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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不出去的村子
文 | 辛 克
【15】
十一月的关中道已经开始能感觉到透过衣服的寒意了，铁军骑着大摩托，疾驰在一片青绿的田间小径当中。好几周都没有下雨，地上堆积了半寸厚的浮尘，摩托车风驰电掣般的辗轧过去，车后便会扬起遮天蔽日的黄烟，铁军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裤上覆满了尘土，就连新的发亮的油缸上都落满了细土。放在平日，铁军绝不会选择走这一条小路，可憋闷了好几天，他就想一个人骑行一条偏僻的田间小路，好似身后的烟雾越大，心里就能舒服一些。
铁军的母亲和邻家几位婶子站在大门口闲聊，铁军知道这是母亲在等他。自从上班以来，尤其是买了摩托车回来，母亲总要絮絮叨叨叮咛他注意安全，谁知道儿子骑车出去会干什么？会跑到哪里疯玩？骑在路上有多快？一想到这些问题，铁军妈心里就开始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背过儿子，铁军妈不止一次埋怨过铁军爸，孩子到年底才二十岁，这正是疯娃吹喇叭——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龄，给他买一辆摩托车，他会把车子当着飞机开，这几年时不时听说周边有骑摩托发生车祸的消息，铁军妈越想越害怕，晚上睡到半夜会突然醒来，心里扑腾扑腾跳个不停，睁着眼睛，一直等到天亮。儿子每周周日下午去学校，周五天快黑了才回来，五六天的时间，铁军妈睡不了一次囫囵觉，有时候实在担心的不行了，便在家里给铁军学校打电话，每次都是曾校长接上电话，随即站在院子喊铁军。这样打一二次还可以，要是每隔一二天就打，儿子烦了，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铁军的摩托车突突着骑到大门口时候，铁军妈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给聊天的几个女人打了声招呼，急急便进了屋，天气这么冷，儿子肯定在车上冻得不轻，锅里的臊子肉也熟了，趁热端到炕上去，让儿子暖暖身子。
“铁军，赶紧上炕去，妈从中午就把炕烧热了，锅里的臊子肉已经熟了，妈给你在锅里煨了几片馍，这会也热透了，妈给你端到炕上，吃完就暖和了。”铁军妈说。
“妈，你别端了，我不想吃，我要在炕上睡一会。”铁军沉着脸，直接进了房子。
骑了一路，两条腿已经冻得不听使唤，趴在热烘烘的被窝里，铁军长长出了一口气，这几天，自己就是度日如年，不知道别人怎么想，自己还是过不了这个坎。就在临回来的时候，学校召开了紧急会议，曾校长传达了上级文件精神，下周要接受县局的专项检查。铁军不知道这个检查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检查有多重要，但从曾校长的措辞来看，这绝对算是分量十足的一次检查。铁军对于校长传达的什么检查没有多少在意，可临到散会，曾校长却提了一点要求，这算是对前日狗剩来学校大闹之后的第一次公开说明吧！曾校长说，狗剩来学校胡搅蛮缠，虽然没有对学校和师生造成实质性伤害，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一定影响。学校坚决支持老师对于教育教学所做的一切工作，但从大局来说，每位老师还是要注意教育方法，特别是下周县局检查组要来学校，所有老师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千万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候捅娄子，特别是铁军班上的狗剩儿子，最好不要理，不要说，万一要是哪句话说重了，这娃回去给他爸一说，搞不好狗剩又会跑到学校里闹，估计前几日狗剩在学校没有捞到面子，反而是丢人现眼，被书记狠狠刮了一顿，这家伙肯定是记在心里，绝对不能让他再跑到学校里闹事！曾校长话说完，有意无意地眼神飘过来，在铁军脸上定了有那么一两秒钟。铁军瞬间就感觉自己脸红脖子粗，心脏狂跳不止，如果地上能有一尺宽的缝子，他当即就能倒着钻进去——实在是无地自容啊！
“铁军，你这是咋了？妈看你不对劲啊，是不是上班遇着什么难处了？你给妈说说！”铁军妈坐在炕边，忧心忡忡地看着蒙头盖被的儿子。
“妈，我好着呢，这一周就是太忙了，我想打个盹。”铁军蒙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给母亲说道。
“那你就先睡会，妈去厨房收拾晚饭，你爸快要回来了，等会一块吃饭，妈给你把锅里的臊子肉再热热。”铁军妈说着，犹犹豫豫的走出屋子。
铁军蜷在被窝里，热乎乎的火炕开始让他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没有了学校环境里无处不在的压抑，铁军心里舒服了许多，他头脑里杂乱无章的出现着每一个画面，有狗剩在院子里气势汹汹的叫嚣，有黄小梅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有曾校长蜻蜓点水般的暗示，还有……
铁军是在迷迷糊糊的昏睡中被父亲从外面传来的咳嗽声吵醒了，哦，爸回来了！铁军伸伸腰，把蒙在头上的被子拿开，火炕很暖和，头上竟然捂出了密密的一层汗珠。刚才梦见什么了？铁军使劲回想着，可什么都想不起来，这一觉，从天亮一直睡到天黑，窗子外面的灯泡已经亮了。铁军看看墙上的挂钟，自己竟然睡着了一个半小时！
“铁军，下炕来，我把饭全端到外面客厅了，你去大门外喊你爸吃饭，隔壁你哥站在外面和你爸说话呢！”铁军妈进了里屋，柔声细语地给自己的儿子说道。
铁军下了炕，把外套直接披在身上，连鞋子也没有穿好就直接走出房子，睡了这么一大会，一泡尿憋的够急！
大门口的灯泡下，铁军爸和隔壁哥站着说话，铁军打了声招呼就进了厕所，这真的是怪了，几天时间了，在学校上厕所都觉着有压力，可回到家里，这一泡尿竟然可以如此流畅舒服，铁军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感觉不错！在家里休息两天，哪也不去，从下周开始，自己要重新翻开一页，不就是小小的一件事么，何必要想不开，刚才回来还给母亲摆脸色，有这么重要吗？铁军心里暗暗给自己说着，这么想了，心情竟也瞬间好了起来。走进院子的时候，他闻到了最熟悉的臊子肉味道——心情好了，晚饭也必定会吃个痛快。
“爸，你回来了，咱吃饭吧！”铁军进了客厅，招呼着正在洗手的父亲。
“哦，马上就好，到底是天短了，开完会就快黑了，下周要调整时间哩，离学校远的老师走夜路不安全！”铁军爸擦完手，一边说着，径直走过来，坐在饭桌前。
“你妈说你今天回来不高兴，是不是工作遇到什么问题了？你给爸说说，我也想听听你们学校的事情。”铁军爸一边吃着，一边说着。
铁军没有想到母亲这么快就看穿了自己的心事，他本来不想把自己的丢人事情告诉父母，可父亲这么一问，所有的心理防线一下子崩溃了，他停下手里的筷子，简简单单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父亲一辈子都在学校里工作，校长当了十几年，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这事对他来说已经司空见惯，铁军想着不值得说多少细节，交待清楚就行了。
“铁军，没事，爸当了快三十年的教师了，你的事情我遇到的多了，还有比你更严重的。前年学校一位女老师因为教育学生失手，把学生的脸皮划伤了，结果家长跑到学校大闹一通，最后还跑到教育局寻事，这个女老师接受了组织处理意见，也在我的陪同下给家长赔情道歉，学生的医疗费没有花多少，不到一百元，学校全部给报销了，当时这位女老师确实思想上接受不了，感觉丢人，没有脸面在学校待下去，我和几位老教师轮番给她做思想工作，看起来是一件小事情，可对于老师本人来说却是一件影响足够大的事件。学校出面解决，尽量不让老师与当事人接触，就怕给老师以后的工作带来心理创伤，还好，这位老师从事件的阴影走了出来，其他老师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对这位老师有看法。每个人都从事一样的工作，谁都可能在以后的职业生涯里遇到此类事情，所以，老师的言行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当事老师的心情。学校为此开了会，坚决支持老师，绝不会因为事情而打击或贬低这位老师，不管怎么说，老师做什么都是为了工作，为了孩子，我听你刚才大概说了一遍，你们学校领导做的对，村支书做的更正确，关键时刻事态怎么发展，还要看领导的作为，你能遇着这样的领导就有福气了，还有与你一起的郭栋和虎子，他们才是你的好兄弟。爸给你说，这事不要再想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以后工作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年轻人嘛，才工作两三个月，热情很高，但一定要为自己想想，不能因为教育别人家的娃儿砸了自己的脚。”铁军爸也是放下碗筷，轻声细语的给铁军说了好多。
父亲贴心的一番话让铁军心里舒服了许多，至少还有父亲给自己说了这么多，大道理和曾校长讲的差不了多少，可这些话从父亲口中出来却是有着暖暖的感觉，铁军都觉得母亲做的臊子肉比任何时候都要好吃！
“铁军，我还没有给你说，你妈每天操心你骑摩托车，就怕你出个啥情况，这几天晚上都睡不好觉，老是埋怨我给你买了摩托车，爸也想了想，你妈操心也没办法，昨儿个我去县上开会，学校的张主任和我一道去街道闲逛，手机店里新上市的机子特别漂亮，爸拿的这诺基亚就只能打个电话，发个信息，现在的新机子不但是彩屏，而且还能照相，铃声很好听，人家介绍说是32和弦，爸也不懂，但这机子就是好。张主任一个劲地让我给你买一部，我想了想，摩托车给你买了，可不是还缺一部手机吗？你妈每天操心你，要是带上手机了，随时都可以给你打电话，再也不用一宿一宿睡不着觉了，爸想通了，没有给你说就买了这手机，我给你拿出来看看！”老爸的一番话让铁军一下子兴奋起来，连日来的阴晦一扫而光。
铁军爸从里屋拿出了包装完好的手机，铁军接过手来，打开盒子，真的就像父亲描述的一样，这机子自己都没有见过！
“爸，这机子得花多少钱啊？”铁军端详着手里的机子，一边问道。
“这机子钱可不少，花了2500块钱，人家售货员说这是全城最新款的机子，昨天才到的第一批货，估计你也是全县买的最早的人了！”铁军爸看着儿子的高兴劲，自己心里也是一样乐呵。
“爸，你咋一下子这么大方哩，我都快要认不出你了！”铁军和老爸开着玩笑。
“爸虽然年龄大了，可心里清楚的很，就像这几年流行的一个词——与时俱进！爸也要与时俱进哩，你现在工作了，和社会上打交道的时间更多，现在的人都是看人戴帽子哩，你年轻轻的，骑着大摩托，拿着好手机，别人自然不会门缝里看人——把人给看扁了！”铁军爸笑嘻嘻的和儿子说着，这是父子俩之间屈指可数的和谐时刻。
“妈，你要是操心我了，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之前不让你打电话是因为不方便，再说有时候你打过来我忙着，回头要给你回电话也麻烦，座机在曾校长办公室装着，学校有规定，老师用电话都要付电话费，钱虽然不多，我觉得丢人，也不好意思，每次都给人家放几毛钱，我都觉得难受！”铁军对母亲说着。
“打个电话还要电话费？我没有听过，更没有见过，老师能打几次电话，竟然还要收费？这是我没有经见过的事情，太有意思了吧！”铁军爸被儿子的话震到了，一连串的发问，一股脑的不得其解。
“爸，我说了你不相信，谁用电话了，曾校长拿着一个本子记得清清楚楚，哪一天，啥时间，谁打的，通话多长时间都记得明明白白，不光是这，就宿舍的电表都让我和郭栋每个月抄录，这是人家的管理艺术，会上三番五次强调过的，现在好了，有这手机，我再也不用觍着脸跑人家办公室打电话了！”铁军满心欢喜，这下把学校里不好意思说的全说了出来。
“呵呵呵，铁军，你可从来没有给爸讲过这些啊，你这一说，吓我一跳，真的是一个沟子（屁股）一个渠渠，一个人一个脾气，曾校长肯定是特别细心的人，学校工作绝对事无巨细，也好，你这毛里毛躁的性格在曾校长手下干几年，绝对会有些好的变化！”铁军爸今晚是彻底放松了，一家子难得有这么好的气氛。
“铁军，你爸给你买车买手机，你可千万别在别人面前出风头，特别是你的好兄弟郭栋和虎子跟前，你要稳稳的，别让他们觉着压力太大，你们在一起念书，现在又在一块工作，关系要处的好好的，遇到事情一起解决，这是妈想给你说的话！”铁军妈一晚上都没有说几句，这个时候倒是慢慢悠悠的给儿子嘱咐了几句。
“铁军啊，你妈虽然没上几天学，她说的这些话也是我想给你说的，一定要低调，你现在已经远远走在你们同学前面，切忌浮躁，以后的路还长着哩!”老爸接上了铁军妈的话茬。
“爸，妈，你们说的对，我会注意的，你们放心。”铁军回答道。
窗外寒气逼人，月亮却是分外晴明，一顿晚饭，一家三口的简单餐食让铁军心里没有了任何牵绊，下一周，他将会做和之前一样的李铁军，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翻页，他再也不会为那些琐事耿耿于怀……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辛 克 | ８０后老青年，有梦想，从未实现；有理想，现实骨感；有遐想，缺乏勇敢。有信仰，爱跑步，爱生活，爱思考，爱旅行的男子。乐于平淡，崇尚简单。走了一些地方，邂逅了不一样的风光，遇见过自认为最美的风景，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群，喜欢用寥寥文字与自己对话，喜欢用镜头捕捉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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