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说“火车”，使用率最高的是“高铁”。新事物总是吸引人的眼球，没事的时候，我就在电脑上看有关高铁的新闻。
在网络上看有关高铁的文章，竟连篇累牍地看到有人在指摘那些带孩子坐高铁的人。看来我是老了，我咋就不觉得带上高铁的孩子是种威胁呢？
高铁也是火车。看着这样的新闻，我就想起了火车，还是那种会呼哧呼哧喘气的蒸汽机车。当然，1958年之后就已经有了电动机车。电动机车跑起来比蒸气机车更安全也更清爽，我却还是爱坐蒸汽机车，因为我不喜欢电动机车出站时那一声细细的汽笛。
蒸气机车出站的时候，总会铆足劲“呕——”地大吼一声。这吼声阳刚，粗犷，勇武，决绝。绝对是体魄强健的男子汉憋足了气铆足了劲吼出来的那种，听了醒脑提神，让人为之振奋。接下来便是“咣”的一声，车轮开始转动。当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由拔正步的节奏变成均匀的咣当声之后，火车就进入正常运行了。
那些年，由于工作关系，我隔三岔五就要坐火车，就象现在的青年打公交一样。常年在火车上爬上爬下，却没有坐过卧铺。硬座车厢是个大家庭，男女老少啥人都有。中途上车的没有座号，你可以找个没多少话的老人为伴，也可以挤在美女旁边。火车开动之后，你就可以用对方不一定听得懂的方言，天南海北地和她聊天。只要你的行为不超过规范，没有人会提出异议。
在火车上闲聊也有许多技巧，利用好了会让你长好多知识。如果坐的是自己熟悉的区间，目的地也是熟地方，你尽可以吹牛，夸自己家乡有多么好，物产多么丰富，风俗多么儒雅。如果你要去一个陌生地方，也尽可以向身边的人打听。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碰上当地的万事通，他会在夹杂着吹牛成分的闲谈中，替你把没操到的心都操到了。
那时坐火车的时间是以天论的，清晨上车傍晚能够到达的都称为短途。漫长的旅途总会使人烦躁，经常坐火车的车油子却没有这种感觉，因为他们知道会在火车上呆多久，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上车之后，他们会快乐地过好每一天。当感觉寂寞的时候，就开始勾引车上的小孩子，让孩子们用充满稚气的惊呼或者笑声解除旅途的寂寥。
勾引小孩子得有方法，直接召唤孩子会引起家长的担心和反对，你得让孩子自己跑过来。我就有这个办法，因为我从同行的边防军人那里学了几招绝活。只要我玩起这些绝活来，别说小孩子会自动跑过来，就是二十来岁的小青年，也会情不自禁地围拢过来，一起尝试，一起欢笑。当然，笑得最持久的自然是孩子。
第一招我称为两手九指法。把两只五根手指的手叉起来让别人数，无论怎么数都是九根手指。这一招百试不爽，小孩子总想弄明白那根缺少的手指到哪里去了，就会缠着你一遍又一遍地数。直到他们发现那根手指在手心里藏着，又会缠着你学习。
第二招更绝，让对方按你的要求把两只手的手指向内交叉起来，再握紧翻成向外。这时你指着他的手指说：这根手指动一下，他动的绝对不会是你手指的那根手指。他每动错一次，都会引出一阵笑声。只是要特别注意，指的时候不能碰到他的手指。
这种以肢体为道具的小游戏我学会了五六种，每天展示一两种，从宝鸡到乌鲁木齐都够用了。火车上出现的小游戏远不止这些，只要你坐在火车上，只要你身边有小孩子，就会有人玩出新的花样。如果你想学，会的人绝不保守，你每天都能学到新的东西。
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坐了十年火车，始终没有觉得火车上的孩子会给我带来不便。当然，孩子也是百人百性，各有各的兴趣爱好。有的听话一点，有的顽皮一点。那时没有“熊孩子”这个词，这个词太伤人。我们习惯用“顽皮”，这个词包含着大人对孩子淘气和狡黠的理解与包容。对顽皮孩子，大人也不会去计较，你总不能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吧。
现在的火车越来越快，已经没有了可以坐一整天的火车。人却越来越脆弱，在高铁上坐几个小时就觉得很累了。现场有孩子发出笑声，就觉得自己的权利受到了侵犯。我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想过，在你成长的过程中，有没有“侵犯”过别人追求安静的权利？扪心自问，我记得我没有幸免。虽然我的长辈们从来没有说过我顽皮，但在少不更事的孩提时代，我是做过“侵犯”别人权利的事情的。也许是我生对了时代吧，我做的那些“坏”事，竟然没有一个当事人追责，更没有一个目击者出来谴责。
时代在发展，火车也在发展，由蒸汽机车改成了电力机车，由动车发展到了高铁。火车的时速是越来越快了，由三四十公里跃升到了350公里。在机车提速的同时，人跟人之间出现的裂隙也在提速。高铁拉近了地理上的距离，高铁上乘客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孩子因为书中有趣的故事发出笑声，会影响到其他乘客休息，铁路部门便不厌其烦地提醒母亲，将孩子带到车厢连接处。女孩穿了个祼露大腿的短裙，却抱怨对面的大爷看她的腿，甚至威胁报警。多亏我不是警察，如果是，我想不清楚应该怎样处理这件事情，是给大爷发个眼罩，还是让姑娘把腿藏起来？
我记不起是谁说过，人生最大的孤独是无敌英雄在杀死对手之后，提着带血的剑环顾空无一人的四周。社会本来就是由人群构成的，在人群中，你当然有选择喜欢或者讨厌的权利。但你也必须知道，别人也一样拥有相同的权利。他完全可以选择喜欢你或者讨厌你，就像你可以选择喜欢他或者讨厌他一样。过去了的那个时代，人和人之所以能和睦相处，并不是那时候的人愚昧到不知道选择，而是他们知道包容，知道规避，知道化解。他们的学历肯定没有你高，他们甚至不知道学校的门朝哪里开，可他们却拥有比你高的人生智慧。
扁担曾做嫩竹笋，伟人也有年少时。人都是经过童年、少年，才能成为挥斥方酋的青年。当然，人也会衰老，青年也会变成大爷，甚至变成鲐背老者，只要你不打算在这条道上插队。人生的每一个年龄段，都是人人必定经历的过程，年轻不是值得骄傲的资本。你可以对“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嗤之以鼻，为了你自己，还是学会包容，学会规避，学会化解为好。
绿皮火车走远了，走出了年轻人的视野，走出了老年人的记忆。绿皮火车上的年轻人，现在已经开始挥手告别。绿皮火车上的孩子，也已经成为老大爷老大妈。然而，人是慢慢变老的，这个过程中会有遗传。年老的会将他们认为好的东西传给下一代。就这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东西，就叫做传统。愿“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同理心和与人为善的好传统没有断代。
鲁旭，陕西凤翔县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戏剧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陕西省民俗学会理事，凤翔县作协主席。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风流街》、《下乡纪事》等小说作品，《二娃审案》等戏剧作品，《凤翔民俗》(上下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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