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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飞 : 角落

文学即社会人生。真诚地拥抱文学,能观尘寰诸事诸物,能察世俗人性人情,能让你我在喧嚣之外,觅得一份心灵的宁静。

编者按

       读江飞老师的《角落》,如同穿行于幽深的小巷赏花,有一种沉郁与兴奋交织的感受

       一个内向胆小、乖巧听话的孩子,他幼小的心灵其实是多么敏感脆弱——可惜没有人理解和关注。他忍受被人漠视的难言痛苦,委屈时除了哭泣,便是“离家出走”,藏在“角落”,这也是一种无效的“反抗”,最终他还得乖乖地自己回家。作品中弥漫着一种感伤、压抑而又力求释放的情绪,读来很令人触动。    

       作品主要采用第二人称叙述视角,站在成年人的立场来审视、剖析处于童年时期的“你”(抑或是“自己”)的遭遇和委屈(“童年阴影”),这是一种直抵灵魂的慰安式“对话”,以期疗慰童年的心灵之伤。

      值得一提的是,第二人称叙述视角大概是所有叙述视角中最“逼仄”的一种,它非常容易束缚写作者的手脚,所以一般写作者大都不待见它。而江飞老师却“剑走偏锋”,选用这种叙述视角,并且运用得优游自如,在很大程度上也使作品显得丰盈深稳,气格非同一般。

作者简介 

      江飞(1981—),男,安徽桐城人,安庆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博士,复旦大学访问学者。中国作协会员,安徽省文学院签约作家。已在《北京文学》《散文》等发表作品百余万字,《中华活页文选》《读者》《青年文摘》等多有转载,入选三十余种精选集;另在《文学评论》《文艺理论研究》等权威学术期刊发表论文七十余篇,多篇被《新华文摘》、人大复印资料论点摘编或全文转载。曾获第三届全国高校文学征文一等奖、北京师范大学优秀博士学位论文奖、第三届安徽省文联文艺评论奖一等奖、第二届安庆文学奖等。已出版散文集《纸上还乡》(敦煌文艺出版社,2012)和《何处还乡》(清华大学出版社,2014)。

角   落

      是什么在积聚力量,从无到有?无人在意的角落,常蕴藏无限的生机。它比全部的黑暗更有力,也比一个少年的悲伤更广阔。

——题记

      你含着泪,走出家门,躲进屋后的角落: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了。

      多么渺小的一个角落啊!两堵交合的墙,圈囿成三维的一块。墙土斑驳,剥落,每一条裂缝仿佛都被精心修饰过,弯曲成你可以想象的某些动物的轮廓,而每一块阴影都仿佛雷雨前的水泥地面,渗出预兆的水来。

      在雨天的时候,你最喜欢站在屋檐下,将器皿一字排开,承接从天而降再从瓦棱上滚落的雨水,听雨滴敲击瓦罐的叮咚声响。很快,水就完全消融在水里。可是现在,没有任何东西来承接你的泪水,它们像一去不复返的春天一样,即使再来,也不会是当初的那个模样。你坐在这阴影里,安静地坐着,就像一滴随时准备溢出陶罐的水珠,一株被人忽视并且遗忘的水稻。

      你能想到的只有这个简单的比喻。你当然熟悉水稻,每年暑假,你都要和它们度过一段最亲密最热烈的时光。你总是来回往返于稻田里,一次又一次地伸出手去,抱起一捋捋被放倒的水稻,然后,将它们托付给大人和机器,让稻穗和稻杆完全分离。其实,稻穗是很难收拾干净的,稻杆上,田野里,总会遗落无数的稻粒,更多的是饱满地嵌入泥土的每个角落,再也寻它不见。你愿意做那最后一个捡拾稻穗的孩子,那些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对你来说,都意味着诱惑。

     人们也都看见一个在田野里奔跑的孩子,跌倒在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里。他没有哭,只是将手边撒落的稻子一粒粒拾起,小心地装进口袋。他低着头,一路拾下去。他看见夕阳下自己的影子和金黄的稻粒,越来越模糊。他走到了田野的尽头,抬头望见了炊烟升起的村庄。他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口袋——这时田野上响起一阵又一阵委屈的哭声,在空旷的天空下,和孩子的口袋一样,空空荡荡!天黑了,孩子还没有回家。

      这些你记得是多么清楚!你感觉自己就好像那一路走一路遗落的稻粒,总舍不得离开那一点角落的泥土。你更清楚地知道自己一直以来身处的位置:永远走在一群伙伴的最后,漫无目的,漫不经心;永远坐在教室的第一排,因为个矮,在比你高出一头的女同桌面前,你总显得小心翼翼。你很少说话,而说出的每一句话又好像都带着重音,从鼻腔里迸出,乱作一团。你恨不得将自己胡乱地藏起来,永远不被发现,然而,发现总不可避免,甚至会带来漫长的疼痛。

      就在那天,按照哥哥的要求,你藏进厨房的横板下面。横板是用来搁置砧板、碗盘的一块长方形的木板,而那时横板边上正放着一壶刚烧开的热水,壶口朝外。你屏着气,躲在那个狭小的角落里,两只水桶的后面,忐忑不安又老老实实。那里刚堆放过煤球,还残留着细碎的煤屑,你能闻得着煤的气味,并不像燃烧时那般呛鼻,或许是因为吸得太多,又或许是令人憋闷的潮湿、阴暗和闷热,你竟有点昏昏欲睡了。游戏一如往常,在你的不知不觉中结束,他们终于发现了你。

      你如释重负,急切地推开水桶,竟从角落里站起身来,你的背重重地顶在横板的边沿上,猛然的振动,使壶里的沸水飞溅出几滴,落在你后背的脊椎骨上。你条件反射似地跳了起来,嗷嗷直叫,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那突然的痛处,更加的痛。几分钟后,你安静下来,只丝丝地吸气,后背上背心已和皮肉粘在了一起,凝结成痂。等父母跑来解决的时候,你再一次体味到肉衣分离的阵阵撕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母亲不知从哪里弄来猫骨烧成的灰,调制成糊样,敷在后背的溃烂处。印象中,那可能是至今度过的最酷热最难熬的夏天,白天赤着上身,背负猫灰,东游西荡;夜晚趴在床上,保持姿势,彻夜难眠。

      此后,你开始无端地憎恨起厨房,尤其是那横板下曾经藏身的角落。每次经过总是心有余悸地看上几眼,其实,横板很快就被拆了去,而你依然耿耿于怀,甚至多年以后,你以及你的爱人抚摩着后背上那花生壳一般的烙印时,依然隐隐地恨着,且伴着隐隐的痛,或许还有难以割舍的某种怀念吧。

     到哪里才能再寻到那可以藏身的角落?正如你裸露在这无人问津的墙角,孤芳自赏,实际上,你比脚边的那些小石头更难以掩藏内心的悔意与惊慌。一条轻快的大黄狗,从你的双腿上敏捷地跃了过去,跑得远远的。你满心指望它会回头看你一眼,可惜,它没有。或许它此刻更关心晚饭的骨头,而不是一棵干瘪的水稻吧,你苦笑着。黄昏的脚步,也轻巧地从你的身上越了过去。你面前的金黄正一点点地散去,你像一个穷途末路的富人,将它们慷慨地施舍给那些爬过你面前的蚂蚁,而你最终将一点点陷入黑暗的境地,一无所有。你好像一直在等待黑暗的到来,然而,等它真的来临的时候,你才发现,除了欣喜,还有深不可测的畏惧。

      和往常一样,他们并不来找你。或许他们已经习惯了,甚至在你迈出家门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已原谅了你幼稚且虚伪的“离家出走”。事实是,他们知道,你也知道,哭完了,你自己就会主动回去,就像是受了惊吓的马,再胆怯,也会沿着来时奔跑的路,重新返回。你不会比一匹马更健壮,也不会比它跑得更远,然而,你依然我行我素,一次又一次义无返顾似地走出家门,仿佛扑火的飞蛾,是故意,又更像是对温暖固执的留念。或许你已遗忘了这次出走的理由,然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他们以及自己预想的一样,赶在晚饭之前,你决定堂而皇之地回家了。

       于是,黑暗里,你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然后,转身朝向身后虚空的角落,故作轻松地说,“晚安,我还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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