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晓航｜一个都不能少

『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新学期报名前，我早已听闻他的“鼎鼎大名”。

语文、数学考个位成绩，放学调皮捣蛋从不做作业；上课睡觉、走神、不听讲；老师们皱眉的“问题少年”，学生们欺负的“豆芽菜”，不讲卫生的“邋遢王”。这可真是一粒蒸不烂、煮不熟、槌不扁、炒不爆的“铜豌豆”。

我是个不服输的倔脾气，别人不看好的事情，我偏要看好；别人认为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我非要完成。

新班主任上任三把火，我还没烧，他倒先把我烧了。新学期第一天，在我的第一堂数学课上，他竟然坐得笔直，歪着头，半张着嘴，听周公讲课去了！

这使我怒不可遏，但我强忍住怒火，用平静而严肃的语气叫醒他，提了个简单数学问题。结果，他似乎来自另一个星球，茫然不知所措，教室哄堂大笑。他也苦笑着，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我叫他背上学期所学乘法口诀。他虽然结结巴巴、抓耳挠腮、丢三落四，但最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同学们的提醒补充下勉强背完。我让全体学生给他最热烈的掌声，并用坚定的眼神和口吻表扬说，背得很不错！记得那次，学生的掌声持续了很久很久。

他的眼神和嘴角掠过一丝诧异和喜悦的神情，但稍纵即逝。凭借职业敏感，那是久违的得到肯定与鼓励，那是久违的重拾尊严与自信。春天的太阳只融化了一滴雪水，我能感受到，那颗埋在黑暗冰冷土层下的种子开始有萌芽的迹象。

怪我太乐观，还是盲目自信，没过两天，他又活生生给我头顶浇了盆冰水。

因为同学之间的小矛盾，他竟然上课铃响了还闹情绪，叉开腿席地而坐还死活不起来。几个同学拉他起来，他却更加变本加厉抱住桌腿坐在地上，也没因为我是班主任而收敛自己的行为。

我用了《孙子兵法》欲擒故纵之计，当一切都没发生，开始了新课，他依旧一个人坐在那赌气。十分钟过后，他觉得无趣了，几次想起来回到座位上，却没有人再拉他起来，碍于面子继续坐在地面。这个时候，我估摸时机成熟，提了个简单问题让学生回答，唯有他没举手。我知道他可以做到的，所以叫他回答问题，结果如我期盼。

我说，回答得很好，同学们给他掌声，请坐！故意用“重低音”加强了“请坐”二字。在同学们的掌声里，他满足地坐下了。课堂又恢复了往日正常秩序，他也收获了尊重和存在感。

从同事和部分学生家长交流得知，他的父母是后来组建的家庭，他们对孩子的教育要么简单而粗暴，要么放任自流，作业不闻不问。父母在家里开了棋牌室，成了游手好闲人、不务正业赌徒的聚居地。棋牌室日夜生意红火，烟雾缭绕，家里喧闹嘈杂。更令我寒心的是，他会帮父母给棋牌室做些端茶倒水，买烟泡面的零活，俨然成了棋牌室的“小服务员”。

我想，这样的成长学习环境，即便优秀的学生也会耳濡目染后慢慢变差，何况他原本成绩不理想。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及时与家长取得联系，在长达一小时的交流里，家长慢慢被感化了，反思自己一直来的家庭教育缺失，以及没有提供良好的成长学习环境。父母内心深处都期待望子成龙，盼望孩子能勤奋上进，努力学习，只是有时恨铁不成钢，烂泥扶不上墙。我们的交流很成功，彼此反思，从自己身上寻找问题，共同发挥好左右手配合作用。

父母再也不允许他作业没做完就看《熊出没》，也停止了单纯的打骂为主、恐吓结合的教育方法，和老师的沟通交流也从无到有，从少到多。不经意间，这位曾经的“问题少年”渐渐有了起色，虽然字迹“草书”依旧，但基本都能完成家庭作业。

课堂上，我总是有意针对他的具体学习情况，提一些简单问题，他总能对答如流，每次总能在掌声里收获自信，上课也慢慢爱举手发言了。

绳锯木断，滴水石穿。教育本身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慢活；学习也是如此，在多读、多写、多练的过程里，慢慢积累知识量变到质变，掌握核心典型题。半学期，看到他的点滴进步，仿佛慢慢变了个人，见到学校老师竟然主动问“老师好！”，作业基本能按时完成，成绩也有提升。

人有高低胖瘦，饭量自然大小不同，一手生五指，长短都不同。学生的先天认知能力，后天努力各有不同，有的学生学得快，消化得快，吸收得少；有的学生学得慢，消化得慢，吸收得少。教育“有教无类”并不假，但“因材施教”更重要，就像有的人饭量大，一碗吃不饱还饿着；有的人却只能吃半碗。如果一竿子打死，每人规定一碗，势必对每个学生成长不利，尤其是学习上的“弱势群体”。我也针对他底子薄，基础弱，学习能力差的特点，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为他“私人订制”了家庭作业。结果是，他慢慢爱上了做作业，爱上了学习。

去年期末考试，全班语、数、英均名列全乡前茅，虽然包班很累，但看到别人所谓的“垫底学校”能考出好成绩，证明我们的学生一点不比别人差，自然心花怒放，一切的烦恼和苦楚都烟消云散。班级是个大集体，每个学生为班级努力，这个班级才能有无穷的凝聚力；每个学生都往班级的“水缸”注水，有的一盆，有的一碗，有的一勺，但只要大家都做了，班级的“水缸”才不会干涸；每个学生都划好自己的桨，班级的“龙舟”才能直挂云帆，乘风破浪。这里离不开他，别人眼里的“问题少年”，别人眼里的“豆芽菜”，别人眼里的“邋遢王”。他是好样的，我为他点赞。

作为教育者，不必过多干涉学生的天性。我们就像放风筝的人，手里捏的线不是为了束缚学生的自由，而是帮助学生矫正姿势，朝蓝天翱翔。健康快乐成长，尤其是心理健康成长比成绩更重要。

他现在有时还会用袖口擦鼻涕，有时也会不洗脸跑学校来，有时还会调皮捣蛋。但我相信我做的一切只是打开了一扇窗，让阳光和空气透进来。他未来一定能成为英俊帅气、自信自强的劳动者。

每个学生就像一粒种子，有的发芽早，有的发芽晚；有的长得高，有的长得矮。但每一棵小草都有平等接受阳光，空气，土壤，水分，肥料的权利。我们能做的只是，无论他健康还是残疾，无论他富贵还是贫穷，无论他聪明还是愚钝，用一颗至纯至善的教育良心，保持教育资源公平公正，一个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