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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志贤 | 关于恩师霍松林先生

『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霍松林先生,可能有许多人还不甚了解,笔者先作以简要的介绍。

1921年9月,霍先生生于甘肃省天水市琥珀乡霍家川。十二岁前已熟读“四书五经”,“神童”之誉名闻天水。早年,毕业于南京中央大学中文系。1951年赴陕执教,曾任陕西师范大学文学研究所所长、教授、博士生导师。他的著作甚多,如《文艺学概论》《文艺学简论》《唐宋诗文鉴赏举隅》《文艺散论》《白居易诗译析》《西厢述评》等等。他是我国著名的中国古典文学专家、文艺理论家、诗人和书法家。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在上个世纪中后期,他发表了一篇《试论形象思维》一文,那是国内探讨形象思维的第一篇长文。1966年,在“文革”中,他因此文而受到了错误而猛烈的批判。“文革”后,他因毛主席给陈毅谈诗的一封信公诸报端而得以解放。

霍先生于2017年2月1日逝世,享年97岁。

霍先生未曾给我代过课,但我为什么称他为“恩师”呢?1969年10月至12月,因为我曾和他在兴平农村朝夕相处过了三个多月的“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日子。在这百天左右的日子里,白天,我俩同当地社员们一块下地劳作;晚上,霍老师给我一个人亲自详细讲授宋诗一百首。所以我称他为“恩师”,一点也不为过。

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我根据那段与霍先生相遇相知的幸运经历,写了一篇较长的散文,原题为“忘不了那本油印小册子”,后又改为“菊残犹有傲霜枝”。我省文艺评论家常智奇先曾被邀来我校(原凤翔县西街高中)作文学讲座时,顺便带走了拙文。当时常在宝鸡市文学艺术创作研究室工作,任“炎黄”文学刊物主编。拙文就刊登于该刊1996年1——2合刊上。

读者可能有个小小的疑问,为什么霍老师给笔者未讲著名的唐诗宋词而讲宋诗呢?为什么拙文原题标为“忘不了那本油印小册子”呢?其实,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三个多月,正处于冬季。冬季的夜晚漫长,我不愿空度时日,作为一名正在上学的学生,是很渴望读书的。于是,就不由自主地在霍老师下乡带来的黑色提包里翻检有没有可读的书籍。我发现提包里尽是些用于手纸的东西,只发现了一本颜色灰暗且纸质粗糙的油印小册子,并未见其封皮。霍老师接过小册子看了看说,那是中华书局寄给他征求意见的《宋诗一百首》油印小册子。

读者可能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原题还是挺好的,为什么在发表时又改换了题目呢?因为文章的着眼点是放在反映霍先生在那特殊的岁月里所表现出的抗压不屈的性格,而并不全在那本难忘的见证物——油印小册子上。于是我就在《宋诗一百首》中找到了“菊残犹有傲霜枝”这句诗,正好与霍先生的人格品性相吻合。这句诗出自苏轼《赠刘景文》,那首诗是苏轼任杭州知府时作的。“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这两句诗描绘了秋末冬初的萧瑟景象,其意可译为:荷花凋谢连那擎雨的荷叶也枯萎了,只有那开败菊花的花枝还傲寒斗霜。

时光已过去了五十多年,我只记得当年下乡劳动锻炼的公社名——兴平县汤坊公社,但生产大队及生产小队名可惜已不记得了。人的记忆很怪,虽村名记不起了,但那自然村的一些青年人的小名还记得一些,什么轮轮、帮帮、孝孝、羊娃、忙生等。

那时人们忙于搞运动,抓革命,但老百姓过的日常生活极其艰难,用“穷困潦倒”形容也不为过。种庄稼的大多数农民,也过着半饱半饥的日子,且吃的多为粗粮杂粮,而很少吃到白米细面。那时还比较落后愚味,不像现在这么文明开放。我记得所驻村队,一些女孩子才十二、三岁,就己订婚了,找到了婆家。我曾用“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两句诗形容这种所谓“占媳妇”现象。我还记得村中有一位在外地工作的男青年,领回了一位上海姑娘,这就成了当地特大新闻,人们整天热议着,炒作着。听说这位”洋”姑娘,很懒,上了年纪的公婆把早饭做好了,才去新房里去请儿媳妇就餐。这位儿媳妇磨磨蹭蹭起身后,又去洗脸牙刷。洗漱半小时之后才去吃饭,又嫌是面条不是米饭而罢饭。这下可为难了家中的父母,因为家中只有少量的白面,哪有什么大米呀!再者,多数农村人常年固守在本乡本土范围内,从没去过什么远方,更没见过什么世面。几千年了,他们从未刷过牙,当然就没见过牙膏牙刷,当然对刷牙这个别样的举动村民普遍感到十分不解。

扯得有点远了,言归正传。我俩所住的村民,还对我们不甚了解,可能认为是两个犯了错误而从西安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的知识分子,当然更不知道霍老师是一位享誉中外的大教授大学者。我和霍老师在生产队吃派饭,有两件小事我至今记忆犹新,难以忘怀。生产小队的队长派饭时,我们俩人是分开的,不在一户。因为当时大家普遍穷这是不争的事实,但也有极个别的社员在承担派饭问题上表现得特别狭隘小气吝啬。我试举一例,就足以证明这一点。如当叫我们吃派饭时,来的早的社员首先特别点名叫的是霍老师,言下之意生怕我跟他去;那剩下我,心知肚明就只能等第二家来叫了。霍老师当时已年近半百,而比我大二十多岁了,当然年轻的我其饭量肯定要比霍老师大一些。我判断其因就在于是吧!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有一天,我和霍老师在相邻的两家吃早饭。三下五除二,我迅速吃完饭,就去西邻家找霍老师好一块儿回住处。谁知霍老师还未动筷吃饭,在他所坐的小凳前面的地面上摆放着:一个盘子上放着两个冰冷的窩窩头,另一只碗里盛着半温不热的开水。在这解释一下,所谓“窝窩头”,也只是砸碎的玉米颗粒连皮带粉团在一起蒸就而成的。我认为兴平的饭菜制作工艺和质量远不如西府的岐凤一带那么讲究细致可口,而是比较粗糙简略而难以下咽。我看见眼前这种简陋情形感到十分吃惊。于是,我就迅速返回刚用过早饭的那家,对其女主人说明了情况,并请求若还有“拌汤”,请给我老师舀一碗。那家女主人的儿子朝生和我己经很相熟了,不等他妈开口,就径直去舀拌汤了。这碗热腾腾拌汤还真解决问题,霍老师把窩窝头掰成小块泡到还冒着热气的拌汤里,一口一口才吃了下去,才不致于饿肚子。霍老师吃完饭后,也像往常一样如数支付了钱和粮票。我让朝生把那天“简单”吃早饭这个情况请转告给了队长。后来,队长再也没给那位孤寡老太婆家分派过吃饭的任务。

霍老师的记忆力十分惊人,宋诗中有很长的诗,他读一遍就全记下了,不需再看书。他曾亲口告诉我,现在记忆力不行了,早年作学术报告,三四个小时的讲座是不需要讲稿的。我发现一个规律,凡是在学术上有大成就者,都具有超乎常人的记忆力。我国著名外国文学研究大师马家骏教授,也是一个鲜明的例证。

在那三个多月的日子里,霍老师在与我谈话中,多次提到周扬、许广平、李希凡、柳青等名人,也谈到应上面之约曾给出版的《红楼梦》写过一篇序文。他还给我抄写了他投寄给《红旗》杂志而创作的多首诗词,但可惜因其笔记本因多次调动搬迁而遗失了。那多首诗词的内容大体是颂扬毛主席的坐骑、枣园的幸福渠、《为人民服务》讲话台和临潼的石榴等。其中有两首我还记得,其余已不记得了。关于讴歌毛主席的坐骑青骢马的那首词,我在那篇长文中已有记载,现把另一首公之于众:

减字木兰花——为人民服务讲话台

一台突起,

凭眺低徊无限意。

赤县春回,

锦绣河山血换来。

为谁服务,

思德精神光千古。

无负平生, 泰嶽鸿毛比重轻。

关于霍老师亲自给我面授宋诗的详细情况,我在那篇回忆长文中已有叙述。今再翻检那本油印小册子,还发现了一些被遗失的教诲文字,现补充于下:

苏轼《赠刘景文》这首七绝诗,前两句写了荷和菊,后两句写了橙和橘。诗人从花园写到了果园。王安石《径暖》中“纵横一川水,高下数家村”两句,是写诗人的行径。苏轼《李思训画<长江绝岛图>》中“峩峩两烟鬟,晓镜开新粧”两句,是描写山水相互映照的景象。李觏《读长恨辞二首选一》中的“蜀道如天”,其比喻欠妥。陆游《剑门道中遇微雨》,表达了诗人并不满足于当一个诗人的志向。我还记得霍老师讲授宋诗,讲解得很细,也很透彻。下面举例说说。张舜民《打妻》中“麦秋正急又秧禾”句,其中“秋”为“收获”义。“秧”,名词活用作动词,当“插”讲。又如“酒醴雍容会所亲”中的“雍容”,为“闲暇”义。“大妇腰镰出”,其“腰”作动词,可作“别在腰间”。许棐《胡蝶飞》中“红边迷了紫边迷”一句,其中的“红”和“紫”分别指代“红花”和“紫花”。后面的“粉老香乾”句,其“粉”为花粉,“香”为花香。孔平仲《代小子广孙寄翁翁》中“无日不思尔”,其中的“尔”,不是人称代词,而是语助词。张耒《劳歌》“暑天三月亢无雨“中的“三月”,不是指三月份,而是三个月。

诸如此类的例子不少。

对于诗中的历史典故,霍老师了如指掌,如数家珍。他面对这个大脑“一穷二白”的我,并不嫌厌烦,而是耐心细致地加以解释。

以上文字,是根据当年保存下来的油印本《宋诗一百首》上的点滴记录整理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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