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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 旭 | 风 流 街 ( 十二 )


您生活的笔记本

从2018年10月9日开始,平台将连载凤翔县作协主席鲁旭先生长篇小说《风流街》。全书一共25章,24余万字,作者前后六易其稿,终在2017年9月修订完成。凤翔县作协非常荣幸地获得作者垂爱,与读者共享一场文字饕餮盛宴。计划分25天连载完毕,今天发表第十二章。



   

编者按

  ▼  往期精彩回顾

 鲁旭 | 风流街    (第一章)

 鲁旭 | 风流街    (第一章)

 鲁旭 | 风流街    (第一章)

      鲁旭 | 风流街   (第二章)

      鲁旭 | 风流街    (第三章)

      鲁旭 | 风 流 街 (四)

      鲁旭 | 风 流 街 (五)

      鲁 旭 | 风 流 街 ( 六 )

      鲁 旭 | 风 流 街 ( 七 )

      鲁 旭 | 风 流 街 ( 八 )

       鲁  旭 | 风 流 街 ( 九 )

       鲁  旭 | 风 流 街 ( 十 )

       鲁  旭 | 风 流 街 ( 十一 )

 

第十二章

  张小侠虽然在这里倾注了全部心血,但她还是毅然离开了她的得济泡馍馆。她这一走,马得济感到实在受不了。尽管他遵照张小侠的安排,没有使泡馍馆歇业,他自己却像害了一场病,在他的办公室兼卧室里躺了四五天。

  马得济病了四五天,却没有人给家里说。因此,李淑萍也就没有来看他。这四五天里,泡馍馆便由魏紫莲一个人主持着。

  这一天,娘忽然来到了泡馍馆。

  “娘,你怎么来啦?”马得济一看见娘,忙爬起来,吃惊地问。

  爹活着的时候,娘是从不到泡馍馆里来的。见娘来看他,马得济不想让娘知道他的事,急忙挣扎着起了床。

  “明天是你爹的百日,我来问你打算怎么办。”

  对马得济一直不回家住,娘心里很不高兴。可得济爹活着的时候,说过不让她管得济的婚事,她也就不说。可明天是得济爹的忌日,他也不回去商量个办法,这怎么能叫她不生气!她今天来,就是来找马得济问罪的。因而,一向细心的娘在进门后,竟没有发现马得济正病卧在床。

  “这几天,我觉着身子不舒服,没有回去。不过,我爹百日这事我记着哩。明天,我也许还回去不了。娘,你就看着办吧。办大办小,需要啥东西,我叫张师傅去安排。”

  “那你就真的不回去了?”

  “你别靠我。要是馆子里的事不太多,我就回来了。”

  泡馍馆又不是国家机关,老板不在,不会影响营业。马得济是不想回去。他怕见李淑萍。

  已经快半年了,马得济没有在家住过。上次和李淑萍争吵后,他只在爹尽七时回去过。两人见了面,已经无话可说了。虽然都是干柴烈火的年龄,但还是在床上反了目。这次回去,估计局面将比上次更尴尬。

  马得济也理解李淑萍,她守着男人当寡妇,心里当然不平静,正像他守着媳妇当光棍一样。但他已经不想和李淑萍和解,特别是在现在张小侠离他而去这种情况下。如果他现在回家,就等于向李淑萍低头!就等于他承认了和张小侠有关系!现在,张小侠走了,他没有了指望,才退而求其次,来向李淑萍低头。

  他决不能这么做!

  “馆子里不是有小侠吗?你在这还能做个啥?你爹死了,就只有这么几个日子了,你要是再不记着,也不怕旁人笑话!”

  “小侠已经走了。她不在馆子里了!”马得济说着,声音又有点哽咽。

  “为啥?是不是你得罪她了?”

  “我……”马得济无言以对,“娘,你别问了。过了这几天,我慢慢给你说。”

  娘原谅了马得济。她理解儿子,知道他心里正苦。马得济和张小侠的事,张马保隐隐约约给她提说过。她咽下了心中的苦涩,朝马得济点了点头。

  “你去看过你沈大伯了?”娘知道儿子不愿多提家里的事,更不愿多提他和小侠的事,就换了个话题。

  “去了。”

  “他跟你都说了些啥?”

  “那天沈大伯都说了些啥,我也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他说我爹在临咽气的时候,还跟他说到了我的婚姻。他说着说着,我好像听得瞌睡了。也许我还做了个梦。梦见啥来着?好像梦见沈大伯给我算了一卦,说我是什么水与火,什么水上火下,又是火上水下的,我就搞不懂了。后来我醒来了,也就回来了。”

  眼下的马得济,神经衰弱极了。但他还不自觉,还不以为病。

  “这不是梦,是他亲口对你讲的。”

  “娘是怎么知道的?”

  “你沈大伯来过了。他给我说了你去他家的事。对你现在的情况,他很担心。他说他对你现在最害怕的事,就是你不知道天高地厚,自不量力……”

  “对!他是这么说来着。”经过娘这一提醒,马得济记起那天沈天时说的话来了。“可是,我怎么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在啥事情上自不量力了?”他有点忿忿不平地说。

  “我听你沈大伯的意思,不是说你已经这么做了,而是怕你这么做。”娘解释说。

  “他说的是做生意吧?这我就越发不懂了。做生意的人,谁不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怎么就不知天高地厚了?我怎么就不自量力了?”

  “这个,娘也不懂。要么,你去问问你沈大伯?他也许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问啥?我看他也是老糊涂了!都啥年月了,还拿旧社会做生意的那一套来教育人!”

  “你沈大伯也是一片好心,你用不着这么来编排人!”娘有点生气了。得济爹死后,张家的事就只有沈天时还过问,就是那些本家的大伯小叔,都躲得远远的,早就没有人操心了。

  “不是我编排他,事情本来就是这样么!”

  “我走了。你让张师傅明天来早点。”娘不愿和马得济议论沈天时,就借故走了。

  娘走了以后,马得济把张师傅叫了进来,说:“张师,我爹明天过百日,你看该办些啥?”

  “那要看你怎么打算了。过事吗,全过的是掌柜的心思。你想过得气派,咱有的是往气派里过的办法,只要你肯花钱就行!你想勤俭节约,咱也有勤俭节约的方子。一个铜板,咱还可以掰开了使……”

  “行了。我爹过了这事,就剩下周年了。你去看着办,事过得越大越气派越好。钱吗,你打条子在紫莲跟前拿。”

  “好!你就看我的吧!”张师傅转身要走。

  “别急!你在这儿先安排个大概,再回去和我娘商量一下,看她的意思办。用的东西,咱们馆子里有的,就不要到外边去买!”马得济补充说。

  打发张师傅上街去安排明天待客的事,马得济觉得疲劳极了,就又躺到了办公室的床上。

  这床,就是张小侠当经理时住过的床。物是人非,马得济虽然很想念张小侠,但是已经不知道张小侠到哪儿去了!

  泡馍馆里已经没有了可以商量事情的人,马得济不住在嘴里念叨着:“怕我不知天高地厚?怕我自不量力?”

  马得济这时的念叨,已经不是对沈天时的讥讽,而是在揣摩沈天时说这话的意思。从心坎里,马得济还是非常佩服沈天时的。孔子说:“人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沈天时已经是七十好几的人了,况且又是那么精明的一个人。马得济相信沈天时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他不知天高地厚,不自量力,必然有他的理由。可惜他马得济资质太差,一时半刻还理解不了。

  第二天,马得济还是回了一次家。

  百日忌辰的祭祀仪式本来就很简单,张马保老两口又不喜欢念经之类佛事,所能进行的也就是扫墓、祭献之类。马得济回到家里时,仪式已经进行完毕,就等着吃饭了。他一边向亲戚朋友们说着告赔的话,一边匆匆吃了几口菜,就借泡馍馆里忙,提前离开了。

  泡馍馆里也确实忙。

  张小侠在时,马得济当的是抄手掌柜,大事小事一概不予过问。可现在张小侠一走,事无巨细,都得他马得济操心。他一句话说得不对,一点地方心操得不到,都会给泡馍馆带来损失。别看这点小饭馆,自从张小侠离开后这几天,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还真弄得马得济有点提起裤子寻不着腰。

  马得济虽然已经干了十来年饮食业,这马家羊肉泡馍也是在他手里恢复起来的。泡馍馆由小到大,老板一直是他当着。可他最多也就管了四五个人,一个摊子。现在的得济泡馍馆,有三个部,每一个部都比他经营过的摊子大!而且,三个部各有各的特点,各有各的任务,你还不能拉平了管。尽管张小侠在的时候,对各部的工作都有严格的制度和要求,可马得济对这些太生疏,而且他的管理能力有限,还就是管不来,连“萧规曹随”都做不到!

  更令马得济惋惜的是,张小侠因一点小事打发了区亚平。这姑娘当时守着总台,完全可以独挡一面。要是区亚平在,他就可以少操许多心。张小侠把区亚平炒了鱿鱼之后,让魏紫莲上了总台。

  在马得济雇用过的姑娘中,魏紫莲姑娘也算是拔尖儿的人才。她能写会算,又机灵又诚实,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姑娘。她和区亚平的不同处,在于她性格过于平和,对于突然发生的事情,处理就比不上区亚平。张小侠在时,有她指点着,还显不出魏紫莲和区亚平有多大差别。可这一没有人指点,两人的差别立时就显了出来。稍微棘手一点的事,就非得马得济亲自出面不可。

  泡馍馆人事方面的事情,已经够马得济挠头的了,可马得济还没有看到,一个更大的危险正在向他逼近:泡馍馆里有几个带手艺或拿点事情掌点权的人,正在私下议论,要求涨工资!而这些人的头儿,正是泡馍馆里资格最老,也最得马得济信任的大师傅张师。

  他们要求涨工资,并不直接向马得济提出。因为他们开不了口。

  在天兴县,得济泡馍馆里工人的工资,已经是令别的店里的工人眼红的了。要是他们公开提出再涨,弄得马得济翻了脸,把他们都开销了,他们就再也找不到这么优厚的待遇了。

  可他们还是要涨工资!人心就是这样,在钱财上,永远也不会有个止境。

  当然,他们也有他们的理由。泡馍馆的生意这么红火,你马得济干什么了?还不是靠了我们!你为什么就可以比我们得的多?没有我们,你的利润从哪儿来?

  这些闹腾工资的人对付马得济的办法,是消极怠工!他们都是师傅,每天干多干少,全凭他们手里出。他们一怠工,下边干杂活的工人也是能偷懒时便偷懒。

  得济泡馍馆的饭菜质量,正悄悄下降,服务态度一天比一天更恶劣!和顾客吵架的事,几乎天天发生。

  马得济很快就觉察到了怠工的威力。到得济泡馍馆来就餐的顾客,正在一天天减少!可是,他却找不出症结在哪儿。他问魏紫莲,魏紫莲也和他一样,只是心里发急,却找不出原因来。

  闹腾工资的人早就商量过了。怠工的事,他们是不会给魏紫莲说的。她是马老板从小店里带过来的人,和他们不是一条心!

  马得济被泡馍馆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忘了张小侠,也忘了孙成虎,可孙成虎并没有忘记马得济。他已经听说了张小侠离开得济泡馍馆的事。他以为马得济准会来找他商量办舞厅的事。他准备在马得济来家时好好杀一杀马得济的威风,让他以后在他面前老实一点儿。

  孙成虎一厢情愿地等了好几天,不见马得济来找他。他知道自己想错了。马得济好赖还有个饭店,他自己却是一无所有。如果他还不趁机向马得济发动攻势,就有可能永远失去这个机会。没有别的办法,他只有亲自找上门来。

  自从张小侠打了他一巴掌之后,马得济就一直没有和孙成虎联系过。张小侠离开泡馍馆后,他对孙成虎的行踪,更是置若罔闻。他这么做,一则是因为他太忙,再则,是他觉着为了和孙成虎来往,已经把张小侠气走了。他要再找孙成虎,就太对不起张小侠了。

  张小侠在的时候,孙成虎从不进得济泡馍馆的门。他怕张小侠。“柳木钻犄角,一物降一物”。从打孩子时起,张小侠就是孙成虎的克星。但现在张小侠走了,他孙成虎还有怕的什么呢?

  孙成虎进门时,马得济正在总台帮魏紫莲整理账单。

  “马老板,生意好!恭喜发财!”

  孙成虎已经打听清楚了张小侠离开得济泡馍馆的原因。他也知道马得济对张小侠的依赖。张小侠的走,也正是他孙成虎工作的成绩。他孙成虎不显山不露水地逼走了张小侠,马得济对他孙成虎自是不会太过热情。但有那么大的利益作动力,他孙成虎又不能不来。因而,他一进门,就来了个先发制人。有理不打笑面人么!我来恭喜你发财,你总不会骂我吧?

  马得济果然中计!他见孙成虎笑脸如花,觉得自己不好做得太过,便不冷不热地招呼他:“老孙来了。你先坐。小刘,招呼客人!”

  马得济依然整理着手中的账单。服务员小姐给孙成虎递了一杯茶,说了声“请坐”,便忙其他客人去了。

  孙成虎接过茶,没有在餐桌前就坐,却站到了总台前,不认识似的看着马得济。

  “你先坐吧。要吃什么?我给你安排。”马得济心中不快,头也不抬地说。

  “哟呵!几天没见,马老板连老朋友都不认识啦!这真是……贵人多忘事呀!”

  孙成虎本想说马得济是“狗眼看人低”,但一想到他今天来的目的,又连忙改了口,说了这么一句文不对题的话。

  “你不就是孙成虎么!我有什么不认识!你明明看我这会儿正忙着,非得要我放下生意,坐下来陪你谝闲传?”马得济来气了。

  孙成虎血往上涌!从中学时代起,他就视马得济为掌中的玩物,觉得马得济在他跟前,就只能是俯首帖耳。谁知今天竟被马得济当众狠狠地呛了一顿!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孙成虎正想发作,忽然想到眼下正要用这个冤大头,要指靠他的银子发自己的财。争一时闲气,就会失去这个财源!于是,他看在孔方兄的面子上,硬忍住了。他很勉强地笑着说:“对不起,对不起!老兄先忙,我等等。”说着,端起茶杯,一直退到了角落里,坐在了一张小餐桌前。

  “你打发他走算了,别跟他往一块粘!要不,小侠姐知道了,又该伤心了。”

  孙成虎走开后,魏紫莲小声给马得济说。

  “我也想把他打发走。可他这人有股赖劲,你今天把他打发走,他明天还会来。我想一劳永逸,干脆说明白算了。”马得济也小声给魏紫莲说。

  “那当然更好!不过,他这人精着啦,我怕你上了他的圈套。你说了那么难听的话,他都能忍住,说不定又要给你当上。”

  “我知道。不过,今天上当的是谁,还说不准。”马得济对魏紫莲神秘地笑了笑。

  “他正在看咱们。”魏紫莲提醒马得济,“你在他跟前说话,要注意分寸,别得罪他,省得他在外胡说八道!我听小侠姐说,他是个小人,啥话都说得出来,你别把别人也搅和进去。”魏紫莲知道孙成虎这人的人品,就给马得济打了预防针。

  马得济不再说话。他一边慢慢地整理账单,一边思谋如何向孙成虎摊牌。

  十分钟后,马得济走出了总台。

  马得济决定当一次老板给孙成虎看。他学着张小侠的样子,站在吧台前,给服务小姐安排了一下,又远远地招呼孙成虎:“老孙,咱们到办公室去吧。这儿太吵。”

  马得济是站在大厅里向孙成虎打的招呼。他也不等孙成虎答应,就独自向办公室走去。

  马得济今天处处表现出了他的优越,这在过去是不可能的,也是孙成虎无法忍受的。可今天,孙成虎的耐心特别好,肚量大得惊人。对这一切,他竟一笑置之。

  “人啦,还是有钱好!孙成虎要不是为了我的钱,能受这个气?不跟我打破头才怪哩!”马得济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感叹着。

  孙成虎一进办公室,魏紫莲跟着用托盘送来了两瓶水晶瓶西凤酒。马得济默默地取出两只大杯子,魏紫莲将两只杯子斟满。

  “你到前边去。老孙是自己人,不用招呼了。”马得济说。

  魏紫莲走了,马得济却没有将酒杯递给孙成虎。孙成虎正在捉摸马得济的用意,服务员端着菜进来了。等四个大菜上齐,马得济将一只酒杯移到孙成虎面前,带头举起了酒杯。

  “你老兄是第一次光顾我的小饭馆,不巧正碰上总台的账单上出了点问题,我心里正烦,多有得罪。来,这杯酒算我向老兄你道歉。干!”说着,他一仰脖先灌了下去,拿着空杯对着孙成虎。

  孙成虎这次来,是有求于马得济。他虽心里不快,又不能不喝。要么,这往后还怎么在一起共事呢?

  马得济直看着孙成虎把杯子喝干了,才接过孙成虎的杯子,又斟了满杯,说:“这第二杯酒,表示我对老兄的欢迎之情。干!”

  这一次马得济嘴里叫着“干”,酒杯举到了嘴边,却只管拿眼看着孙成虎,自己并不急着喝。孙成虎没有办法,只好先喝了。

  马得济选的是大杯子,一杯足有一两半。孙成虎虽然只喝了两杯酒,可肚子里已经有一百五六十毫升了。酒瓶里也已经下去了一大半。马得济还要倒,孙成虎急了,忙伸手拦住,说:“我是空着肚子来的,不能喝得太猛。”

  马得济扒开孙成虎的手说:“老兄,这是在我的馆子里!我菜都给你上一桌子了,你还怕饿肚子!你先喝了这杯酒,想吃啥都行,随便点!不是我马得济夸海口,咱天兴县城所有的饭馆,也就我马得济这儿敢说这句话!”

  “我实在是……喝得太猛了点儿。咱们酒到此为止吧。”

  听孙成虎这么说,马得济哈哈大笑,说:“你是走过南闯过北,经过风淋过雨见过世面的高人,欺侮咱小地方的人,也不能用这个损办法!”

  “我这咋能说是欺侮你?”

  “还说不是欺侮我!你让我喝两杯酒,不就是说我是‘二毬’么!这是咱们天兴县酒场上的老规矩:一杯不喝,两杯更不能喝!过了三杯,悉听尊便!”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孙成虎只得又举起了杯子。可他觉着实在喝得太多了,就想耍赖。借举杯的功夫,他往手心里倒了半杯。

  马得济素来以老实出名,这会儿虽然两眼微闭,却是紧盯着孙成虎手中的酒杯。见孙成虎作假,他眼睛一睁,一把就抓住了孙成虎的手。

  “我说成虎,就咱俩喝酒,你要是这么不义气,那就是看不起我马得济。咱们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人常说:‘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没有感情,咋赖都行。’你要是这么耍赖,就是不承认咱俩是朋友。你是经过大场面的人,按酒场的规矩,耍赖非要罚三杯酒不可。咱们把规矩放宽点,你要是还认我马得济是朋友,你自己看着罚吧。”

  喝酒的人都说酒是英雄好汉的朋友。孙成虎的长处是工于心计,当然不敢在酒场上称英雄。为了杜绝酒后失言,他平时不敢贪杯,所以,酒量不大。尽管他也经常下酒场,但那都是人多嘴杂的场子,他总能想出办法少喝或者偷偷倒掉。可这次只有两个人,马得济是给孙成虎上了心的,而孙成虎又一直不把马得济放在眼里,从来想不到要提防马得济。没想到马得济还有这一手!这真是“一生射鹰鹞,被鸡啄了眼”。

  无奈,孙成虎只好补喝了一杯,又自罚了多半杯。这样,他就已经喝了四杯了。

  “来,吃菜。”三杯酒过了,马得济才招呼孙成虎吃菜。

  这时的孙成虎,只觉得胃里的酒直往上涌,手里的筷子直往下掉。他怕自己酒后露出真言,不敢再坐,便告辞要走。

  “急什么!你难得在我这儿来一次,咱们再喝几杯!干脆来它个‘一醉方休’!”

  马得济说着,又拿过一瓶酒。孙成虎急忙去挡,马得济轻轻一拨就拨开了孙成虎的手。他一边斟酒一边说:“老孙,我想了一晌,看来,办舞厅的事只能拖一拖了。要么,你另寻人吧?”

  “为啥?”孙成虎听马得济这么直地说出了退伙的话,不由又是一惊。

  “你看,我这泡馍馆开业还不到一年,现在生意正红火。要是停了,我还有点舍不得。再说,办这泡馍馆时,我正紧着,大部分钱是张小侠出的。现在她离开了泡馍馆,我就得给她把钱还了。要是把她的钱还了,我剩下的钱,便都成了房子家具这些固定资产。手里就是有几个零钱,也不够办舞厅了。来,咱们再干一杯,这一杯算是罚我。”马得济说着,又端起酒杯向孙成虎手里递。

  孙成虎想骂马得济一顿,可惜他的头晕得厉害,周围的一切都成了有生命的活物,就是马得济,也老是围着他转来转去!刚才喝下去的西凤酒,已经不甘心老呆在他的胃里,等着被消化掉,正在变着法儿在他体内折腾,令他自顾不暇,连嘴也不敢张了。

  马得济还在陪着笑脸向孙成虎递酒。孙成虎不敢再坐,只好说:“你不想干,就算了!我找,其他人,合作!”说完,也不和马得济打招呼,站起来就往外走。

  “嗨!你急啥!生意不成仁义在,也不至于就翻了脸!我还打发人在给你炖甲鱼汤着哩!”马得济手端酒杯,高声留客。

  孙成虎摇摇手:“改日,吧。我实在,不,行了!”说完,摇摇晃晃地跑了出去。

  看着孙成虎趔趄着跑出了泡馍馆大门,魏紫莲笑着走了进来,准备收拾杯盘。

  “你咋想出这么个怪招?”

  “猫急了还上树哩!他鬼大,难道我就不能也鬼大一次?”马得济笑着说。放翻了孙成虎,他觉得特别开心。

  “那你也喝得不少了。”

  “我只喝了一杯。这儿倒有两杯。”马得济从袖子里拉出了一团湿得变了形的餐巾。

  “头一杯我真喝了,第二杯我趁他仰头时灌进了袖子,第三杯也如法泡制。”

  “要是小侠姐看到你这样整孙成虎,还不知有多么高兴呢!”

  “不说她了。紫莲,你去把张师、鲍师和代师叫来。这些菜还没动呢,咱们也热闹热闹。”

  人在情绪最低落或是最高涨的时候,都容易做出傻事。马得济今天特别高兴,叫大师傅来喝酒,就是做了一件大傻事。尽管这几盘菜端上桌来都还没有动过筷子,但毕竟是剩菜。几位大师傅吃是吃了,但心里却不痛快。他们把马老板这一即兴活动,当成是对他们这几天消极怠工的回报了。喝过酒以后,他们闹腾工资的办法,也由怠工变成了破坏。

  来得济泡馍馆用餐的顾客们,意见是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可前来用餐的人,却一天比一天明显地少了。就是原来每星期必来的刘好同,也不见了影子。

  马得济白天忙于处理顾客和服务员之间的纠纷,还有馆子里的日常事务,晚上打烊以后,才有空儿召集大家说馆子里的事。可这样一来,又无形地延长了工作时间,更令这些人不满。

  饭店雇工对老板不满,饭菜质量和服务态度就要受影响。那些开始还觉着良心上过不去的人,经过这么三折腾两不折腾,也对马得济产生了嫌恶心理,也就和那些闹腾工资的人成了一伙。如此恶性循环,不到一个月,泡馍馆的营业收入直线下降,很快就落到了开张以来的最低点。

  马得济真的发急了。他粗粗算了一下,按目前这样经营下去,别说赢利,能保本就算不错了。

  可营业额还在下降!

  马得济没有办法了。他想抹下脸来,求张小侠出来帮自己一把。魏紫莲也建议马得济去寻找张小侠。她知道如果马得济真的找见了张小侠,她是会来的。

  马得济在县城内到处打听,终于打听到区亚平在‘天下第二楼’餐馆当服务员。

  马得济放下手中正忙着的事情,亲自登门去见区亚平。

  见马得济来找她,区亚平知道他找的是张小侠,就告诉马得济,张小侠上西安一家大饭店当业务经理去了。

  请不到张小侠,马得济又在区亚平身上打主意。他动员区亚平回来,给他当业务经理,报酬可以比“天下第二楼”高一倍!

  区亚平不干。她说:“我是泡馍馆里开除了的人,现在回去也没有威信了。你要是请我管事,连你也就没有威信了。一个被开除过的人,是无法严格要求别人的。一个没有威信的老板,更是管不好店面的。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当时开除你,我根本就不知道。过后,我还说过小侠。这事你就不要往心里去了。再说,你当时只是个总台领班,现在回去,你就是经营经理了。有我给你撑腰,他谁敢不听你的?”

  “我不想落人闲话。我在这儿干得很顺心,真要回去了,还不一定有这儿顺心呢。再说,我就只有从小侠姐那儿学来的这丁点儿本事,就是去了,也不一定能干得比你现在好。”

  “你是马家泡馍馆里的老人手,从开始创业到发展成为今天这种规模,有你多少血汗!你难道真忍心让泡馍馆倒闭了?”

  “我想,有你这位老手经营,还不至于那么差劲吧!”

  “唉!现在店里都乱成一锅拌汤了!说实话,我虽然干了十来年饭馆,可那都是经营单一品种。他谁要不想干,我立马让他走人,我自己干!可现在这个样子,我连谁都离不开,连谁都不敢得罪!这叫啥老板,简直就是个抹桌桄的!”

  “你这么说,那我更不敢回去了。马老板,你请回吧。有空儿,我会回来看你的。你回去后,可以多听听魏紫莲的意见。她是个内里秀,人精着哩。”

  区亚平说到这个份儿上,马得济只好走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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