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记忆】陕西的“白蛋”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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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记忆】陕西的“白蛋”娃

文 ︱ 辛  克

1974年，母亲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我的姐姐。这是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母亲从怀孕开始，和大多的妇女一样，每天照常参加集体劳动，回来还要操持家务，为全家人准备一日三餐。没有补充营养的想法，因为根本就没有营养品可言。对母亲来说，最好的营养品不过就是最稀罕的白面馍馍，但白面馍馍能吃到几次呢？全家人都在为新生命的诞生而高兴，即使我的曾祖母一心想要一个“带把”的曾孙，但想法终归是想法，生儿育女不是想什么就能如愿以偿，我的姐姐的出生为这个缺乏活力的大家庭带来了从未有过的生机——因为这是四世同堂的时代的到来。在以劳动力决定家庭生活水平的年代，曾祖母自然是希望男曾孙的出世，最好是多多益善，好让这个家庭重现蓬勃的生命力，自己也足以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老先人们！我的爷爷甚是稀罕这个刚刚出世的孙女，这是长孙，自己已经成为了祖父辈，还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值得高兴的呢？我的小叔、小姑自然是围着小孩，不离左右，尤其是我的小姑，眼前的小儿只比她小六七岁，但却要称她为姑姑，这是多么神奇和高兴的事情啊！

母亲的月子是幸福的，麻家街道的叔伯婶娘们一一前来看望，袋子里装着2斤麦面都是非常稀罕的礼物，还有带着自家人舍不得吃的鸡蛋，或是通过各种渠道才买到的几两红糖——这可是下奶的好东西！尽管孩子出生时身体孱弱，丰沛的奶水滋养让孩子在两三个月的时间就长得白白胖胖，完全不像是受过饥饿生活的磨难，母亲每日享受着曾祖母的优待，安心地喂养着自己的孩子。

一转眼之间，襁褓中的孩子已经半岁，母亲终是体会到了为人母的辛劳，她开始想家了！想念华亭娘家的每一个人，从结婚到孩子出生，将近三年的时间都没有回去过，唯一可以知道几百里之外的家中有什么样的变化的途径只能是书信往来，可信中能看到什么？自己想见的亲人们到底怎样？母亲越发是想要回去！看着孩子已经半岁，父亲终是陪着母亲，抱着孩子一起回了华亭！

七十年代初期的华亭和母亲离开时没有多少变化，山还是连绵起伏、永远看不到头的大山，脚下走过十几年的路依然崎岖不平，母亲的心是激动的，她就像脱离羁绊的自由人，身体轻快地穿梭在山间小道上。从走进熟悉的县城开始，迎面而来的熟人几乎都在惊讶中长大了嘴巴！三年未见的麻家二姑娘已经大变，身上的穿着完全是见所未见的样式，就连布料都是华亭城少见的款式。母亲在家照看了半年的孩子，皮肤远比劳作时要白皙的多，再看看怀中的小儿，白白胖胖的身上穿着母亲亲手缝制的碎花夹衣，这更让娘家的朋友们看着喜欢。山里的孩子不讲究穿着，整天都是在泥巴中度过，与母亲曾经一起下地劳动的姑娘们大都有了孩子，可与陕西的小娃比较，哪里有这么可爱的孩子！陕西的“白蛋”娃来了，这是姑娘们对我的姐姐最具欢喜的称呼，“白蛋”有多白，起码是在华亭的小孩之上，所以称之为“白蛋”。

这是母亲最快乐的一段时光，白天大可以把孩子放在家里，我的外婆把自己的小外孙看得比谁都稀罕，怀里抱着孩子，东家进，西家出，美滋滋的听着别人对陕西来的“白蛋”娃的最好的称赞！这不仅仅是自己心里舒服，某种程度上来说，小外孙更是自己女儿远嫁几百里之外的陕西生活好坏的最直接的说明！若是真的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孩子哪能喂养的这么让人心疼！别人家都在羡慕母亲的外嫁，去过没去过陕西的都一致认为陕西是个好地方，没有山，全是一马平川的平原，粮食打的多，能吃饱饭，而且小孩子白白胖胖身体好！可他们哪里知道，偌大的陕西就关中道算得上平坦，除此以外，甚至有的地方还比不上贫瘠的华亭山区！

母亲每天早上离家，十里八乡的就去找自己的“发小”了！离家三年，其实最想的还是那些一起下田劳动的姐妹们，只是这个年龄都已嫁作人妇，有的离娘家近，有的离娘家远，但只要听闻母亲从陕西回来，每个人都在家里穷尽所有的准备着最丰盛的餐食——当然离不开挂在灶火、烟熏火燎一年多——全家人都舍不得吃的腊肉，还有现做的洋芋粉条，洋芋搅团，胡麻油饼等等。母亲就像是远道而来的贵宾一样，每天都在幸福的生活中度过。偶尔去看离家较近的姑娘，母亲一个人抱着孩子便走了，只要到达地方，孩子便轮不着她自己管，这个颇能引人注目的陕西“白蛋”娃总会被几个人换着抱来抱去，几乎没有母亲照料的机会！孩子身上穿的布料确实难寻，这都是父亲通过朋友们费尽周折才拿到手的料子，这个年代有钱不能买到想要买的东西，即使二尺布料，没有布票是绝对实现不了给孩子做身衣服的想法！父亲买到的布料很让母亲长脸，也让自己的女儿惹人喜欢，华亭再怎么好，相比陕西还是略有闭塞，母亲让同龄人艳羡的不仅仅是她嫁到传说中物产丰盛的关中道，还有她的打扮和穿着——即使在凤翔老家算不得有多么出众，但回到华亭娘家却是别具一格，很是吸引眼球！

母亲在娘家逗留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她绝对不会想到这是自己年轻时代与姑娘们最开心、最齐聚的一次旅途。往后的岁月里，不论因为什么缘由再回华亭娘家，她永远都没有第一次那样的无忧无虑，熟悉的朋友们一个个在最黄金的年龄离开这个世界，或是疾病，或是天灾人祸，母亲每隔几年回一趟，每一次都有悲伤的消息传来，在终日为温饱而忧愁的母亲忙忙碌碌操持家务的日子里，所有对朋友的思念都只能深埋心底，等待她的不仅仅是嗷嗷待哺的女儿，还有缝缝补补、一日三顿的餐食打理……

来源：时光捡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