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旭 | 杏花 · 春雨 · 关中

『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关中的天气，杏花盛开的时候也正是麦苗生枝展叶的时候，这时需要一场雨。

元代诗人虞集一句“杏花春雨江南”，搅动得多少向往诗和远方的人们心神不宁。就是和江南隔着一座大山的关中子弟，也老是垂涎这江南美景，宁肯不吃杏子也要看看杏花。当然，最好是在蒙蒙的细雨之中，一个人独自去面对那满含娇羞的杏花。

农夫们不太在乎杏花，却视麦如人，将麦苗生枝长叶称之为“起身”。关中的冬季雨雪稀少，整个儿冬天，小麦的幼苗无助地裸露在田野上，任凭凛冽的寒风随意地轻薄戏弄。它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地贴着地面，踡缩起枝叶，不去招惹朔风，让它放自己一马，期待着春天的到来。

冬季的杏树枝丫没有大地可以依靠，只能在秋季最后的暖阳里，早早地打发相依为命的叶片离开枝丫，沉入泥土，好在来年滋养新叶。而那将要结出果实的枝条，躲无可躲，只能在朔风中痛苦地呻吟。

太阳终于思念起北边的故旧，停止了南巡的步伐，开始回归北方。太阳回来，骄横的北风不得不收敛起往日残暴的形迹，在春风到来时悄悄地隐退。于是，关中原野上瑟缩了一冬的麦苗和杏树，也在春风里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开始谋划新一年的轮回。

麦苗动起来了，渐渐地，渐渐地褪去了冬天的苍桑，换上了一身嫩绿。可惜严冬带给它的伤害太重，叶尖上那段漫长冬季形成的枯黄色胎记，怎么也抖落不掉，春风使劲摇曳也不起作用。关中的田地里太过干燥了，没有充足的水分让麦苗真正进入春季。只有雨，只有来一场春雨，在无声中对麦苗进行抚慰和滋润，才能让它焕发青春，换一身新装。

杏树也早早地从假寐中醒来了。但她知道“峣峣者易折”，伸在空中的枝丫又是无依无靠，不会有什么东西去保护她。于是，她只能悄悄地，悄悄地向枝丫输送汁液，准备着在和熙的春光里暴发，开出一树繁花，微笑着听人们在树下唱“桃花那你就红哎嗨杏花那你就白”。然而关中一冬无雪，地里储藏的那点水分早被残暴的朔风带跑了，单靠伸到大地深处的根须吸吮来的水分，实在难以保证果实的成长。只有雨，只有一场好雨，才能让她枝繁叶茂，进而挂满果实。

关中等待春雨的不止是麦苗和杏树，所有的树木花草都在等待着这场春雨的滋润。还有那些鸟儿，那成天站在树枝上东张西望的喜鹊，那早晚不停鸣叫的斑鸠，当然还有人，还有那些依然盼望着庄稼丰收的农夫。

苍天不负苦心人，春雨终于来了，在杏花盛开的时节夹杂着雪花来了。一望无垠的麦田里没有了新绿，而是透过薄薄的水晶一样的白色折射出来的嫩绿。这新奇的绿色让观看风景的人心动，让盼望小麦丰收的农夫心暖，却让杏园的园丁心痛。一年了，额头流下的汗水变成了树汁，绽成了一树耀眼的红杏花。指望着花褪残红，结出清甜丰硕的红杏，卖出个好价钱来。可这场春雪，这场本该在一个月之前到来的春雪，却以它残酷的迟到虐走了还未成形的果实。

春雨绵绵，春雪点点，缠绵在红杏枝头。有了春雪的加持，杏树的花朵似乎更大，更白，杏树枝杆的褐色也更加明丽晃眼。那几只不愿归窠的喜鹊，似乎忘记了正在飘落的雨雪，也在旁边的杨柳梢上点头哈腰。还有那斑鸠，还在不知疲倦地唱着那老掉牙的短歌。所有这一切，构成了一幅难得的好景，和诣，耐看。

走近杏树，缀满花朵的枝丫上有水珠不停地滴答落下，像极了掩饰不住的泪水。我不知道这是杏树喜极而泣的喜泪，还是在为接连两年都未结出果实而止不住悲伤，正在流着一腔有苦无处诉的伤心泪。

这场杏花雨，麦苗没有错，杏花没有错，春雨也没有错，春雪更没有错，错的只是时令。杏树开花的时候，不是所有的果树都和她一起怒放，花开得比杏花早的，花开得比杏花迟的，都躲过了这一场劫难。唯有这株惹眼的红杏树，在红花怒放的时候迎来了伤害最为严重的雨雪，只能过早地凋谢。也许是她过于娇艳，过于出众，才赶上了关中独有的春雨春雪，遭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怪不得老天了，毕竟众口难调啊。

作者简介

鲁旭，陕西凤翔县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戏剧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陕西省民俗学会理事，凤翔县作协主席。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风流街》、《下乡纪事》等小说作品，《二娃审案》等戏剧作品，《凤翔民俗》(上下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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