根小魔杖。兹兹兹,有一阵白烟冒出来。

  白烟散去了。白雪公主就看见了,那个高高的迷人的王子。

  你带我回家吗她说

  兹兹兹,白烟冒出来了,白烟又散去了。

  呱,呱,呱,他是在说,好呢

  可你还是青蛙,不是王子呢

  公主,魔法只能用一次呢,不过,你耐心的等,再过一千年我就可以变回来了

  呱,呱,他说。

  一千年,我就死了呢。不,你不是我要等的王子。

  那好,就等一百年,好吗,

  一百年,我也会寂寞死的。不,你不是我要等的王子。

  恩,就十年,十年,我一定努力变回来,好吗

  恩,可是,可是,十年,我的皮肤就会变得又黑又黄了呢,白雪公主不高兴了。她又好饿,好饿了。

  好,那就现在,好吗

  白雪公主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咕在叫了。好吧,恩,我饿了。我要吃东西了。

  那你吻我一下

  白雪公主闭上眼睛,想着前面是好大好大一个苹果,就一口咬过去。

  呱,呱,呱呱,呱,呱

  现在是两只青蛙在叫了。

  后来,青蛙公主就和青蛙王子在一起了,在一起了。

  木子读到这里,就笑出了声,她想着两只青蛙在一起的样子,就笑出了声。为什么要把公主变成青蛙呢,木子自己想着都不明白了。她记得伊扬好象也这样问过她呢,她说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呢。

  那些字上有浅浅的暗黄的油圈儿,晕晕的流着指纹的痕迹。木子想,伊扬一定看过好多次了吧。

  木子也有些饿了呢,她扭过头去,厨房门口挂的半段布帘下隐隐透出些昏黄的光,有丝丝的薄薄的轻烟在游走。

  木子就站起身来,走到对面的角落里,把一张方方的矮矮的小桌子移到沙发边,就开始用抹布轻轻地沿着桌边擦起来。她擦的很慢很慢,她快要擦完的时候,布帘子就浪浪的晃荡起来。

  吃饭的时候,木子低着头,吃的很快很快,伊扬不时的抬头望望她,又把头低下去了,大口大口的吃饭。

  桌上挤满了盘子,其实菜并不很多的,只是桌子有些小了吧,盘子里的菜还有很多很多。木子吃的很少,伊扬也吃的很少,他们都低着头默默地扒着碗里的白米饭。

  木子就发现原来白米饭也可以这么好吃的,木子嚼的很慢很慢,不时的停下来,就觉得嘴里有润润的甜化开了。是慢慢的甜,一点也不慌张,游游地滋长。木子吃的有些入神了。

  “木子,”他咳了一声,抬起头来。

  木子把嘴唇咬住了,有小小的疼。

  “木子,”他又很轻很小的叫了一声,静默了。

  “恩”,木子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什么在焦灼。

  你写的文字,他们,拿走了。他的声音有孩子的害怕。

  不是答应过,不要吗。不是答应过吗。不是答应过吗。木子觉得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就静默了。

  他们说你写的真好的。

  他们说你写的很特别。

  他们说

  伊扬突然就不说话了。因为木子,一直,一直,没说话。

明天吃什么呢,木子突然问。
  
  哦,木子,明天我带你去你最喜欢的那家餐馆去吃,好吗,伊扬的脸上就有了小心的开心。
  
  我还是喜欢今天菜里的雪花的味道。木子说。她的筷子放下来,碰到挤挤的盘子了。就有脆脆的闷闷的响声。
  
  原来,你知道的,你知道,,伊扬有些愣愣却笑着。
  
  我知道,我知道你去采了山顶的雪花
  
  我知道
  
  可你还记得吗,你记得吗。以前,好早好早的以前,你每天都会带我去山顶上,带我到最高最高的山顶上,可是你记得吗。以前,好早好早的以前,每个下雪花的日子,你都会去好高好高的山顶上,去采好多好多晶晶的莹亮的雪花,把它们装在小小的玻璃瓶里带回家,然后,我们就可以吃到好多日子的飘着雪花的味道的菜呢,可你还记得吗,你还记得吗,你记得吗,菜里有好多日子,好多日子都没有雪花的味道了。都没有了。没有了。
  
  可你还记得吗,你还记得吗木子的声音破碎了,摔成一块又一块,木子的声音掉到木板的地板上了,它们在那些细细的木板的缝里,使劲钻啊,钻啊,它们要被挤破了,它们好象要拼命地藏起来,又好象要飞出去,飞到屋外的高高的天空的里面去。
  
  可你还记得吗,记得吗,木子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她听到大块大块的哭泣声摇摇晃晃,她听见它们在不安的歌唱。
  
  木子,木子,伊扬把手伸过来,小心的伸过来,他颤颤地触到木子的头发,就垂垂地落下来了。
  
  木子,不哭,木子,不哭
  
  我要哭,我要哭,不,我就要哭,木子就拼命的摇头,拼命的揩眼泪,可是止不住了,止不住了。
  
  你还记得吗,
  
  木子的声音软下来,站在寒冷的风里,飘飘荡荡的,好单薄,好单薄。
  你说,木子的文字写的好漂亮,你说你喜欢木子的文字,木子就每天写每天写每天都写,木子就写了好多好多好多的,木子说它们都是给你的,都是木子给你的,你说你会永远喜欢它们的,喜欢它们的,可你把它们给别人了,都给别人了。
  
  木子,木子,伊扬低低的叫。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说我是孩子,我知道,我知道你说以后我还可以写好多好多啊,可那都不是以前的样子了,再也不是以前的样子了,我就给你看,我不要别人看,我就是小孩子,我就是小孩子,我不要你把我的东西给别人,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说我是孩子,我知道我知道你要把我给你的东西卖掉,是吗,是吗
  
  木子哭啊哭啊,木子哭累了。她睁不开眼,她看不清,什么也看不清。木子哭的好累好累了。
  
  她就听见小小的细碎的抽泣在空气里闪闪烁烁,很低的,却是很重的。
  她望着他,有什么从他的脸上温温地淌过,小心的低低地淌过,木子觉得他的脸好模糊好模糊,好象隔着一层又一层的雾雾的雨,雨下的好大好大,却没有声息。它们狠狠地砸在地上,却倔强地不说话。
  
  下雨了。木子的天空下起了好大好大的雨,它们狠狠地砸在地上,却倔强地不说话。
  
  木子就觉得好痛好痛,雨好大好大,砸在木子身上,没人打伞,木子好疼好疼。
  
  我,不哭,木子说,木子的眼睛好模糊好模糊。
  
  伊扬,木子说,我,不哭。
  
  我,不哭,伊扬。
  
  木子说。
  
  夜好安静,好安静,象个离家的孩子。木子睡着了,她懒懒地枕在伊扬的手臂上睡着了,她的胸前湿了一大片,一大片。
  
  小妖精,小妖精,木子暖暖地翻了个身,小妖精,小妖精,有人在低低地叫,木子的梦大大而厚实的,把木子暖暖地包起来了。
  
  小妖精,小妖精,木子睁开了眼,她听见窗外有白云飘过。
  
  我们去好高好高的山顶上,好吗
  
  木子和伊扬一起下楼的时候,伊扬牵起了她的手,象很久很久以前那样,很久很久以前那样,有一只叫木子的小妖精,她有着细长细长的指甲,锐锐的,锋利的,可他还是牵了她的手,她的长长尖尖的指甲扎到他的肉里,很深,很深,她说,疼吗,他没说话,他把她牵的更紧了。
  楼道很窄很窄,很暗很暗,白天里昏黄的灯亮徐徐地漆满了墙,他把她牵的很近很近,木子的短发垂垂地落在他的肩上了。
  有人上楼来了,楼梯的木板就悠悠地晃起来。
  
  她是。。。
  
  她,她是我的女儿,她叫木子。慌乱中伊扬的手握得木子好疼好疼,木子要叫出声来,她没有叫,伊扬的手已滑滑的垂下来,垂下来,插到深深的大大的口袋里了。楼道里好挤好挤,伊扬停下来,木子的脚伸出来,踏着落寞的空气,然后就斜斜地踩下来,踩下来。
  
  哦,木子,和她母亲一个名字呢
  
  哦,木子,长的真象,真象。
  
  那碎碎的脚步声没在吱吱晃荡的木板里走远了,走远了,木子走在吱吱呀呀的楼梯的木板上,它们一定好老好老了,因为木子踩下去的时候,就听见它们低低的轻轻的呻吟,还有骨头碎裂的声响,木子的脚就不忍踏下去了。木子站在那儿,她依着墙上班驳的岁月,她的头发上有着白色的时光剥落的痕迹,大块大块的,伊扬在她身后,他依着墙,她听见他的手轻轻扬起来,有什么轻轻的拂过,细小的白色的粉末就漫漫地散开了,落下来,木子,别站在这,好吗。木子,墙上的白漆剥落了。木子,好多好多的白色落下来了。
  
  她是。。。
  
  她是我的妻子,叫木子呢。木子扬起头来,她的头发有他喜欢的黑色,他说,漆漆的那里有夜的光亮。她穿着他最喜欢的白裙子,很白很白的那样,它有着她喜欢的细细的带子,淡淡地挂在她的肩上,风起来的时候,嫩嫩的白色就飘起来,有什么清清地浅浅地流出来,木子就笑了,有什么飞起来,它们在笑。
  
  小妖精,木子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的嘴角翘起来,流着木子喜欢的暖暖而温和的弧线。
  
  他们跑开了。他们欢笑着跑开了。楼道里有着亮亮的暖暖的灯,楼道里有着微微颤动的嫉妒,楼道里有他们丢下的,丢下的笑声,跳跳的爬满了好多好多的台阶。跳起来,跳起来,一个,一个,轻轻地摇摇地跳起来。

她是我的妻子,叫木子呢。
  
  她,她是我的女儿,她叫木子。
  
  她,她是我的女儿,她叫木子。
  
  楼道里的灯暗了又亮了,亮了又暗了,好长好长的楼梯,木子走了好长好长,她知道他就在她身后,就在她身后,她却不敢回头,不敢回头,她知道他离她很近很近,她知道他就在她身后,她却没有回头,她不知道不知道会不会遇上他的眼睛,她不知道,她却听见他的眼神低低地落下来了,它们在空气里寞寞地旋转。
  
  阳光真好,木子说,它们把楼道旁那一排排歪歪的斜斜的自行车染的亮亮的,滑滑的。
  
  阳光真好,伊扬说。
  
  疯子,你看,疯子,
  
  你看,疯子
  
  有什么倒下来,哐啷,哐啷,有几个小小的人影穿过来,他们很快就象冬天的风儿,扫过了好多好多的落叶,那些叶子就都耷拉的坠下来了。
  孩子吗。木子的眼睛就痛痛的睁不开了,起风了吗,可是没沙子飞过。木子想。
  
  大街上的人好少好少。好象突然的寒风,所有的生气就散了,偶尔有一两个人,便不见了。天桥下有好多车来车往,它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有好多好多白色的雾气游游地飘散。它们很吃力地走啊走啊,红灯停了,又亮了。站牌下面有好多好多小小的人,他们挤在一起,他们有的在跺脚,有的在抬头望,有的在哈气,徐徐地呼出软软的棉花的絮子,一丝一丝,绕绕地缠了一圈又一圈。有什么烧糊了,焦焦的在空气里弥漫,却马上被冷冷的风冻住了,结成了大块大块的焦灼。他们跺脚,他们努力地抬头望,他们急急地呼着大团大团的白气,有笨笨的公交车摇摇摆摆地开过来,停下了,好多好多涌上去,塞满了,就又摇摇摆摆地开走了。站牌下,空荡荡的,又有一两个人急急地走过来了。
  
  木子站在天桥上,很远很远她就看见了那个女人,她硬硬地靠在冰冷的栏杆上,她缩成那样小小的一团,她的怀里有个孩子,她的眼睛搭下来,落在她的破碎的衣衫上,有风从破碎的空隙中钻进去,木子就打了个寒战。好冷,好冷,木子想。木子走过去,她竟有些害怕,她害怕她抬起头来,她害怕她的枯干的手伸出来,她害怕她开口说话。木子低下头,她的眼神扭过去,天桥底下有好多好多车,它们来来往往。
  
  木子转过头来,有什么撞到她了,她低下头,是个孩子,她是那样小的孩子,她的头发黑糊糊地粘在头上,木子看见上面有一朵小小的粉红的花,薄薄的塑料花瓣恹恹地搭拉下来,粉红里有折折的油印,糊糊的黑色的印子。她的脸有着黑黑的红色,上面裂了好多好多口子,她的眼睛很明亮。
  
  大姐姐,给点钱吧,大姐姐,给点钱吧
  
  行行好,给点钱吧
  
  她拉住木子的衣角,木子就动不了了。她的黑乎乎的小手拉住了木子的衣角。
  
  大姐姐,给点钱吧
  
  她的眼睛很明亮,她的声音是沙哑的,她的声音里没有哀求的神色。她象在念书的孩子,她一遍一遍的很认真的念,大姐姐,给点钱吧,她的脸上没有羞赧的颜色,她的脸很红很红,是风吹过的颜色。她很用力地拉着木子的衣角。
  
  木子看到她的眼睛,那个依着栏杆的女人,她望着她,她望着那个孩子,她的手伸出来,她嘴里模糊的说些什么,孩子就突然抱住了木子的腿。木子动不了了。
  
  木子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她碰到了孩子冰凉的手,她缩回来,她把手伸进深深的大大的口袋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她想逃。她回过头,伊扬在身后。他的手插在深深的大大的口袋里,他的头像要低下去,他望着木子,摇摇头,便有什么变得遥远了。
  
  伊扬走过来,他挽起木子的手,他轻轻地推开孩子,木子觉得孩子的手就软软地松下来,伊扬拉着木子走的很快很快,有什么追上来,木子停下来,孩子跑的很急很急,她围着木子,她的手伸开了,象要拦住什么,可是她太小太小了,她的手臂太短了太短了,伊扬拽着木子跑起来。听不见小小的重重的脚步声了,他们停下来,木子回过头,她看见天桥的一头,那个孩子拉住了谁的衣角,那个女人硬硬地靠在冰冷的栏杆上,她怀里的孩子,木子听见他没有哭,那么大那么冷的风,那么小的孩子,他一声都没有哭,真的,没有哭。
  
  公交车上好挤好挤,木子站着,伊扬也站着,好多好多的人粘在一起,他们的头都扭向窗外,有的低下头来,他们谁都不说话,谁都不说话。有谁的手机滴滴地响了,便恍恍的有了热闹,他们大声的说着什么,木子却一句也听不清。
  
  车停了,门开了,有人下车了,有人上车了。
  
  街对面的商场外面,有好多好多的人,他们围在一起,前面有一个好大好大的台子,有人在上面拿着话筒,喊着叫着什么,震震的音乐象要把空气都掀开了。
  
  车停了,门开了,有人下车了,有人上车了。
  
  路边有好多好多垂垂的杨柳,它们低低地弓着腰,有很多细细的长长的叹息就飘啊飘在湖面上停下来了。秋秋的冷冷的湖面上隐隐地有着游船的影子,划过了,飞走了。
  
  车停了,门开了,木子下车了,伊扬也下车了。
  
  他们在高高的山顶上了。
  
  好暖和的冬天。
  
  没有雪花了。
  
  他们坐下来,坐在好大一片枯黄的落叶里。他们坐的很近很近。
  
  小妖精,听故事吗
  
  小妖精,我给你讲故事吧
  
  他生在一个小小的村子里,他喜欢看太阳星星和月亮。
  
  他光着脚丫满山跑,他把满山的花都吓醒了,看到他,它们就娇羞地红了脸,它们开的是那样的艳那样的艳。
  
  他长大了,他不再光脚丫了,他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有高高的楼,那里有来来往往的车,那里他有了妻子,他有了孩子。
  
  他的孩子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孩子。
  
  他们住在高高的楼房的对面,他们住在有着潮湿的木板的味道的房子里,他们每天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对面好高好高的楼,好高好高的楼。

小时侯他会爬好高好高的树,可他却怎么努力也爬不上那栋好高好高的楼。
  
  他每天推着那辆吱吱呀呀的自行车回家,他的孩子好小好小,她会开口说,爸爸
  
  她说,爸爸,我饿。
  
  长大了他都不会爬好高好高的树了,他也始终没能爬上那栋好高好高的楼。
  
  有一天,他累了,他觉得自己好累好累了。他就想好好的睡一觉,好好的睡一觉,他想,醒来,也许就忘记了。
  
  他睡了一觉,睡了好长好长的一觉,他醒来了。
  
  他见不到他的孩子了,那个天底下最漂亮,最漂亮的孩子。
  
  他没有找她,他也没有找她,他知道,她带着她走了,她们走了,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去了。她们不回来了。
  
  天阴阴地压下来,木子觉得有些冷了,她把僵硬的指头拿出来,悠悠地呼了一口气,就有白色的雾升起来了。
  
  后来呢木子问
  
  后来
  
  后来,他回了家,他找不到家了,可他知道回家的路,母亲在家里等他呢。
  
  他有了很多很多的孩子,他们叫他老师,他教好多好多的孩子,他们喜欢光着脚丫满山跑,他就在他们后面一起满山疯跑。跑累了,他们就停下来,大声的喊,大声的笑,大声的叫,他也大声的喊,大声的笑,大声的叫。他和他们一起喊啊笑啊叫啊,他喊的嗓子都哑了。
  
  他们教他爬好高好高的树,有一天,他就爬上去了,他费了好大的力气爬到好大好高的一棵树上去了。可他摔下来了,他长大了,树也老了,树枝折断了。
  
  他走了,他离开了他的家,因为他没有家了,母亲再也不会在家里等他了。
  
  他走了,他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当他数到十的时候,他就看见了一双长长的尖尖的红鞋子,它们挂在大树上,摇啊摇啊,树枝都被挠的痒痒的,颤颤地笑起来了。
  
  是姬子吗木子问
  
  她倒挂在大树上摇来摇去,她有尖尖的倔强的下巴,她开口说话了
  
  你想上来吗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从树上跳下来了,她拉起他的手,他们就跳起来了,跳到高高的大树上了,他咬到苦苦的涩涩的树叶了,他皱了一下眉,她就笑起来了,她笑的样子真好看,他也笑了,他们都笑了。
  
  那是一棵,一棵好老好老的树,它长长的枝干低低地垂到地面上,又深深地扎到土里去了,她说它叫“羁蟠树”。
  
  它的名字好听吗她问
  
  他没说话,他开口了,他说他也不知道。
  
  她的眼光就暗淡了,她说我也不知道呢。
  
  她说,你留下来,好吗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却没有离开。
  
  她会把星星的光织成漂亮的袍子,她会把青青的草编成翡翠的链子,她会把暖暖的风揉碎了做成好鲜好亮的汤,他喝了,就醉了。
  
  他醉了,就看见好多好多大块大块的红色,它们在低低地喘气,它们碎开了,又合拢了,又碎开了。
  
  他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头发就好长好长了,那些黑黑的发丝发疯地长啊长啊,有一天,他就看到它们垂到地面了,草地上的花儿都低下头了。
  
  她说,你走吧
  
  他看见她眼睛里的月亮就碎了,碎成了一片片好锋利的刀子,他轻轻触到,就有细细的小小的血珠溅出来。
  
  他没有离开,她就哭了,她哭的时候,冰凉的发丝就悠悠地爬满了他的肩,他觉得好冷好冷。下雪了吗,他说。
  
  起风了,红袍子要飞起来了,她说。
  
  跟我走吗他问
  
  她没有回答,她说,起风了,红袍子要飞起来了。
  
  他再也没有见到她,他知道她有一件好漂亮好漂亮的红袍子,他知道她从来不穿,从来不穿,他知道有一天,她和红袍子一起离开了,再也不回来了,不回来了。
  
  后来呢木子问
  
  后来
  
  后来伊扬不说话了,他把木子搂的很紧很紧,木子就不能呼吸了。
  
  听累了吗
  
  长好长的故事,没有结局吗
  
  结局,他也不知道,不知道呢
  
  木子,冷吗
  
  冷
  
  我们回家吧
  
  咚咚咚
  
  伊扬,有人在敲门呢
  
  恩伊扬翻个身,又沉沉地睡着了。
  
  木子瞥了他一眼,他睡的很熟很熟,有微微的重重的鼾声在一起一伏。木子就懒懒地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慢慢地穿好衣服。
  
  咚咚咚,咚咚咚木板摇摇地晃起来,焦躁不安地叫唤着。
  
  来拉木子汲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出来。
  
  门开了
  
  给有一张薄薄的纸片啪地一声落到木子的手里,便又轻轻地飘下来了。
  
  谢木子没说完就停住了,他转身就走了,他的油亮的沾着好些泥点的皮鞋狠狠地踏在摇摇的木板上,它们在吱吱呀呀地呻吟。
  
  木子弓下腰,把那张薄薄的纸片拾起来。
  
  给我
  
  木子正要细细地看,她吓了一跳,她扭过头,伊扬在身后,他的头发很乱很乱,有的地方就看得见一小块光光的泛白的头皮了。
  
  伊扬只是很快很快地看了一眼,就把它小心地折起来了。他把手伸到大大的深深的口袋里。
  
  什么呢
  
  哦,没什么的,木子,我们出去吃早饭吧伊扬低头小心拍了拍口袋,抬起头来对木子说。
  
  出去吃吗,不是说好了在家里吃吗,再说。。。伊扬微微皱了皱眉,木子就没再往下说了。
  
  好吧
  
  木子,今天想吃什么呢伊扬的眉毛低低地垂下来,象个温柔的孩子。
  
  恩,不知道呢,好久没一起出来吃了呢木子歪着脑袋嘟着小嘴,想了好半天,可还是没想好。她眨了眨眼睛。
  
  恩,我要吃好大好大的胖胖的白馒头,恩,要流着好多汁水的大汤包,还要,还要什么呢,木子想不出了,她望着伊扬眨了眨眼,就这些呢。
  就这些吗
  
  恩,木子认真地点点头,她眯起一只眼,咂吧咂吧嘴,真好吃呢
  
  伊扬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便笑了,有什么把那温暖弧线切了道口子,木子看见有一根细细的血丝爬出来了。她没有告诉他。
  
  天还很早,小店里人很少,有很多桌子空出来了,它们站在腾腾地窜开的热气里,安静地不说话。

伊扬找了一张靠着墙角的桌子,他从桌底下抽出两个凳子,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然后招呼木子坐下来.
  
  两位,要点什么呢吃面吗
  
  四个汤包,两个馒头
  
  还要什么吗
  
  还要吗伊扬转过身来问木子,木子摇摇头.
  
  好呢,就这些拉,不过两位要稍微等一下,刚刚蒸上呢,稍等啊
  
  木子坐在墙角,直直地望过去就可以看见小店外那两个大大的烧的黑糊糊的炉子,上面银灰色的蒸笼腾腾地窜着热气,大团大团的,有生生的淡淡的面粉的香味钻过来.木子轻轻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木子就有些饿了.
  
  站在蒸笼旁那个大大的深深的铁锅旁的,是个又高又大的汉子.他应该很老了吧,他的短短的斜斜地倒着的发丝里有了一片银白的光亮.他的嘴上有一小抹胡须,很细很密的那种,木子看着,就觉得那胡须好象扎到她脸上了,痒痒地,躁躁地,有好熟悉好熟悉的纸烟的味道.
  
  他拿着一把大大有着很多小孔的铜瓢,他把它扬起来,然后猛地扎到又大又深的锅里去了,他的嘴里徐徐地呼着热气,用力一舀,长长的嫩生生的面条就丝溜溜地滑上来了,木子没怎么看清,那粗粗的瓢柄就油油地翻了个身,啪地一声脆脆地筐到一旁陷在塑料大盆子里的簸箕里去了,长长的不粗不细的面条一根挨一根地摔了个结结实实,有大卷大卷的热气蓬蓬勃勃地生长起来。
  
  木子,又在发呆呢
  
  哦,木子愣过神来,有些抱歉的笑了。
  
  天有些蒙蒙的亮色了,马路对面有人陆陆续续地穿过来,小店里就有了勃勃的生气。
  
  来两碗面呢,多放葱花,少放辣椒啊
  
  好呢
  
  还没好吗我饿的慌呢
  
  好呢,就好落,马上就来稍等啊
  
  伊扬从塑料盒子里抽出两双筷子,仔细地擦了擦,递给木子一双。然后就望着小店对面的马路,手里的筷子轻轻地在桌上敲起来。
  
  丫头,那边的两位客人已经等了好久了呢,还不快些那个汉子停下手里的活,冲着一边弓下腰来往炉子里添煤的姑娘喊了一声,她便扭过头,脆脆地应了一声,好呢
  
  两位的馒头汤包吧两个热气腾腾的碟子就轻轻地稳稳地摆在桌上了。姑娘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看木子,她的目光游移地很快地从木子的脚跟滑到肩头便收起来了,她的眼睛微微地眯了一下,便回过头,好象有盈盈的笑意微微地张了张又马上合拢了。她走到前面那张桌子的时候,就又回头望了一下。
  
  丫头,快给我加瓢水到锅里,锅里头翻的厉害呢
  
  哎,听到了,来拉姑娘懒懒地应了声就甩过头,冲冲地过去舀水了。
  
  吃吧,伊扬望望迟迟没动筷子的木子,一定饿了吧
  
  恩,木子伸出筷子,她低下头,小心地咬了一口,就有什么兹地一声喷出
  
  来了,哎哟,木子叫了一声。
  
  怎么了伊扬关切地凑过来,却笑了。
  
  衣服弄脏了呢,木子看着胸前星星点点的油斑,有些懊丧地说。
  
  伊扬很快从卷筒纸盒里扯了一大段,伏下身来,细细地给木子擦,他的眼镜上都有白白的雾气了,他把它摘下来,他伏下身来,他那么小心那么仔细地擦。
  
  好象有谁咳嗽了一声,木子看见有很多很多细碎的眼神偷偷地溜过来便又很快的藏起来了。哗的一声,一大瓢水倒进锅里,姑娘又回头望了一下。
  
  伊扬,不用了呢,木子推开他的手,她有些慌乱。
  
  怎么了
  
  你快吃吧,要冷了呢
  
  伊扬就慢慢地停下来,他慢慢地把眼镜戴上,回过身,低头慢慢地吃起来。
  
  木子低下头,这次很小心很小心地咬了一口。然后就又马上抬起头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褶皱了的纸巾,细细地擦了擦嘴角的油。
  
  从店里出来的时候,木子就低了头,她的眼神轻轻地飘过去,有人从靠窗的那张桌子站起身来。木子就稍稍愣了一下,她的头埋的更低了,有人从她身边擦过,伊扬把她拉了拉,小心呢,木子。
  
  恩,木子答应的很小声很小声,她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她的头一直埋的很低很低。走到马路旁那棵瘦弱的光秃的树干时,木子就回头看了一眼,店子的那一头,有人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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