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张书奎||《老胖》(小小说)||优秀作家推荐

老胖

      老胖是我们校门口的一个杂货郎。我来这所僻远的乡镇中学教书时,他就在这儿卖东西。因为长得胖,人们都忽略了他的姓名,只管他叫老胖。不过这只是大人们的称谓,孩子们都叫他黑老胖。

      老胖长得够胖,一米六多一些的个头儿,足足有一百八十多斤重,走起路来像一个被剥光了皮毛的大肉坨儿;也够黑,一张大胖脸似烧得黧黑的锅底。但这些都没叫他出名,叫他出名的却是他的脏和丑。

       老胖每天推一辆独轮小推车上面摆些花花绿绿的玩具吃食来校门口叫卖,生意一直很清淡。我很想照顾照顾老胖的生意,女儿灵巧的降生给了我机会。一天我从他那儿给灵巧买了一只塑料球。塑料球里外两层,里面的小塑料球内还有一个小小的铜铃。手一碰,塑料球发出嘣嘣的响声,小铃也哗啷哗啷响个不停。我把塑料球拿给灵巧,摇篮里的灵巧手舞足蹈。这时候,妻子回来了,对我一笑:“门口老胖的东西?以后少买,脏死了。”我们天天从老胖的小推车前经过,他的货妻子是认得的。“怕什么,又不是吃的。”我反驳道。

       灵巧长得真快,很快便能下地走路了。她第一次走出学校大门,就给老胖小推车上五颜六色的东西吸引住了。这次灵巧给一只红色的塑料大螃蟹吸引住了,她蹒跚地走过去伸手就抓,老胖见了连忙拿起来递给女儿,黝黑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女儿的欢喜并没有换来妻子的宽容。当女儿蹦蹦跳跳地拿着塑料大螃蟹给妻子看时,妻子看着孩子,话却说给我听:“又是老胖那儿买的,不是说过了嘛,以后不买他的东西!”

       妻子的话真管用,从那儿以后女儿再没有从老胖那里得到过东西。不过这倒不是我妻管严,不敢从他那里给孩子买东西。

       事情是这样的,买螃蟹后不久,女儿得了感冒,刚有好转,我带她出去玩儿。有了上次的经验,女儿一出校门,眼睛就盯着老胖的小推车。老胖见了更高兴了,笨拙地站起肥胖的身子招呼。这次女儿看中了一个拨浪鼓,老胖一边塞在她的手里一边摇晃。我给了钱想走,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女儿看到了老胖破草帽掩盖下的那张可怕的脸。这会儿老胖笑得比上次还开心,被太阳晒得失去了光泽的紫茄子似的脸上只剩下了白色的三角眼、黄牙齿和一块巨大的伤疤。女儿哇地一声哭了,老胖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用手去抚摸女儿,女儿直往后躲,哭得更厉害了。老胖忽然明白起来了,不安地用手搓着拨浪鼓,嘴里咕噜着:“这……这……好姑娘,不买了。”

       丑让老胖出了名,人们都说他的丑和前村土地庙里的判官很有一拼,可他的丑却不是天生的。

 二  

       老胖的父母死的早,死了父母的老胖带着八岁的弟弟广仁相依为命。到了老胖成家的年龄,上门提亲的却一个也没有。错过了成亲年龄的老胖发誓要过好日子给弟弟娶个媳妇。为了多挣钱,他用小推车去省城济南给生产队里推煤,一干就是五年。单干后,他又给镇上的砖瓦场扣砖坯。那几年兄弟两人的日子有了明显好转,渐渐有人张罗着给他们说媳妇了。可有一年夏天下大雨,雨水冲坍了砖窑,一块火红的砖坯掉下来,砸在了下面躲雨的老胖的脸上,给老胖留下了永远的伤痛。砖瓦场待不下去了,老胖就用砖瓦场给的赔偿金加上兄弟二人这些年的积蓄在老房后面盖了四间新房,又托人给广仁娶回来现在的弟媳单小娥。

       单小娥长得像朵会走动的花,老胖很激动也有些难过。激动的是自己实践了当初的誓言,见了地下的父母也不再愧疚,难过的是自己更孤单了。没娶单小娥那会儿,兄弟俩一锅饭,一炕睡,心贴心,好象一个人。现在弟弟有了媳妇,自己就成了外把户。刚开始三人还一起过,后来老胖看到不方便,就主动退回到原来的老屋自己过。

那场窑火不但烧伤了老胖的脸,也砸断了老胖的一条腿。养好伤后,老胖的断腿成了跛腿,走起路来一点一点的。重活不能干了,老胖便做起了走街串巷的杂货郎生意。八十年代中期,中国农村的商品经济还十分落后,老胖的生意十分红火。

       “一天到晚,收入是窑厂卖苦力时的好几倍,走到哪里都受欢迎,女人孩子前呼后拥!”在学校门卫老王那里老胖经常自豪地说。“最好的是有白事儿和放电影。卖的东西是平时的几倍,饭那就更不用说了!咱们这里的规矩:凡是死了人办丧事,出殡的日子,主家是要管咱饭的。晌午一到,开饭了,差上的人照例会给咱们端来一碗大锅菜,馒头不计数,管饱;遇到爱好的人家,还会赏一两碗酒。人家主家赏脸,主家的事不就是咱自家的事儿?酒足饭饱了咱得卖力气,吆喝起来得底气十足声音响亮,这样才能为主家增光添彩。”每每此时,老胖灰暗的三角眼便放出一道亮光,紫茄子似的脸上也比平日红润了许多。

       “放电影更好了。跟着宪林送放映机的老孙跟咱一样,无儿无女光棍一根。每天到哪里放电影他都会提前告诉咱。路远的村子咱早早行动,傍晚电影幕一挂,咱生意就开张了。电影放映前两个钟头、换片的空挡咱最忙。每年正月十五、八月十五咱镇上连放三天电影更是如此。那些年咱跟着看了那么多好电影,能白看了?咱活这辈子值了!”老胖有些感慨,但更多的是自豪。

       “后来你怎么这样了呢?”常来门卫老王这串门的张寡妇说。

       “后来……后来……”老胖的神色很快黯淡下来。“有过五关斩六将就有大意失荆州走麦城。后来完了,家家户户有了电视,电影没人看了,连送放映机的老孙都失业了,咱的生意自然也完了。集市上的东西越来越花哨,商店和村里的小卖部越来越多,谁还买咱的东西。唉!”

        “老胖,这些年你就没找个人做伴?”张寡妇接着问。“咱不丑那会儿,家里穷没人给咱提咱也说不起;最兴旺的时候广仁刚结婚生孩子处处要钱;前些年七里庄的一个寡妇不嫌弃咱可单小娥又鸡飞狗跳地闹;至于现在,你说……算了,这些年咱也习惯了,怎么活不是一辈子。现在是人家能让咱活就行!”说完,老胖眼睛瞥了瞥门外的那间铁皮屋子,声音有些哽噎。

       先前,老胖一个人在校门口卖东西没人在意什么,后来老百姓手里的活泛钱多了,孩子们的零花钱也多了,老胖半死不活的生意竟有了几分起死回生的迹象。学校里的詹老师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认为有利可图,就找镇上的电焊工焊了间铁皮屋子,让妻子开起了小卖店。小卖店货物齐全,詹老师妻子整治的也干净,生意一下子红火起来。一到下课,铁皮屋子里挤满了举着毛票的学生。老胖的货物风吹日晒,顿时没了销路。

       这样的局面没有维持多久,不知是谁告发詹老师怂恿学生买他的东西赢利,铁皮屋子很快被迫关了张。同行是冤家,给人断了财路的詹老师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是老胖背地里使坏。自己干不成了,詹老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让当村支书的二弟詹德旺找茬找人打了老胖一顿。打了老胖老师还不解气,爽性把铁皮屋子盘给了侄子火爆,让火爆继续跟老胖对着干。

       这下老胖更惨了。詹老师干着时还有些顾忌只是多卖些笔墨纸张,老胖还有老师没有的玩具杂货,现在火爆干了什么都不怕了。凡是老胖有的货,人家火爆那里都有;老胖没有的新鲜货,人家火爆那里也有。明摆着,詹老师在背后指点,人家跟老胖唱定了对台戏。铁皮屋子的货全,铁皮屋子的老板娘——火爆媳妇也俊俏,再加上人家火爆两口子干净利落能说会道,老胖完全败下阵来。先前老胖一天还能卖几件东西,现在是几天也卖不了一件东西。走投无路的老胖脸更黑了,也更苍老了。

       老胖老实忠厚不愿惹事生非,有嘴有心的弟媳单小娥却不是个善茬儿。看到老胖挨了打受了欺负,单小娥心里不在意,脸上却搁不住,他招呼丈夫广仁和老胖去找詹老师评理。身材高大威猛心里胆小怕事的广仁说人家詹老师一家子兄弟七个人多势大,他不去寻那晦气。气的单小娥捶胸跺脚指着广仁骂窝囊废。骂完了广仁,单小娥还不解气,一阵旋风似的跑到校门口指桑骂槐地又骂了一通。詹老师一家自知打了一个身残的光棍理亏,也怕把事儿弄大就没有理会单小娥。单小娥骂够了见詹老师一家子连个屁也不放还不想善罢甘休,总琢磨着想报复詹老师一下子。不过想归想做归做,单小娥还是有些惮于詹老师一家子庞大的势力放弃了原来的计划。

       不仅没给老胖报仇,单小娥还对老胖下了死手。

       单小娥是个风骚的女人。据说在娘家为姑娘时,就和她村里几个清俊的小伙儿不清不楚的。刚嫁给广仁那几年,广仁天天在家,别人自然也插不进腿。后来村里的男人蜂涌似的到城里打工,广仁也不甘落后,跟着外村的建筑队去了天津。广仁走了,单小娥却来了精神,很快就和村里的几个臊性汉子勾搭上了。

       没有女人的老胖也知道些男女间的隐秘事,却从没怀疑过单小娥。他只是把当初对弟弟的心分了一半给单小娥。地里的活再紧再忙再累他也不让单小娥插手,干完了他就到校门口卖东西。每天晚上吃饱了饭,他就去村东找放羊的老刘唠嗑,唠够了,回来倒头便睡,有时回来甚至连电灯都不开。因此,尽管他和弟弟住在一个院子里,小娥做出的丑事他却丝毫不知。

       工于心计的单小娥把自己的男人和老胖牢牢地蒙在鼓里,蒙得铁桶一样,却无法堵住全村人的眼睛耳朵。一天晚上,老胖刚走进老刘的家门,老刘头的儿子刘二喝得醉醺醺地跟了进来。这个无赖大概没有闻到单小娥屁股的香骚味,走到老胖面前风言风语地说单小娥的风凉话。老胖听了,抄起搭在肩上的毛巾就抽,老刘也抓起了门后的顶门杠子,直骂儿子:“你自个儿灌够了不去挺尸,又跑这里来胡吣。”

       刘二仓皇地逃走了,边跑还边喊:“单小娥白花花的屁股别人能看能摸为什么不让我说?”

       “造孽啊造孽,我哪辈子缺了阴德生养了这么个畜生!成天什么不干不说,还天天灌醉了给我惹事生非!”老刘愤愤地把顶门杠子掷在地上。

       老刘的愤恨没有引起老胖的注意,刘二的话却让老胖警觉起来。他马上联想到了前些天的一件事。

        侄子世伟四岁那年,老胖就打算让世伟跟自己睡。那时单小娥刚生了侄女彩凤,老胖怕小夫妻俩夜里无法照管两个孩子。本来顺理成章的事没想到和小娥一说,小娥却死活不同意。原因小娥说得含混,老胖后来也约略地猜到了:爱干净的单小娥嫌自己脏。那两年老胖是脏了,老胖自己都能明显地感觉得到。脸脏了,懒得洗;衣服脏了,也懒得换。洗了换了给谁看呢?看开这些,老胖就更加懒散邋遢了。小娥不让世伟跟自己睡,做得对;和自己在一起,没准还真把孩子带坏了。这件事老胖早撂到了一边,没成想前些天单小娥自己来找老胖了。至于原因,嘴里调了香油的单小娥说得冠冕堂皇:一来世伟八岁了,不宜再和自己还有彩凤住一个炕上;最主要的是大哥岁数大了,得有个人做伴。听了单小娥的话老胖初时不解的心很快激动了,他认定自己这些年对弟媳的好终于有了回报。可这回世伟却死活不同意了,孩子大了知道干净了。单小娥坚持世伟反对母子俩就这么僵持住了。最后,一脸惭愧的老胖想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自己搬到东屋的储藏室,让世伟住自己原来住的西屋。

       想到这些又想到刚才的无赖刘二,莫不是……老胖不敢往下想了。和老刘打了声招呼,老胖便急匆匆地往家赶。才进过道口,老胖眼前一晃儿隐约看到有个男人从自家的院子里走出来。老胖走得急,汗水蒙住了眼睛,没看清那男人是谁,但老胖很快证实了。

       佯做不知的老胖还像往常一样起宿,不过晚上躺在被里的老胖耳朵却机警起来。第一天晚上,窗外没有动静;第二天晚上,窗外依然没有动静。第三天起来后老胖似乎有点怀疑起那天晚上听到的话来了。第三天晚上,忐忑不安的老胖终于听到了门外有些动静,尽管声音是那么细碎。

       就在那阵细碎地声响过后,说不出气愤还是激动还是紧张的老胖悄悄地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后门是事先虚掩着的,老胖轻轻推开一道缝儿。朦胧的月色照着宁静的后院,微风拂动美人蕉宽大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远处黑黝黝的树影里传来几声枭鸟的鸣声。在确信院子里没人后,蹑手蹑脚,老胖艰难地走到了单小娥的窗下。

       火爆,直觉告诉老胖,屋里的狗男人就是欺负了自己的火爆。直起身子,老胖就想大喊,就想冲进屋里撕烂这对狗男女。老胖刚想迈动双脚,突然感觉到肩头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了他,他的心猛地哽住了,他的眼前出现了弟弟广仁和西屋里侄子世伟的影子,家丑不可外扬。老胖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

       第二天天还没大亮,老胖就去了镇上。九点没到,他就迈着大步呼嗒呼嗒地回来了,紧跟他在身后的是一只目露凶光的大青狗。

       单小娥就是单小娥,虽然生了一儿一女,体形却还是出嫁时的样儿,脸蛋也还是那么白,那么水灵,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瞄得男人痒痒的。此时的她正拿着桃木梳子,坐在门前的石榴树下梳头呢!她要看看老胖下一步的行动,她知道老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打心眼里看不起自己那个没心没肺的死男人,却从不小瞧老胖这个平日里没嘴的蔫葫芦。蔫人自有蔫主意,老胖一辈子钢镚硬挣,硬得像块冰人的铁。昨天夜里,窗外一声咕咚,把单小娥和火爆吓了一跳。火爆抓起衣裳就想跑,小娥一把拽住,“想姑奶奶时你的胆儿可大了,怎么,出了事就想王八脖子一缩把姑奶奶一个人撂在火坑里?没门!”别看单小娥一个妇道人家,临事还真有大男人都不及的镇定。他们哆哆嗦嗦走出门,看见窗下的黑影里躺着一个人。单小娥心里纳闷拿手电筒一照看见是老胖。本来以为是别人发现了自己的丑事,现在看到是老胖昏倒在地上,单小娥倒放心了。她知道自己的丑事总有一天老胖会知道的,现在一定是老胖知道了想声张却又担心让别人听到自己给气昏了。想到这些,单小娥果断地赶走了那个心惊胆战的野汉子并嘱咐他没有自己的指示最近不要再来。既然老胖气晕了不敢声张,自己也佯作不知看他咋办。嘴里刚硬心里打鼓的单小娥在听到老胖咳嗽一声走了后心情忐忑了一夜。现在看到老胖牵回来一只大青狗,单小娥心里猛地像被堵上了一块大年糕,在单小娥看来这种侮辱远胜于骂她打她。她慢条斯理地梳理着乌云似的长发,水秀的眼睛恨恨地看着老胖砸铁钉子拴狗,看完了她摔门帘进门躺在自己的炕上。

       从集市上牵回大青狗后最初的几天晚上,老胖整晚侧耳倾听后院的动静。他始终没有听见狗叫声,他为自己的计划成功而欣喜。他不敢告诉弟弟广仁,他想息事宁人给单小娥个警动让她知耻而退。可女人的欲望如井底之水越取越有。半个月之后的一天晚上,老胖半夜闹肚子出来解手,隐隐约约听见单小娥屋再次传来男女幽会的欢笑。第二天他将大青狗偷偷撒开,大青狗一溜烟跑出去,一会儿就从外面衔回来一大块猪狗头。老胖什么都明白了,那是火爆给的。第五天晚上他又听到了让他刺耳的男女欢笑的声音。老胖愤怒地抓起墙脚的一整块砖头用力的向那间带给他、带给弟弟耻辱的屋子掷去。随着窗户玻璃碎裂的哗啦声,屋子里传来单小娥的尖叫声和侄女彩凤的哭声。

       第六天整个白天老胖都没有去校门口卖东西。上午他将院墙上低矮的地方增高加厚,下午他给院门上加了一把大铜锁和一条大铁链子,然后嘱咐附近几个年老的妇人常在自家附近帮忙看门。

       看到老胖彻底断了自个儿的念想,单小娥恨上心头。她先是隔三差五的横挑鼻子竖挑眼找老胖的别扭,见老胖不理不睬装傻充愣佯作不知单小娥下了狠心。

       年很快来了,又展眼完了。广仁回来了,元宵节一过又整理行装准备去天津。广仁和同乡的民工一起租了包车,司机师傅将时间定在晚上,那是民工返城的高潮。那天傍晚单小娥早早煮熟了饺子,又给哥俩炒了几个菜。广仁喝的醺醺地有点激动,他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外出打工的辛苦和让大哥帮着照看妻子孩子料理家务农活的话。老胖也有些激动,两眼红红的,他说广仁你放心哥在家你一切都放心,你出门在外的这几年哥不都这样么。

       送走广仁躺在炕头的老胖酒劲很快上来了,他睡不着,他流泪了。他想起了这些年和弟弟相依为命的不易,他想起了弟弟成家立业后自己的孤苦无依,他想起了弟媳出轨后自己独力支撑隐忍的无奈,想着想着他含着热泪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睡梦中的老胖似乎又听到了狗叫声,他猛地清醒过来。对,是那只大青狗呜呜地叫声,这畜生像是在欢迎什么。在酒精的巨大作用下,老胖扯去盖在身上的被子,踏拉着鞋子冲向后院。大青狗看到怒气冲冲的老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吠得更猛了,老胖也愤怒到了极点。他为弟弟感到屈辱羞辱,他恨单小娥不知自尊自重,鲜廉寡耻到丈夫走了一夜都熬不过都要找野汉子。他不要再忍他要找这对狗男女拼命,他要撕烂了这对狗男女看看这对狗男女有什么狗肠肺。“谁?”他听到了彩凤睡觉的西屋传来男人的怒吼,那不是弟弟广仁熟悉的声音吗,广仁不是走了吗?老胖一下子怔住了又马上明白了,弟弟是在……一束手电筒的光柱照在老胖的脸上,照的老胖睁不开眼睛,老胖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只穿了条内裤。门哗啷开了,冲出来撕心裂肺的单小娥,她边哭边喊十个手指上的长指甲抓向老胖皮糙肉厚的脸。也许是感觉到抓不破也许是成心经意,她冲向了门后抓起了顶门的铁杠子,她使出了不知从哪冒儿来的劲儿砸向老胖的大腿。这个歹毒的女人要把这段时日的羞辱愤恨恼怒通通砸出来又砸进去,为了这一天她谋划了好长时间了,她似乎听到了躲在墙外的那个野汉子的窃喜。

       过年的时候,单小娥不时向回到家里的广仁哭诉老胖想占自己的便宜尿骚自己,懦弱实诚的广仁说他打死也不相信老实忠厚的大哥会这样。急眼的单小娥说我非让你自己看我是不是诬赖好人。

        第二天一早村里便纷传着老胖企图和其他男人一样尿骚弟媳被弟弟打折了腿的绯闻。有人说真没看出来老实巴交的老胖也会干这事,也有人说那是没影的扯淡的事往老胖身上泼脏水,还有人说老胖兄弟着了单小娥和火爆设计好的毒计。

       ………………

       “很长时间没有看见老胖了”连门卫老王也这样说,“也许他不会再来了吧?”老王像是询问别人又像是自言自语,声音里有些酸楚。老胖无儿无女,天天风里来雨里去挣扎着为一口饭;自个儿倒是儿女双全,不过儿子女儿都不孝顺,照样给学校看了十几年的大门。“他哪里还会再来,你不知道他的腿?常来老王这里玩的张寡妇反问道。

然而老胖还是在众人的期望与惊异中出现了。

       那是冬日里一个带霜的早晨,我领着学生们在校门口扫卫生区。卫生区扫完了,我抬头往西一看,远远地看到了向这边走来的老胖。再次出现的老胖像换了个人,原先紧裹住身子的黑棉袄如今晃晃荡荡的。他的背又驼了许多,原先的跛腿几乎成了断腿,走起路来拉呀拉的。这很让人想起那部著名的日本电影《追捕》里那首著名的篇末曲里的一句“拉呀拉,拉呀拉……拉呀拉……”。随了他身子的摇摆,老胖手中的小推车一仄歪一仄歪摇晃地更厉害了。有好几次我担心他小推车上的货物会被摇晃下来,然而终于没有。

       就像狂风中的蜡烛,老胖注定了很快就要熄灭的,然而令人不可思议地是这只风中的残烛,竟然又艰难地挺过了两年又两个月。

       老胖是在初秋的一个傍晚走的。走时身边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人听到一丝响动儿。他那几天有些感冒,从校门口回家后早早地睡了。单小娥打发世伟来他屋里取东西,叫他他不应,看他他不知什么时候早没了声息。单小娥边收拾东西边讪讪地说。广仁不在家,一切单小娥做主。人们遵从主家的意思当晚就草草掩埋了老胖。没有亲人的哀恸哭嚎,没有下葬时沉闷的炮声,甚至连一副裹住身子的薄木棺材也没有,有的只是树梢上一弯清亮亮的新月,以及新月周围一丝丝儿凉凉的寒气。那样子让人感觉老胖生来的当晚仿佛也就是这样:树梢上一弯清亮亮的新月,新月周围一丝丝儿凉凉的寒气。

       “昨天晚上我又梦见了人们挥锹填土掩埋老胖的声音。” 第二天早晨门卫老王呐呐地说。“听说老胖死前还吃了一大罐方便面,挺高级的那种。”张寡妇笑道。那口气似乎方便面是种高级奢侈品,老胖这种人原不该吃。“单小娥还从他的被褥里搜出五千多块钱呢!”老于叹道,“五千多块钱,嗨!”

       老胖,活着的时候,人家就这么叫他;死了,人家还这么叫他。他的名字,活着的时候,就没人谈起;现在死了,人们也就不再谈起。老胖,留给这人世间的或许也就是这么一个模模糊糊的老胖。

(转载请注明出处:牧秀先生)

【作者简介】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狗狗却“开小差”,宠主也笑翻了
两只狗躺在小推车上,还以为是矫情,主人的解释让人心疼又感动!
我就是那个不能回娘家过年的女儿
叶丽隽 : 铁皮桶 | 诗人专栏 | 诗生活网
人生之最
【旧文】清平乐·女儿两周岁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