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徜徉在河湾里的阳阳婆
文 | 薛九来
在我还处在懵懂的年代里,每当清晨,在温暖的被窝里做着甜蜜的美梦时,我娘就从厨房里跑出来,隔着窗户喊:“九娃,阳阳婆照到你的屁股上了,还不赶快起床!”我睁开朦胧的眼睛一看,阳阳婆已经钻进了窗户,笑眯眯地望着我。
我走出家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向四野望去,阳阳婆已早早跌落在晨雾弥漫的小河湾,开始四处游走,或诡异地散开。那些躲在旮旯里、树影后的挂着露水的青草还在招摇,不是诉说,也不是依恋,只为着默默等待阳阳婆一缕霞光的沐浴。回到家里,我看见阳阳婆爬进牛圈里,忽闪一下老牛的睫毛,又抚摸一下小牛犊的嘴唇。母女两个对视一下,支着前腿站立,昨夜的青草还在,免不了打个响鼻,吃几口暂时充饥。阳阳婆跨进羊栅栏,三娘三更天刚接生的那只雪白的卷毛小羊羔,已经踉跄着脚步躲进母亲的身子底下,跪着啧啧有声地吮奶。别的羊有的躺着,有的在相互亲昵,任阳阳婆沐浴全身,安静地体味着记忆中那感恩的一幕。也有不安分的,是我家的那只小花狗,阳阳婆刚刚爬到狗窝前,就吵着闹着站起来,踩着老狗的身子,最后从母亲的头上跌下,跑到对面鸭圈里,招惹得几只鸭婆婆吹胡子瞪眼,摇摇摆摆,叽叽嘎嘎,把小花狗撵出来。阳阳婆“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三伯系着大腰裤“吱呀”一声打开了屋门,等候在门外的阳阳婆早已急不可待,悄悄向屋子里探头探脑,除了老箱老柜发出的陈年气息,并没有什么新奇。于是,阳阳婆猫着腰,爬过了门坎,再不肯往里去。
其实阳阳婆不是画着直线跌进小河湾的。村头那口清泉最先听见阳阳婆带来的一缕一缕潜进水里的琴声,在一尾小鱼的鳞片上闪光,在一片尚未露出水面的新荷的卷叶里躲藏,最后折射出水面,平展地铺开,化成几颗晶莹的水珠,滚过去,滚过来,就是不肯再跌落水里。阳阳婆沿着河湾的那条弯弯的小路,说着笑着来到老井旁,踊跃的朝着黑咕隆咚的井里跳下去,被河湾里辫子最长的小妮三丫打进水桶里,跟着“吱吱呀呀”的辘轳响,又爬上来,摇着扭着跟着三丫回了家。阳阳婆走着走着迷了路——也不知为什么,有时年年月月日日常走的路,为何走着走着就有些恍惚。她拐过村巷,再爬过一堵有了豁口的老墙,来到大伯家总是沉默不语。
大伯一生性情傻痴,做木匠活可是行家里手,后来大伯发了病,大娘直急得眼泪汪汪。有心带着大伯去城里看病,可家里日子穷光光,匣子里再也摸不出一个子儿,只得眼看着大伯被病魔夺去生命。阳阳婆艰难地爬上屋顶,顺着蛛网和灰尘布满了曾经辉煌过的老屋,顺着能飘进雨也能刮进风的大窟窿探进身去,趴在一个多年不再有青烟袅袅的香炉上,黯然伤神。
你问阳阳婆快乐不快乐,一不小心溜进河湾里的阳阳婆很多时候却感到太多的沉重。即使有鸡、鸭、牛、羊那么多温良的面孔,见多了一样充斥着单调与疑惑。小河湾要总能披一身辉煌的霞光该多好,风光着树,风光着水,风光着土墙老屋。可阳阳婆太匆匆,鸡鸣一声的时候,就注定要把漫天的光彩收回。阳阳婆变了脸——白白的、赤裸裸的,若小妖一般跨过小河湾的石桥,爬满绿柳成荫的河堤和草长鹰飞的田野。
从河湾村庄到田野,阳阳婆的速度快到几乎可以省略。假若离开疯长的草,土地就太不美妙,高高的蒿子杆,蓬蓬的野苍耳,缠绵的打碗花草,但能牢牢抓住沙土地的然然草,谁开花,谁不开花,谁开的花儿艳,谁装点的花儿太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阳阳婆喜欢呀!她顺着河湾爬到田野里,就是为了倾听草与庄稼的绵绵情话。
草说:“麦子啊,你住的是我曾经的家。
麦子说:“你不还是沿着我身体往上爬?”
草说:“玉米大哥,你看看我,瘦了,病了,已经枯萎了。”
玉米说:“你看呀,河湾里的人忙来忙去,都顾不上歇歇脚。”
………
阳阳婆笑了:“好了,好了,庄稼和草都是我的好兄弟,少了你们,我活着多没意思。”
所以,徜徉在河湾里的阳阳婆脚步轻轻,妩媚地轻轻触摸一下在春天开始松软的土地,一会儿就拱出一两个嫩黄的小芽,既像庄稼又像草。——本来嘛,草和庄稼都是自家人,你看它们平时乜斜着对方,懒得谁也不搭理谁,可土地就是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算是自家兄弟,还难免要磕碰一下呢。阳阳婆眯眯着眼不说话,她顺着一棵在清明有人掐过心的苦艾蒿草枝杈往上爬,,一支分成好几支,端午时肯定每个艾蒿上都开满粉粉白白的小花。那边,她瞅准了一片麦子,麦子分孽出的五个头铆着劲儿要超过艾蒿草生长的速度。阳阳婆也有骨节呢——你听,下了一场透雨,拔节声多么清脆。地头上长着一棵栗子树,粉白的花开了一树,喜鹊来过,叽叽喳喳,说是自己先发现的一棵秋天的栗子果,等天高了,云淡了,黄黄的果实挂满一树,要携儿带女赶来收获。麻雀们总是那么聒噪,说自己不是一扑棱翅膀就能飞向南方的家伙,一树栗子果,可以度过一整个漫长的寒冬。
阳阳婆在河湾里踯躅,打着趔趄,遮着手眯着眯着油菜花开了。她在沟渠里抓着土楞坎爬上爬下,刺芥草、蒂儿菜长肥硕了。她在麦芒上触摸,,像一个个接通地气的白色幽灵爬东爬西,爬着爬着布谷鸟飞来了。
阳阳婆说:“谁种的庄稼谁收获,谁先蘸着小河里的水磨亮了镰刀,谁就先踏上我把麦子触黄的庄稼地。”阳阳婆看着挥舞的镰刀,将一粒粒熟透的粮食收回家。
阳阳婆在夜里听见蟋蟀在唱歌了,又听见青蛙们在一场夏雨滂沱后欢呼了。忙碌的阳阳婆从来没有停止过脚步,你看她不知疲倦,不辞劳苦,总是执拗地上路。
芦苇荡里密不透风,谁家的小妞跟谁家的后生躲在里面说着悄悄话,阳阳婆忽闪一下眯眯眼,就调皮地钻过芦叶空隙往里爬——咦!不害羞,不害臊呢,两片火辣辣的嘴唇紧贴着,看样子来年立秋就能生下一个满地乱爬的小宝宝。
阳阳婆躲进山凹凹,笑看河湾里的农人收工了,有的赶着一头忠实的老牛,古铜色的皮肤,黑红色的脸,风霜剥蚀的印痕在老人的面颊上深深浅浅。
阳阳婆也有走累的时候,穿过沟沟坎坎,漫步走过坑坑洼洼,在小河湾里爬来爬去。河湾里的庄稼已所剩无几,不管高的、矮的、粗的、细的,草们也都在一阵一阵的风中老去。
唯独阳阳婆不老。小河湾里的日子像一坛陈年老酒,喝着喝着有些醉醺醺,打着趔趄一步一步地往西赶。日子呢,到底有多长?小河湾里那只起得最早的鸡早就飞上了屋顶,眺望一下地平线,根本没找到答案。
各家的小狗摇摆着尾巴进了村,寻食的小鸟们叽叽喳喳落了窝,鸡儿们也争先恐后飞上了架。不知疲倦的阳阳婆也跳进了西边的山窝窝,红红的,暖暖的,明天该发生什么事情,明天才会知道。
责任编辑:辛 克
文字编辑:李 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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