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跟谁去说“对不起”

孤远斋书生

第一次知道这本小说，还是因为同名电影。当然，电影我也是没看的，只不过有次机会接触到而已。如果有原著而且有同名电影，我尽量会选择先把原著看完，然后再看电影。《赎罪》也是一样，只不过这一次的周期特别长，看完书已经是一年之后的现在了，电影什么时候能看也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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赎罪这个词无论中文还是英文，都很容易让人跟基督教产生联想，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会获得一些基督徒推荐的原因吧。不过，仔细阅读下来，哪怕是看电影，倘若抱着宗教目的去看，估计会让人失望的。小说本身并不是基督教的，从某些字句来看，甚至多少有些反基督教的。当然，这确实无损于其为一部上乘之作。

虽说上乘，也是从别人口里听说，最初我并未如此感想。之所以拖了一年之久才看完，来源于作者叙事的非同寻常。大篇大篇描述性的语言，半天看不到对话，确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给我造成了阅读上的障碍，甚至每次我听到别人对此书赞赏有加，我都怀疑他们是不是心口不一。如此冗长的篇幅，他们看得下去？但很多人盛赞麦克尤恩之后，我还是硬着头皮把这部小说啃了下来。越到最后，越发吸引人。很多时候真是如此，先要硬着头皮去做，然后才能慢慢发现其中妙处。

所谓“赎罪”，其实并不是小说的重点。小说几乎用了一半的篇幅讲述如何“犯罪”的，真正讲述赎罪的篇幅其实仅仅是最后20几页，相对于整部小说400多页的篇幅，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大概也可以猜想得到，犯罪的极其容易以及赎罪的极其艰难，光是难以磨灭的道德谴责，就足以让“罪人”惆怅一生的。女主布里奥妮是极其幸运的，因为她获得够久，能够在所有相关的人都去世之后，有机会将她潜藏心底的过错和自责通过文字公之于世，最怕的还是那些含恨而逝的人。在《泰坦尼克后》里，老年Rose讲到那些在撞冰山之后活下来的人时，语气里不乏蔑视：他们在等待着一个永远都不会到来的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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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布里奥妮究竟犯了什么罪呢？那时只有13岁的布里奥妮做着作家梦，自己写了一出话剧想让自己的小伙伴儿们去表演，结果也是不了了之。她确实有着作家所具备的想象力，而这种想象力不仅让她成了作家，也让她犯了罪。

布里奥妮有一天看到姐姐塞西莉亚当着管家儿子罗比的面脱下衣服跳进了水池，那时候她就觉得姐姐可能被欺负了。有一天，爱好医学的罗比鼓起勇气写了一封求爱信给塞西莉亚，让布里奥妮送过去。布里奥妮在中途忍不住把信拆开看了，然后大为吃惊，里面的字眼绝地不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能够想象得到的。她利用自己的想象力构建了一个罗比想要强奸姐姐的场景，并且认为自己有绝对的责任去保护姐姐。果不其然，一次罗比和塞西莉亚偷偷躲进图书室里欢爱时，布里奥妮硬是闯了进来，一定要认为是罗比在侮辱姐姐。正好当晚表姐被人强暴，布里奥妮闻讯赶来，她认定那个人是罗比，甚至还把罗比写的信和他们在图书室里的场景都那做证据，虽然她知道罪犯不是他，但她那一刻似乎就是希望罗比倒霉。结果可想而知，罗比锒铛入狱。

几年后，罗比从监狱释放出来。适逢二战爆发，罗比用参军的方式想要为自己洗刷耻辱，而且因为学识和水平，逐渐在部队里崭露头角。另一方面，塞西莉亚也希望罗比能够沉冤得雪，也在不久之后入伍，加入战争。奔赴前线前，布里奥妮找到了他们，向他们道歉，甚至告诉他们真正强奸表姐的人是谁。其实，强奸表姐的那个男人后来成了表姐的老公，多年之后再拿这个说事儿，对表姐都是一种伤害。布里奥妮不能说出实际情况，也不可能给予罗比清白，更不可能得到姐姐和罗比的原谅了。就在罗比载誉而归之时突然得了败血症去世了，塞西莉亚也在伦敦爆炸中不幸罹难。布里奥妮想要等到的宽恕再也不会到来了。

故事的最后，已经是个白发老人的著名作家布里奥妮终于可以把自己的故事写出来了，因为表姐和她的丈夫也已经去世了。她希望以自己的文字来为自己赎罪，将自己隐藏了半个世纪的内疚和自责抒发出来，好让自己不再有任何遗憾。

其实，我想问的问题是，究竟谁才是赎罪的对象？是布里奥妮还是罗比？似乎是前者，但实际是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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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觉得所谓的以文字来赎罪，实在有些扯淡。相对于罗比的遭遇，她所写下来的罪责终究还是过于轻描淡写的。因为她一时的冲动，造成的不只是一个人的悲剧，更是一份爱情的悲剧。罗比为了一份莫须有的罪名，不得不忍受牢狱之灾，甚至要奔赴战场才能洗刷冤屈，最终没能从战场中回来。比起罗比来，布里奥妮所谓的赎罪，根本就微不足道。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罗比死后到布里奥妮年老，大段的时间里作者没有给予任何故事性的描述，布里奥妮转眼之间就到了老年，然后用一本不想得罪任何在世之人的书，企图给自己洗刷耻辱。

战争总是要成为人们赎罪的场所，这一点我想到了《你触摸了我》（又名《芳华》）里的刘峰。好人刘峰仅仅是因为摸了一个喜欢的女孩子的手，而吓到了这个女孩子，他遭到了比这个严酷百倍的惩罚，他不仅调离了所在的文工团被下放，最后还因为一心想要洗刷耻辱而报名参加越战，回来之时他的那条摸过心仪女生的手臂丢在了越南，他的生活也从未走出泥潭，几乎是孤独而死。自始至终，他都没能等到任何的道歉。

刘峰和罗比两个人的遭遇相似，印着种种客观原因，而蒙上了不白之冤，赔上生命做代价，也不会让自己的清白彰显于世，顶多换来的是一句轻描淡写的道歉，刻在灵魂深处的伤痕再不可能愈合。他们没有罪，却因为要赎罪，走进了命运的黑暗深渊。

我们由于年幼无知，在年轻的时候可能会犯下各种让我们难以启齿的过错，甚至是“罪”。即便没有真的有什么罪行，在生命的某一时刻，可能也会心生杀机，想要置某人于万劫不复之地。我不知道这种情况究竟有多普遍，但我深知事情可以千变万化，内在的理路却同归于一。我们都有可能在过去，或者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因一时的好恶，而做出令我们一生都难以承担的罪债。最可怕的就在于，谁也不知道这种事情会不会有，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是我现在的状态，也是以后的状态，但愿我们与人为善是真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