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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晓航 | 雪蝶(三)


 “鹿娃回来时引了个媳妇!”不知哪个长舌妇在村中央投下一枚重磅炸弹,整个村子沸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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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晓航 | 雪蝶(一)
窦晓航 | 雪蝶(二)

五(凶杀)

鹿娃心里对父亲的无端责难和母亲的冷眼很恼火,刚回家时母亲还做好饭叫他和雪梅吃饭,几天后留好俩人的饭菜不叫了,再后来只留一个人的饭,最后直接不留任何饭菜。

父母不再唤他们吃饭时,鹿娃赌气自己下厨房给他和雪梅做饭,过了两天厨房门被母亲上了锁。鹿娃敏感地从饭菜的变化嗅出了父母的暗示,那是明摆着赶人出门。那把冰凉无情的铜锁,似乎永久锁住了一道感情的门,门里头是父母,门外头是他和雪梅。

鹿娃深知他已经没有在感情上栽跟头的丝毫资本了,再端不好这碗饭,这辈子真就彻头彻尾成村里百年内的笑柄了,别说这碗里是残羹冷炙,就算是屎,他也要硬着头皮吃了。

雪梅患有先天性心脏病,鹿娃每天冒着严寒在街道往返数次买饭,等回到家饭已经冰凉了,便用“热得快”烧开水热饭。母亲用灰耙把电闸钩下来,鹿娃出去用灰耙把电闸又推上去,母亲再钩下来,鹿娃再推上去……

俗话说:“留个长头发,出门不挨打。”鹿娃喜欢留长发,在工地时被包工头训斥过,被工友欺负过,他都能忍受,现在父母赶净杀绝的态度让他感到比冬天的冰雪还寒冷千万倍。

鹿娃不想再看父母的眉高眼低,更不想听隔壁两邻的闲言碎语,寻思过完年等开春暖和了就背上铺盖带雪梅远走高飞,走得远远的,等混出个人样再考虑是否回家,不混出名堂誓不还乡。

    不巧年过完,雪梅害了场病,上吐下泻,脸色蜡黄,躺在炕上浑身无力,剩半口气。鹿娃带她出去赚钱的计划彻底泡汤了,于是决定先给雪梅看病要紧,等雪梅痊愈了再走不迟。

但雪梅的病似乎没有好转,反倒恶化了,鹿娃没想到她已经不能自己下床,需要他全天伺候,更没想到自己接屎倒尿喂饭伺候要的人不是自己年迈的父母,而是一时冲动引回来的外乡女人。

这几年微薄的积蓄很快所剩无几了,而卧病在床的雪梅似乎是花钱的无底洞,油耗尽了灯就灭了,终究是人财两空。

鹿娃很快捉襟见肘,真的快走投无路了,被逼无奈只好寻找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求助自己姐姐,那已经是世界上唯一能给他最后希望的亲人了;他从姐姐那里借了2000元,答应等雪梅病好后赚了钱立马还。

时间一长,鹿娃也慢慢变了态度,开始恨自己没本事,质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世界这么大,命苦的人多如蝼蚁,自己再心软顾得过来吗?可他看到雪梅可怜的眼睛,又懊悔自己不该有这种绝情的想法,现在真的是骑虎难下了。

他开始整夜的失眠,头晕脑胀后胡思乱想。当初在一起,是为她漂亮的脸蛋带回家能夺回自己曾失去的一切?是为了满足自己身体的某个饥渴狂躁部位?是为对可怜的雪梅动了恻隐悲悯之心,还是……

雪梅的病情没好转,终于瘦得脱了相,美丽的眼窝开始深陷,圆滑的手背开始青筋暴露,显出阴森的骷髅像,鹿娃夜晚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更别提像刚认识那样如饥似渴地、不分昼夜和场合地、大汗淋滴地、大喊大叫地、累得死去活来地渴望雪梅带给他的终极愉悦。

借来的钱很快花完了,鹿娃兜里没有一分钱了,他不愿再向姐姐张嘴,明天两个人就要走到尽头了。

他不再上那个炕了,就算那个女人把屎尿留在裤裆里,捂出刺鼻的恶臭,他已经浑身酥软懒得去清理;就算那恶臭招来了苍蝇,他已经身困心乏没有心情去驱赶。

鹿娃看着炕上这个蜷缩如虾的雪梅,像快燃到尽头的蜡烛,火苗在忽闪跳跃,似乎真的快要熄灭了;鹿娃觉得,雪梅似乎真像燃烧的蜡烛,榨干了他身上最后的蜡油,让他变成可怜的灯芯,已经燃烧的灯芯变成烟灰,剩下的毫无价值。

鹿娃开始从埋怨自己转嫁到埋怨她,把自己家庭决裂、人财两空、受人耻笑,甚至再无翻身续娶都归结于雪梅的自私与怯懦,是她的不坚决导致今天的结果,如果雪梅真爱他,就应该为他着想离开这个本不属于她的家,横尸路边生死由命,而不是让他左右为难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鹿娃的头随着心脏跳动有规律地如针刺锥扎般疼痛,感觉耳鸣目眩天旋地转,脑海里被冰火反复煎熬。他勉强颤巍巍地站起来,看到被窝里露出半条火红蓬松的尾巴,而那个女人的脚背似乎也长满灰毛,指甲变得刚硬锋利。

“原来你变成人样害我来了!”鹿娃冲上炕用被子捂住那个女人,被窝里的女人发出如狐狸般哀嚎声渐渐模糊,剧烈的反抗慢慢变成宁静……

鹿娃顿觉心头的千斤重担彻底释放,但无尽的空虚感也随之袭来,从里到外充斥着他的每一寸肌肤。他整个人就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能被微风吹到天涯海角去。

他好像失去了全世界,情不自禁趴在被子上嚎啕大哭,眼前一片漆黑,后来发生的事情他彻底记不清了。

六(复仇)

半年后,鹿娃被人找到时已经彻底沦为疯癫的乞丐。

他满脸污秽,蓬头垢面在街道的垃圾堆里捡食客吃过的面皮后丢弃塑料袋,用舌头津津有味地舔袋里残余的油辣子。他以天为被地为床,过着漫无目的漂泊流浪生活,肯定走了漫长的路,又阴差阳错转回邻镇;他赤着脚,还穿着初夏离家出走时的短袖,却已不知能暖,两脚冻得通红皲裂,肿胀如龟背依旧浑然不知。

鹿娃的大姐红霞接弟弟回家,当她看到眼前的弟弟沦落成这般模样,顿时鼻子一酸,眼泪喷涌出来。

红霞整理好情绪后,给鹿娃洗了脸,剪了头发,换上干净衣服;眼前这个人,即使曾经满脸污秽,她也认得出是自己亲生弟弟,但现在洗干净又觉得非常陌生,那个曾经精干利洒、肯吃苦干活不惜力气的弟弟已经死了,现在这副皮囊里已经是没有灵魂的空躯壳。

弟弟为什么要杀人抛尸?这半年他经历了什么?一连串的疑惑涌上红霞的心头,而她更担忧的是弟弟会不会被判刑、母亲年迈、父亲瘫痪,这个支离破碎的家经后的路该怎么走,走向哪里……

“鹿娃,喝点水!”红霞把晾温的开水放到弟弟手里,眼泪又止不住流了出来,她抚摸着弟弟的头和脸,说,“你受苦了……回来就好……人在家就在。”

鹿娃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又径直走到电壶前端起喝,红霞紧拉慢拉,弟弟已经喝了一口开水,把嘴和脖子烫红了。

红霞在劝阻过程中把电壶打了,开水洒在姐弟的腿上,姐姐烫得叫了声,鹿娃却没反应似的茫然无措望着姐姐。

“鹿娃呀!”红霞抱着弟弟失声痛哭,狠狠地捶打弟弟肩膀,嚎啕道,“你咋成这样子了……呜呜呜……呜呜呜……”

“嫂子!”鹿娃对红霞发出女人般的声音,说,“你借钱给我看病,我不为难你!”

“啊!”红霞浑身鸡皮疙瘩缩成一团,脊背冰凉,本能地松开弟弟的肩膀,脸色蜡黄,近乎颤抖地说,“你……你……你是雪梅?”

“姐姐,我好冤啊,你父母真无情啊!我肚子里怀着鹿娃的孩子,鹿娃真狠心,连自己亲生骨肉都不要了。你们家欠我和孩子两条命,我回来拿……”

红霞快崩溃了,“噗通”跪地上,抓住鹿娃的手,哀求道,“你放过我们吧!”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红霞从梦中哭喊着惊醒了,额头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眼泪和虚汗把枕头跟床单泡湿了。

红霞觉得心惊肉跳,口干舌燥,在床边缓了会神,还是觉得剧烈头痛,迷迷糊糊,似乎记忆断片了。她这才想起公安局民警前几日找过弟弟,可是弟弟已经是个彻底的废人,司法鉴定他有精神疾病,不用承担法律责任。弟弟回家后,白天光着腚在院子晃悠,乱摔乱砸,晚上一会嚎啕大哭,一会低声抽泣,一会“呜呜”流泪,一会胡言乱语。

红霞最近经常心惊肉跳,心里始终牵挂着发疯的弟弟,年迈而可怜的父母,不知道他们近况如何,于是骑上自行车朝娘家方向驶去。

她刚到娘家,母亲拉她进自己房间,关上门,说:“我昨晚做了个怪梦,梦到雪梅借鹿娃口给我传话。”

“啊!我也做了同样的梦,不放心才过来看看你们。”红梅又惊又奇,攥住母亲冰凉的手,说,“不行了找我婶过来唸弄嘎……你意思哩?”母亲点点头。

深秋的夜来得早,空气中已经充斥着浓浓的寒气,夜幕降临,村里各家各户早已紧闭头门,村里空无一人,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和蟋蟀叫声。

此刻鹿娃家却热闹异常,与周围的宁静形成鲜明对比。矮胖婶让鹿娃坐在院子中间的椅子上,头上蒙上衣服,用阴鬼纸卷成筒点燃在鹿娃周围转圈念叨,后来边跳边念,用那根“火棍”在鹿娃身上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拍打,顿时火光四溅,烟味弥漫。

事毕,红霞揭去弟弟头上的衣服。弟弟朝矮胖婶露出让人汗毛炸起、不寒而栗的笑,上前一把揪住矮胖婶的衣服摔倒在地,骑在身上,喝道:“老妖婆,你还认得我吗?你要来降我吗?我是雪梅……”一顿拳打脚踢,揍得矮胖婶鼻青脸肿,吓得魂飞魄散。

鹿娃在家过了几个月疯疯癫癫的日子,大约又是油菜花盛开的时候,跳到后院的井里了。去年这时捞雪梅的五富老汉继续下井,这次打捞费比上次多了三倍。

许多人合力拉绳子,鹿娃快到井口时,绳子被井水泡湿滑落,整个人头下脚上又“噗通”扎进井里,第二次才成功把尸体从井里捞上来。

鹿娃母亲看到儿子的尸体,两腿瘫软,晕死了。细心的人发现,鹿娃死亡时的姿势和表情和雪梅一模一样……

七(葬礼)

鹿娃出殡那天,没有叫吹鼓手,也没人穿白,姐姐花钱给弟弟买了口薄棺材。

如果鹿娃有后人,棺材两侧应该画着“二十四孝图”,但鹿娃没留下一儿半女,棺材两侧画着“梅兰竹菊”。

众人用大铁钉钉好棺材盖,阴阳先生让鹿娃母亲把鹿娃用过的碗摔碎在棺材盖上,意思从今往后不是家里人了,不进这家门了,不吃这家饭了,不管这家事了……

母亲悲伤过度,已经浑身酥软,表情迟钝,连碗都举不起,在女儿帮助下,两人合力将碗朝棺材摔去,但碗“咣当”一声没碎,从棺材上掉到水泥院地面也没摔碎,众人面面相觑;于是母女两又捡起碗,这次用的劲比上次打,但碗依旧没碎,两次、三次、四次……

阴阳先生急了,他平生第一次遇到这怪事。师父曾告诉他,碗碎家不破,家破碗不碎,这怕是要变“凶鬼”了。

“鹿娃,雪梅,妈错了……”鹿娃母亲终于爆发式地嚎啕一声,跪在院子,喊,“我和你爸害了你们和娃啊……”

 阴阳先生拿起碗交给那两个女人,朝棺材盖扔去,这次碎了。

 鹿娃的棺材路过村子时,各家各户都紧闭头门,在门前用麦草和柏朵燃起熊熊大火,放起鞭炮;火光冲天,炮声隆隆。唯独鹿娃家静如死灰,和周围喧哗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鹿娃和雪梅没有子女,而且年轻横死,不能葬在公坟里,只能埋葬在后山,鹿娃埋在雪梅旁边。

持续性的高温和干旱让地里的玉米和辣子快能搓出灰。鹿村家家户户的水井原本是清澈甘甜的水,逐渐变成不能饮用的浑水,几天后变成稀泥汤汤,又过几天就彻底干涸了,桶下到井底发出沉闷的碰击声,而邻村的井水更旺了;鹿村的人畜饮水问题成了当务之急,焦躁的村民匆忙到邻村去买水,真是天下奇闻!

立秋后,快到中秋节了。鹿村的人发现两只大如巴掌蝴蝶,一黑一白,互相追逐嬉闹着,扇动美丽的翅膀在村子上空久久盘旋,似乎随风而舞,御风而行,人们都惊异不已看热闹,在北方看到这样的蝴蝶还是头一次。那两只蝴蝶飞累了,黑蝴蝶卧在鹿娃家的门环上,白蝴蝶卧在门前的碌碡上,歇够了然后朝南方飞去,直到慢慢变成两个黑点,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消失在阳光的七彩霞光里。

雪梅死在遥远的异地,不知道她的健在的亲人是否找过她,或许——没有吧!

那个遥远的南方的家,有深爱她的父母,花团锦簇,四季如春,她想家了,现在可以回家了……

半月后,鹿娃的父亲老百年了,白事刚过完,鹿村的井里有水了!

       

窦晓航,男,毕业于商洛学院中文系,现就职于陈村镇东街中心小学,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和感悟人生,曾在《秦岭印象》、《写作报》等刊物发表短篇小说、散文、诗歌三十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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