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二十多年了,却一直让人无法忘却。那年他36岁,正值人生的盛年。
他有两个儿子。当时大的十一二岁,小的才八九岁。他走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两个年幼的儿子和年轻的妻子。
他高高的个子,清瘦文雅,很少大声说话。由于爱看书,我们便成了好朋友。
高中毕业后,由于家穷,他放弃了复习考大学的机会,就踏踏实实学起了泥瓦匠。村子自古就是出泥瓦匠的地方。他凭着勤钻好学,很快在这个行道里就站住了脚。于时,他便开始包活,当起了小包工头。他的砖活做的很细,砌的墙砖缝均匀,墙壁平整,且从不浪费材料。
他深知乡亲们刚刚解决了温饱,手头并不富裕,拆旧盖新大都是因旧房漏雨或者给儿子要结婚,才动干戈的。请他盖房的,也多是本村或者邻村北舍的,对他知根知底,都说他活做的好,省材料,价位还不高。他活做下来,多数时候就挣个工资,有时候还要亏的。
我也曾劝说过他:“这样不行,面情不能太软,包活一定要有赚头,不能做贴本买卖!”可他说:“哎,都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咱不能把钱看得太重,这样挣了钱,情就淡了!”
就这样,他活没少做,但钱却没挣下,日子过得依然紧巴。
他是个很讲义气的哥们。虽然平时不善言谈,总是一副谦逊的样子,但他往往会在对方需要出手帮忙时,却总有一股不动声色、两肋插刀的豪气。
80年代后期,我得了一场大病。一年内住了三次院。当时我虽有工作,但不在体制内,住院费用无法报销。每月三十多元的工资,根本无法支付住院费用。到后来,几乎借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当然也包括这位铁杆哥们。到了年底,我需要再次住院,可钱已实再无处可借。无奈之下,最后还是想到了他。父亲陪着我硬着头皮再次向他告借。但因为前次借他的钱还没有还,真是不好意思开口。
敲开他家的门,父亲口涩的向他说明来意,他没有多说什么,给我们父子俩让了座,倒了两杯热茶递过来,然后轻声说:“你们先坐一会,我出去一下就来。”说完转身就出去了。过了约20多分钟他回来了,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蓝版的一百元人民币交给了父亲,然后又说:“后面不够了就说!”
后来,当我知道那一百元也是他向别人借的时,我落泪了。
“好人多遭难”这句话更多的是对难逃厄运的人的一种安慰。可这话却无情的让他给碰上了。正当他的生命在如日中天的时候,他被病魔击倒了。
开始时,他只说是腹部不适,后来就变得巨痛难忍。他常常趴在炕沿上,用手捂着腹部,痛苦的样子让人于心不忍。先后在几家医院住院治疗,不见好转,也花完了所有的积蓄,还借了不少债。
在碾转治疗没有好转的情况下,他变得更加沉默起来,而且在心里滋生出踏上不归之路的念头。他不对任何人讲他的想法,只是尽量一个人承受这巨大的病痛折磨。他不想再为治病而给家人举债了,他怕人钱两空,给她们背上沉重的包袱。家里的平房主体完工不久,他就病了,平房顶是要晾晒粮食的,他怕以后她们孤儿寡母晒粮不方便,就硬是忍受着巨痛,撑着虚弱的病体,搬个小板凳坐着把楼梯的台阶一阶阶垒好的。他觉得他已无法再延续他的生命,便把欠债的花名单托付给了一位本家的同龄人,并交待以后务必告知家人要认帐还债。
那年,秋播时节,秋雨菲菲,老天雨多晴少,天空老是阴沉沉让人感到压抑和郁闷。
那天下午,他打发家人去给播了小麦的地里补页头(xuetou),等妻子和孩子回来时,发现他已上吊身亡。他为了这个家付出了一切,为了不给家人造成更多的负担,在知道他的病治愈无望的情况下踏上了不归之路。
他用这种方式结束了他年轻的生命,这是大家没有想到的,人们觉得匪夷所思,可他心里是清楚的。他不愿意再受病痛的折磨,更不愿意给家庭背上沉重的负担。
此后的好多年,梦中老是梦到他,梦中的他依然是身穿黄中山装,依然还是那种不悲不喜,温和阳光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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