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欢 | 我的奶奶

『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我的奶奶去世的很早，我没有见过她，更没有感受过她给我的爱与温暖。她的一点点信息也是从父母的口中得知，但仅仅是父母的寥寥几句，我脑海中一个袅袅娜娜的旧式妇女，便从落日余晖中缓缓走来，越来越清晰。

奶奶的娘家是个大地主，她是第一个妻子的第三个孩子，前面是两个哥哥。本来是家里的长女，应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可是命苦的奶奶，亲娘在自己还没有断奶就没了。后来奶奶的父亲娶了几门亲，又生了几个孩子，奶奶就变得更不值钱了。小命是保下来了，可成长路上尽是心酸，在外打拼的爹没时间照顾她，前面的两个哥哥只知道在外面疯玩，对她的照顾少之甚少，家里其他人就更指望不上了。

奶奶从小没有享受到我们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大家小姐优渥的闺阁生活，而是像一个普通下人，干着家里各种各样的脏活累活，犹如乱石丛中的一棵小草，顽强的在这极其恶劣的环境中长大了。长大后的奶奶亭亭玉立，有大家闺秀的端庄贤惠，又练得勤俭持家的好本领。可是在上世纪一二十年代里，妇女需要裹足的，“三寸金莲”是女子的象征。奶奶在匆匆的岁月里，默默地长大了，在她的家里，竟没有一个人想起来给这个家里的“长女”裹足。奶奶是那个年代长着一双大脚的女人，与那个时代格格不入，就是这一双大脚，竟让她蒙羞了一辈子，也因这一双大脚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长大待嫁之时，尽管端庄秀丽，勤劳能干，却因一双大脚，没一个好人家愿意娶她。后来，我的爷爷——一个地主家的后生，生的一副好皮囊，高个子，白脸皮，浓眉大眼，眉清目秀，但因小时候体弱多病，为了提精神，家里便给他喷了几口大烟，没想到这一喷，竟让一个好端端的孩子在小小的年纪染上了烟瘾，一天不抽几口便觉得没力气，后来竟变成了一个大烟鬼。到了娶亲的年龄，也没有一个女子愿意嫁给他。一个无处可嫁，一个无处可娶，两个被遗弃者，如草芥般的生命走在了一起，互相取暖。结婚之后，祖上给了他俩东面的一个大园子（离村子比较远）和几十亩地，让他们独立门户，去过日子。奶奶的美丽、勤劳、善良，爷爷很喜欢，不计较她是不是大脚，奶奶觉得现在也有人疼惜自己，比待在娘家强，最初两人的生活过得还算幸福。可是，生活是柴米油盐，爷爷从小就没干过活，也没学到养家糊口的本领，烟瘾犯了，更是啥活都做不了；那个年代的女子，相夫教子可以，但在外赚钱养家没有合适的可以去做。夫妻俩无其他收入，坐吃山空。几年下来，家里分得的家产已变卖无几。而这个家唯一的变化和生机就是三个小生命，三个男孩来到了这个家庭，他们既是这个家的负担，也是这个家的希望。没文化的爷爷奶奶给孩子随意的取了名字，四，五，六，三个孩子的名字就如数数一般。我爸是老二，名字叫五，大伯是四，小爸就是六。三个孩子就在这一贫如洗的家和乡邻的嘲笑中长大。大伯懂事之后，很快明白这个家靠自己的父母是不行的，他必须得扛起这个家的责任。小小年纪的他（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明白自己要长大，要很快的成长，这个风雨飘零的家需要他，两个弟弟需要他，命苦的娘需要他。在其他孩子都穿的整整齐齐上学堂的年龄，而他却盘算着他可以做什么，做什么能养活这一大家子。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营生，那便是在赌场里卖火柴，纸烟，茶水。起初，赌场里不容许，但看着他小小年纪，如此艰辛的求生，便对他有了几分怜惜，允许他在这赚几分钱。可就这每天的几分几毛钱，竟将这个家养活了，家里有钱买盐了，两个弟弟有饭吃了。

以后的每天，大伯就在赌场，一日三餐是我的爸爸把奶奶做好的饭乘在瓦罐里给大伯送过去的。这在平时倒没啥，一到冬季，瓦罐送过去，全是冰碴子。奶奶心疼自己的孩子，盛饭之前便在锅灶上先把瓦罐烧热，可是灶眼太小，每次为了烧热瓦罐总是烧的一手的血泡，一脸的灶灰。烧热瓦罐，盛好饭后，我的爸爸便一路小跑着将瓦罐送给自己的哥哥。大伯小小年纪能支撑下来，一定是冬季里娘的热瓦罐和弟弟的一路小跑感动了自己，否则，他是怎么熬过一天天，一年年的。在大伯的辛苦之下，爸爸和小爸有机会走进学堂。爸爸，小爸明白自己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他们很刻苦，后来，都学有所成。爸爸去省城上了电力技校，成为新中国第一批立电线杆，铺电网的电力工人。小爸也通过自己的努力考进了一个机械制造的技校，成为市里一家工厂的技术工人。这个家终于安稳了。

奶奶也已从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熬成了脸色蜡黄的中年妇女。但总算熬出了头，接下来本该是她幸福生活的开始，然而许久都没出门，不敢出门的奶奶想出去走走。她一出门，就被一群孩子追在后面喊着：“大脚蛮，没鞋穿”，这是她很多年前经常经历的场景，然而这一次的重复上演，却让他无法承受，她以为他已年过半百，他的儿子们也已长大成人，她不会再受羞辱，然而......她回到家，大哭了一场，哭尽了她从出生、年少、出嫁、为人妇为人母的辛酸。哭完之后，她将自己梳洗打扮，穿上平日里不穿的新衣服，新鞋，新袜，从后院的井里跳了下去，等她的儿子们看见时，只有一双新鞋放在井边。

END

作者简介

刁欢，中学英语教师，现任教于宝鸡市姜城中学，喜欢读书，文字。“我手写我心”这是第一篇用文字记录的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