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医院,就像人们的免疫系统,时刻忠诚地对每个故障细胞进行着检修和维护。这里白墙白床白大褂,这里安静又紧张,这里坚强也温馨。
每天,践行着冰心老人的名言——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路的两旁,随时播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却不是悲凉。
在痛苦忧伤中,我们拼搏着希望与欢乐;在紧张忙碌里,也见识着人性的复杂与伟大。
在此,努力不涉及隐私和治疗。只是通过一个个曾经的瞬间,感慨那些最善、最美,甚或最不幸的人性。
伟大的母亲
(一)
又见到他的母亲了。还是那瘦小的身材,稍驼的背,还是那件宽大过时的外套,凌乱而花白的发。依旧是紧紧用手拖着他——这个比她高出几乎两个头,三十多岁,潺弱却什么也不懂的——儿子。唉,他准又是吃坏了。
果然。挂针时,他不停去厕所。半张着嘴,顾自在前面东张西望地走。她则向外尽力倾斜了身子以极力伸高着内侧的手臂,来举高吊瓶,还是够不到他的头顶。同时几乎快要小跑了,才能赶上儿子。还得重复着,“乖,儿子。听话,提好裤子”。
办手续那,不知谁问了一句“这次咋样”。这位东北口音的关中母亲,一连串地带着哭腔回答:“我的儿子啊,是我的命根子啊,可不能有什么事啊。要是我儿子有什么事,我可怎么活啊?我还活个什么劲呀?”
原来他的父亲,很早就已去世。母亲,一个人拉扯着他和姐姐。同样智障的姐姐,几年前已故去。 现在唯一的孩子——他,是母亲活在世上唯一的寄托。神识上不懂就不懂吧,却见谁一吃东西,就跟母亲哼哼着要。刚听见了高干病房里的电视声,又在嚷,“妈,我也要看电视——”。
后来,好长时间没见他。再后来,终于听说,这位母亲,在儿子故去后, 被亲戚接去了北京,照顾得还不错。
(二)
那是个夏天的早上,快8点了。街道上,早高峰的人群行色匆匆,我们医院门口排队的人也不少,却看见一个女孩和她的母亲在那,跳舞。
是的,就在白花花的水泥地,就在急匆匆的人流和长长地队伍旁边。没有音乐,没有灯光,没有舞台。连自己喊的节奏,也没有。舞,是最简单的三步,一大步两小步。观众倒有,多是侧目,是惊讶。那时,手机还未普及,广场舞还未听说。
女孩,很普通。女孩的母亲,不高,较胖,非常质朴的一位农家女人。为了她心爱的受了刺激的女儿,在晴朗的大清早,在人流如织的大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安安静静的,微笑着,陪女儿在跳舞。
满眼,疼爱与不舍。
(三)
她(智力有点缺陷)来时脸色蜡黄,非常烦躁,扎吊针的手怎么也拉不住。陪同的父母,安慰威吓都不管用。我们极力地哄她,才稍稍安静一会会。
第二天,却任谁说都不听了。倒是她父亲忽然说了句:“你听话,治好了,就叫你女来看你”。她当即瞪大了眼睛,瞬间肢体安静了下来,只还努力抬着头,不停地追问“真的吗?真的吗?”。被扎输血针头时,手一丝也未动,连咬牙吸冷气都没了。输血次日,她脸色明显好转,就像一只温顺而胆小的猫,安静地蜷卧在那,与父母的交流也顺畅了些。
后来,她女儿来了,腼腆而可爱,非常健康的两位小姑娘。她捋捋这个衣服摸摸那个头,然后静静地盯着,只是笑。眼神,竟那样清澈、透明而安详。后面的治疗,便配合极好。再要提到她的女儿,她是非常夸张的骄傲,头脑也正常了几许。
幸福的母亲
老太太快九十了,身子骨还算硬朗。来过几次了,都问题不大。给我们每个人印象都特别深的,倒是她儿子。
她儿子好像是个退休老师,高个,戴眼镜。较朴素,不是凤翔口音。经常全天侯的,守在母亲的床边。入院时,高大的他将瘦小的母亲小心地抱进来,轻轻地放下,就像抱着一个婴儿。轻轻地说,“妈,咱先躺一会”。然后抽出抱腿的那只手,在旁边的大包里翻找出那个用报纸包好的包裹,垫在母亲头下(包的砖头。每次都带),轻轻的说“妈,咱把枕头枕上”,扶好头。这才把抱在母亲项下的那只胳膊,小心地抽出,甩甩。然后,轻轻地,“妈,咱把被子盖好”。再然后,“妈,咱吃药”,“妈,咱把衣服……”。不管他们被安排到哪个病房(大的,小的),都会在他母亲的入住期间,明显安静几分。
直到抱母亲出院,所有与母亲有关的动作,都伴着那句轻轻地,“妈,咱……”。
这声声呼唤,那么轻柔,那么小心。我已无法再找到其他的文字,来准确地描写它。只是相信,即使慈禧听到,也会心里湿润的。
最痛的父亲
老人又来住院,似乎更瘦了,依旧不爱说话。比起那副著名的油画《父亲》来,他除了沧桑和艰辛,好像更多的还有苦闷,甚至无奈。依旧是老伴和6个女儿,在轮流照顾。偶尔在傍晚会看见排行老小的儿子——他过来,似乎总是和别人(同样年轻的男性)一起来的,只呆几分钟,还总闹哄哄的。老人多不答话。后来才知道,他不止吸毒。
那次老人查出了癌。老伴和女儿都默默流泪,老人知道后,则背转了身子躺着,一声不吭。那天晚上,他儿子被大夫叫来郑重说病情,以确定后续方案。他依旧和别人一起听完。哦,哦了几声。稍微顿了一会,说,“老爷子人是个好人”,又挠了挠头,“一定叫不能受罪”。又顿了顿,忽然流利地说开了,“把喔好药给好好用么。就像喔啥,啥杜冷丁。啊?!给多多开。你看这都是啥了嘛?你就把那,啊?开就是了么。都是这了么,是不是?现在还有什么,开就是了。”他激动起来,似乎忘了大夫刚才提出的其他方案,只夸张地摇晃着手里的CT报告单,并特意地伸到大夫最跟前,抖动着。脸上忽然泛起的笑,明显都有点压抑不住了。原来他看到了杜冷丁的希望光芒,哪怕那根本不存在。万幸,是在办公室。
老父亲一直安安静静的,除了查房几乎没有喊过痛,也从不发脾气,不多说话,一减轻便带药出院了。
END
作者简介: 董小兰,凤翔中医人。爱好文字,音乐。喜欢感悟和记录生活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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