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元旦前，我一直纠结，一则怕我身体状况不能驾车，妻子在西区做核酸检测受了风寒感冒，二则怕疫情有变道路受限，担心看母亲受阻。
转眼间时序已进入二九，元旦按部就班如约而至。新年第一天早早起来，赶超市开门买了一大堆菜，回家时妻子已做好了早餐。一大碗中药下肚，已实在不想吃东西了。妻子又催得急，匆忙服了降压药，驾车出发。
车子驶出院门，街道失去了往昔节日的繁闹，空旷的街道似乎宽阔了许多。高速路上，车子更少，感觉像是专线。车窗外，山川，河流，道路，目之所及，没有一点节日的气息。那些坐落在山根、沟沿的村落都看不到一缕炊烟，静如照片，让人窒息。只有各村口、路口不大的帐篷前三五人影缓动，警戒线与帐篷上的红色旗子给这新年添了些许暖意，给人爱意和安全感。
整个世界难道都忘了今天是元旦吗？疫情好像宵禁了整个世界，只有日出日落昭示着时间的轮盘在转动。感觉随时会有疫魔的咒符隐藏在你周围，路断人稀的感觉平添了一种凄凉。只有车噪乏味的跟着车子不停地吼叫。
车子从陇县下高速时，妻子仿佛从遥远的梦里才醒来。行程码检查后，直达母亲所在的小区门口。没有发现检查点，我疑惑的驶入小区，楼宇间向阳的地方，东一堆、西一堆坐着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我担心母亲也在凑热闹。妻子打电话给母亲，得知母亲在家，我才松了一口气。
保姆阿姨刚开门，母亲站在客厅沙发前，身旁挂着“福”子中国结。母亲面带喜容，精神头不错，我心里自然宽慰了许多。母亲虽然心里很想儿女回家过元旦，可见到我们进门，却带着一丝责备的口吻说：“疫情这么严重，你们就不要乱跑了，咋没说就回来了。”我和妻子笑而不答。
我刚进门，看到对面的墙上贴着虎年的新日历，正寻思这年历画咋和去年的一样，母亲看我专注于年画，开心的笑起来。带着自豪解说道，那年画是去年你三姨来看我时，在街上遇到公安局发年画就接了一张贴到墙上了
母亲又指着另一面墙上的年画说，暖气片上面的年画是前年法院发的，日历早过期了，母亲说上面印的话好，都是知法、用法、家和万事兴的好话，荷花和竹子也好看，不忍心换了，就把下面过时的日历剪掉，只留普法的好话。
母亲笑着说：“我给萍儿（我小妹）说，我要把画上的好话都背过，等你二哥回来了背给他听。”我转头细看发旧的年画，下面一块墙面比周围更白些。母亲接着说，人一天不如一天了，经常站在年画前背，背了前一句就忘了后一句，有时坐着坐着又能想起一句，还前后时常颠倒。母亲说着说着，不自觉地笑说“老了，就是这样了。”母亲说着，我静静地听着。
母亲所住的小区有二十座楼，在小县城算是大住宅区了，有一半是城里与农村低保和廉租房，老年人比较多，小区西邻就是殡仪馆。母亲说到院里的老人凑在一起，总爱谈论院里死人的事。都说院子里死人很奇怪，前脚死个老头，后脚就死个老太，到阴间还有熟人聊天。说着说着，母亲伤感地说，前几天去世的老太太，一个人独居，儿女在外地工作，前一天还来家里看望母亲，拉了一程家常，老太太临走时说好了第二天一起去投选票，可第二天没见老太太叫母亲，第三天老太太已死在家里。母亲动容地说到，老太太死时实在可怜，一个人在家看电视，可能准备休息，穿着内衣去解手，倒在了卫生间门口。后来电视机连续播放了两天，电视台监测到信号异常报了案，警察打开门才发现已去世多时。母亲哀声叹气地述说着。
母亲又说，那个替母亲插电表卡、帮修电器的好人老范，前天下午也殁了，好好的一个人，坐在马桶上就殁了。母亲不无感慨地说，平七十岁就殁了，爱帮人的好人走的有点早。我知道母亲说的好人老范，曾是地方国营县电池厂的采购员，早年我是相识的，当年风华正茂的样子依然能忆起，不觉感到一丝悲凉。
母亲说最近在三姨家，碰见了一本老黄历，母亲突然显得惊讶地望着我说，你大哥今年都五十九岁了。我笑说那可不是，我都五十七岁了，大哥比我长两岁。母亲似有疑惑地望着我没说话。我也不知母亲想说什么，看着母亲，静静地听着母亲有点喘的气息。母亲缓缓的若有所思地说，我再活得岁数太大了，你们也都六七十岁了，能把我抬出门吗？人还是不要活得岁数太大，像你爸就七十多岁好，寿数太长拖累儿女。说完不等我插话，母亲又似自言自语地说，这人老了就爱胡思乱想，说话没个正题，闲说哩。
母亲挺直了腰，向后靠在沙发上，望着我笑着又说，前段时间，雅文带着女婿和两个儿子来看母亲，小重孙长得像个小老虎一样乖，母亲抱在怀里就咧开嘴巴笑。又说起大点的重孙在家里玩的一点不停歇。提起重孙，洋溢在母亲脸上的笑容，让布满脸上的皱纹愈显得坚深密集了。虽然岁月无情，给母亲的面容刻上了太多的沧桑，而我却更爱母亲这样开心的笑颜。母亲自责地说，孙女一家来，自顾说话，没有给做一顿饭吃。母亲反复怪罪自己，到现在心里还过意不去。
也许是坐的久了点，母亲站了起来，身后正好是挂在两间卧室门中间的大红福字节。我拿起手机随手给母亲拍了一张笑脸。母亲一定要看我照的照片，说看看好不好看。我笑着说：“母亲啥时照的不好看了！”打开手机照片给母亲看，母亲笑着说衣服的扣子也没扣齐，让赶快取了。我笑着说这样很自然，很好的。母亲笑的更灿烂了。
母亲有句口头禅：笑贫不笑烂。母亲穿衣要整洁干净，对自己的仪表向来是很在意的，每次出门，不管远近，即便是去很少人烟的山里赏风景，都要梳理好满头银发，换上最称心干净的外套，以自己最满意的装容出现。记得有一次，母亲要去住院，尽管病痛在折磨，母亲坚持让给她换上干净喜欢的衣服，晚上还催我从家里取来较新的内衣换上。母亲不忘笑着说，妻子很会买衣服，每件穿上身色彩都好看，大小宽窄都合适。
母亲说着，瞬间又严肃了起来。手里端着咳嗽糖浆来不及喝，嘴里说着她能忆起的往事。说起曾照顾母亲三个月的保姆，老伴离世后，母亲去保姆家给上了礼，院里的一些老太太就说三倒四，说母亲不懂礼数，说她当保姆你发工资，给她上啥礼，并说保姆老伴没母亲岁数大，就更不该上礼。看得出，这件事理的纠结成了母亲一块心病。
母亲说着便带上了气，我赶忙插话，问最近母亲生活的事。母亲说好着哩，今早都吃了两片馍。随后又不自觉地进入唠叨模式，说起最近菜价贵得很，有天买菜回来，在院子里遇上一个老婆要葱，给了两根，另外两个老婆看见了也要，其中一个不等母亲给，自己就动手拿，还说咱四人要分一样。母亲还说起了许多院里发生的家长里短。交头九那天，小妹回家了，责怪保姆阿姨没有给母亲吃肉。说到十月一大哥回来时，我已经给父亲上过坟，大哥给她买了一点肉饺子。我静静地听着母亲絮叨，日常琐碎的事记起啥说啥。我不想打断母亲的思路，就这样用心静静地听，一股暖流在周身游动。
一忽儿，在母亲自顾自地诉说里，一股酸早已淹没了我的心门，泪水止不住溢满了我的眼眶。兄妹们这半生，翅膀刚硬都飞走了，一心扑在各自工作上，年轻时整年累月不能回家照看父母，尽管钱物尽力的给，陪伴父母坐坐听听的时间屈指可数，即便母亲有机会说道，工作生活的压力也会觉着心烦，甚至会顶撞母亲的絮絮叨叨，我止不住潸然泪下。
妻子和保姆阿姨的说笑声不时从厨房传出。保姆阿姨看我们带回的韭菜新鲜，提议包饺子，母亲记挂我不吃大肉，让快买点鸡脯肉，给我包鸡肉饺子。妻子赶忙回说我最近身体不好，不宜吃肉。有妻子和保姆阿姨两人忙乎，我也不用擀饺子皮了。感觉听母亲唠叨是一种幸福，是一种难得的人生感悟。也许是年龄的关系，更是艰难生活的历练和折磨使然。
正说着，妻子将饺子端上了桌。母亲看我一口一个饺子，吃的很香，把她的饺子碗递给我，让我自己多夹几个，说她这会不饿。我知道，我们从小长大，偶逢好吃的改样饭菜，母亲总是这样。刚才还看见母亲吃了妻子拿回来的紫薯糕点。母亲看我不动筷子，赶忙解释说：“我把筷子溅到蒜汁的饺子已夹了，你用自己筷子夹。”还没等我解说原委，母亲又接着说：“在电视上看到，一个老妈把筷子放在嘴里嗦一口，夹一个饺子给老婆婆，再嗦一口，夹一个饺子给儿女，一桌人都不吃了。”我知道母亲以为我嫌弃是她动过筷子的碗。我在心里感慨，老妈呀，从小是您将馍嚼碎再一口口喂养我们兄妹长大，我能嫌弃您吗？
吃完饺子，我起身准备将碗端回灶房，保姆阿姨忙抢着端走了。母亲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把我面前桌面上溅的汤汁擦去。
我看着母亲吃完饺子，将饺子汤分几次倒进她盛蒜汁的碗，分几次喝了。保姆阿姨看我和妻子望着母亲用面汤涮碗，笑着说：“你妈每顿饭都是这样，从不浪费一点，面汤都舍不得让我倒掉。”我知道，这是母亲此生永不会改变的习惯，正是这勤俭节约的习惯，父母亲才把我们兄妹四人从一尺五寸一点点抓大。
母亲又催我再吃点锅盔馍，我笑说已经吃了二十个饺子了，母亲用手指比划着数字说：“我都吃了十七个！”母亲疑惑的问，你刚一进门我就看瘦了好多，你哪不好要自己操心去医院，你老妈现在自己都要人照顾，没精力，也没能力管你们，你比半月前回来瘦了一大圈，找个好大夫，好好看看。
可怜天下父母心。静静地听着母亲唠叨，儿女不论岁数多大，不论走的再远，飞的再高，总是从母亲身上掉下的肉，在母亲眼里，总能从细微处察觉一丝一毫的变化。儿女们却时常忽视父母一点一点的老去。
我多想就这样一直待在母亲身边，听母亲慢慢唠叨。
2022年元旦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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