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宁：缘（小小说）

  缘

一年之后，当你挽着我的胳膊，并排走进教堂，完成我们的婚礼时，一定会让我想起你第一次邀我，去你们乡下老家做客时的那个落日的黄昏。

开车两小时，就到了你们家的祖屋了。你说家中也没有什么人了，只剩几房老人盘桓在住了一辈子的老屋中，纵然少去了儿孙绕膝的乐趣，他们也不愿搬去城中居住。

也为躲避喧闹嘈杂烦人的城市，逃离拥挤窄小逼人的公寓，你才选中被人忘记，几乎荒芜的这所院落，那怕几天也好。我随你来了，好在我们熟稔得已不分你我了。

推开大门，转过影壁，几进大屋环抱的首先是一围雅致的庭院。脚踏在小院布满暗绿苔藓的麻石径上，猛然一惊：这么熟悉，像是我来过的地方！

几位老人俱已老迈迟缓，进厅房歇息时，只觉他们在周围蠕动，像是向我问话，我也只当他们为点缀房间的古董摆设，有一句无一句地茫然回答。居然闯进他们尘封刻板生活中的一双少男少女，当是引起骚动的焦点，我却无所顾忌了。

我的心思早已不在，只是一味地思索，探寻我究竟什么时候来过这个地方。

记忆中寻不来那个时刻，当是我幼年无记忆时的事吧，只是眼前的情景，突然唤起了幼时的记忆储存。

其实我错了，事后去问父母，他们说根本不可能去那个地方，“而且”，母亲说，“你的童年，不是在千里之外的城市度过的吗。”

你领我四处去看，我跟着你，你说小时候就在这几进屋中长大。你们是一个大家庭，叔伯弟兄姊妹很多，好玩极了，这儿是你儿时的天堂，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对你都有感情。

你不领我走，我也清楚，大屋中央有一方天井，涌进大块的阳光，驱散了四周屋檐下的阴霾；瓦缝间漏下的斜阳，凝成尘埃拥挤、手拂不断的根根亮柱，斜撑屋顶；后面出了月亮门，还有一个花园，已经荒芜，我不想去看了，我知道，想看的，一定都在。

停在一扇门前，你说是留给你的房间，刚要推门，我止住了你，说：“让我猜猜里面有些什么。”我是想试试自己的运气，想让自己猜错，证明这儿的一切都与我毫无关系，脑中浮上来的不过是些幻象罢了。

我说，有一张大床，木质很好，是紫檀的吧，不太认得；墙上有幅对子，好像是写的榻呀、书呀、琴呀什么的。说完，我看到了你脸上的惊讶。

你一声不响地推开了门，首先看到了墙上的对子，是：

梅雪松风清几榻

天光云影护琴书

我的惊讶更大了，刚才不过凭脑中不知哪儿来的影子，信嘴说出来，竟――

对子在这间屋中挂了几十年，你说，不知是谁的对子，也不知是谁的手笔。你从未想过要把泛黄晕黑的它去掉，你说，在你的记忆中，它就如同承受它的墙壁一样，一直存在着。

那是个落日的黄昏，屋子里的阴暗和霉湿，腐蚀了我的思维。

我如同坠入了梦中，没有力量思考，没有力量抗争，只有因缘际会的宿命笼罩了我。

我不相信生死因缘，不相信轮回转世，但我相信，缠绕萦回、切斩不断、丝缕紧密的情缘，已经缚住了你我。

所以，一年之后，当你让我嫁给你时，我说：我们就一同进教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