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在我的老家,称呼亲人时都是单字:爹、娘、哥、伯、叔、姑、舅……自然,我爹的爹就称呼为“爷”。五十多年前,我一直喊我爷一个字:爷!
爷爷是一九七六年离世的。那一年的秋季,伟大领袖毛主席也逝世了,那是惊天动地的世界事件。一辈子生活在穷乡僻壤的一个普通农民,离开人世时与伟人同一时间走过鬼门关,也算是一辈子积阴德的造化,沾上了一点伟人的仙气。
爷爷生于晚清。按他自己的说法,他是光绪手里的人。在具体标记人的出生年代时,家乡的贤人们总是要把自己的出生与皇帝挂上关系,不知是为了显得自己高贵,还是证明皇民亲近,亦或是他自己甘愿自觉地归顺为皇帝子民的一种宣誓。
我是爷爷的大孙子,也是爷爷的最爱。五十年前,我像个小狗一样,白天跟在爷爷的后边到处转悠,到了晚上,与爷爷奶奶睡在一个炕上。爷爷孙子,没大没小,形影不离,是一对好伙伴。
记得有一年清明,爷爷带我去给他的爹娘上坟。在回家的路上,爷爷大发感慨,亲口告诉我:他的爷爷曾给他说,从他的爷爷的爷爷算起,几百年的时间里,我们家祖祖辈辈、世世代代,在这块两千多年前,秦始皇的祖先们就选中的这块风水宝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耕耘,但总是只能勉强维持一个基本温饱的挣扎生活。数代人,几百年,几乎都是一种生存状态;一个人,从生到死,一天就是一年,一年就是一辈子。如果遇上了战争或荒年,饿死人的现象也常会发生。你长大了,也要继承继续这种死寂无望的可怜生活。这些话,当时听起来似懂非懂,但能感觉很凝重,让人鼻尖发酸。
爷爷说这些话,都是事实。五十多年前,实实在在的农村底层生活,虽然也是新社会,但基本基调,还是按照几百年几代人延续下来的传统和惯性展开,表面张扬的政治运动,但都只是一种喧嚣干扰而已,改变不了民间的主流生活态势。对于日常,对于活着,特别是对于死亡,家乡人都有着朴素直观的经验和感受:艰难是每个人的日子,必须咬牙坚持;活着必须顾忌脸面,强忍着、攀比着,撑起一个外在体面的家;生死差距不大,只是两种生存状态,死亡是一件并不恐惧的事情——活着很艰难,死了据说还可以上天堂。
爷爷比一般庄稼人多认一千多个繁体字,会打一手熟练的算盘,也算半个文化人。
对于物质,他比较淡漠。农村人一辈子追求的房屋,他绝不攀比,淡然处之——小时候我家只有三间土瓦房和一间锅台连炕的草棚。院子没有大门,前后敞开叫敞院,到了晚上,狼狗小偷可以直达窗前。
对于儿女,他是棍棒加散养,三个儿子都是被他打着成才的;只有一个宝贝女儿也不娇惯,出嫁之后,他几乎没有去过三里之外的女儿家。但他交了一大堆朋友,穷家破院里,天天客人不断。既有富裕的朋友,他不嫉妒,也有穷朋友,他不笑话,还常常给予资助。
“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在日常生活中,爷爷有他的“四宝”陪伴,把“物”升华为精神,建立了自己独特的精神乐园和享受习惯,使艰苦的日子和平凡的生活过得有趣、丰富,舒服、潇洒。
白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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